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玉台赋 > 第一百九十二章 相逢
    晨起,白凝熬了一大碗的米粥,周瑛闻后觉得有些恶心,但还是勉强吃了几口,匆匆理妆,换素衣,脱珠簪,坐上骈车去了诸葛府。

    到了白绸缠裹的诸葛府,周瑛上香祭拜后,见顾景纯憔悴万分,慰话几句,让她勿要过度操劳,多多保重身子。

    “我因在病中养着身子,许久未去宫中拜见夫人,这一见,怎的夫人比我还憔悴些。”顾景纯心疼道。

    周瑛含笑,拍了拍顾景纯的手,宽慰道:“哪里是憔悴了,亦是今日淡妆不见好气色罢了,姐姐放心。”

    祭拜结束,顾景纯送走周瑛,侍从来禀,“送去益州的家书已快马送达。想来二爷和乔公子不久便能来建业。”

    听到诸葛乔的名字,顾景纯又悲苦一分,自己与亲子相见的方式竟只能如此。拭干净眼泪,精力又被繁杂的事牵扯过去。

    崇椒院里的更漏一点一点的落下,伴随周瑛与白凝诉起以往的声音。

    周瑛躺在床上,无神地凝望着帷幔顶棚上的并蒂莲开的绣样,回忆起当年还未出阁时,为了给顾姐姐接生,拿着砍柴刀大闹诸葛府的事。

    坐在脚踏上听闻这些故事的白凝,吃了一惊,她未曾料到少女时的周瑛会这般天不怕地不怕。

    “那时总觉得有阿兄庇护着我,即便闯出多大的祸事来,都不要紧。”周瑛的嘴角于不经意间浮现一丝苦笑,鸳鸯绣套上被眼泪慢慢洇湿。

    无声的抽泣被白凝发现,她起身拿出干净的帕子给周瑛,念道:“夫人别哭坏了眼睛,至尊这几日便回来了,若是让他看到您肿着眼睛,又不知要对底下的人发怎样的雷霆之怒。”

    “我晓得。”周瑛哽咽说完,便止住伤心,将眼泪拭干净。换了轻松的口吻对白凝道:“你也下去歇息罢,等这长史府的白事过了,也就能操办起你的事。”

    白凝含羞一笑,应下后欢喜道:“明早给您煨上鸡丝米粥,您可得多吃两口,不然以后,奴婢嫁人了,您想吃都吃不到了。”

    周瑛噗嗤一笑,“好。”

    天亮一早,周瑛如常起身,由着侍女们伺候洗漱。透过铜镜,看到给自己梳发的侍女很是脸生。

    周瑛赶紧挪过身后,看到眼前一圈的侍女都是自己未见过的,个个垂眸不语,像个没有生气的活物一般。

    “去给白凝唤进来。”周瑛正色吩咐完,却不见侍女们挪步,皆站立于此,似是没听见周瑛的话。

    周瑛心下愈发觉得不对劲,拧眉扫视这一圈人,最后目光落在缓步踏进内殿的孙权身上。

    多日不见,对视之时,她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恐怖至极。

    焦急询问白凝下落的话堵在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她知道白凝失踪和孙权有关。

    一步一步,孙权走的沉稳,步履间低沉的气息,周瑛如何感受不到。压迫之感扑面而来。

    直到竹步主动道:“禀夫人,白凝昨儿夜里偷了宪英殿的一个物件,现正被拷问着。”

    周瑛冷笑一声,一个刀子眼递了过去,怒骂道:“白凝跟在我身边这些年,她到底是何人,我清楚的很。”

    “正是她在你身边这些年,知道的多,所以孤要问问她。”孙权的手紧紧抓着周瑛的手腕,逼迫她看着自己,镇声道:“你在庐江的那三年到底做了些什么。”

    周瑛盯着孙权,感受到他因愤恨的喘息声越来越重,眼里满是失望而生的恨意。

    他一把甩开周瑛,丝毫不留情面,冷声道:“好好饰妆,一会陪孤去诸葛府祭拜。那个人来了,你便要这个样子见他吗?”

    一切明了。

    异样情绪的波动让周瑛无力招架,只隐隐觉得有些腹痛,但还是忍住没说。强撑身子像木偶一般由侍女们梳妆。

    一行仪仗车架到了诸葛长史府门口,周瑛被孙权搀扶着从骈车里走出,这幅在旁人眼中极其恩爱的模样,也只有他两人清楚仿佛一个时辰前的恨意不复存在。

    迎驾的人群里,周瑛一眼便识出了那个人,他就身着素衣孝服站在诸葛瑾身旁。

    目光停留短暂,亦是奢侈。即便人潮汹涌间,也不敢细看。

    她站在孙权身侧,与他一道向行礼的大臣致意。始终保持着身为尊夫人应当有的仪态,这是孙权想看到的。

    一步又一步,她跟紧孙权的步伐,最后停留在诸葛亮的面前。

    听到他问礼的声音,她低垂的睫毛有一丝丝的颤抖,不易察觉。

    摇持羽扇的诸葛亮,在问“尊夫人安”时,正大光明的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他便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不能言说的无奈。还有他不曾见过的憔悴,一种深陷泥潭却任其沉沦的放弃。

    一缕阳光斜斜照耀在三人身子,不留任何可以抓住的痕迹。

    孙权看了一眼始终垂眸无话的周瑛,看出了她的有意避讳,而这份有意像是深深刺痛了他,让他那张面庞慢慢覆盖上一丝难以捉摸的可怖。

    直到孙登和诸葛乔重逢欢喜的声音打破眼前的僵局,让周瑛得以缓口气。她再次看到诸葛乔,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欢喜。主动询问了他在益州过得还惯吗,还派人呈上她提前准备好的几箱吴凌,和他小时爱吃的点心糕果。

    孙登摇着周瑛的丝绣衣袖,娇气道:“阿娘偏心乔哥哥,儿闹着想吃脆酪许久,您都不肯给我做,乔哥哥一回来,您便做了。”

    “乖,等阿娘身子好些了,便给你做好不好?”周瑛温柔地抚了抚孙登的脑袋,给孩子安抚好,才看到孙权疑惑的眼神。

    他主动离周瑛近了一分,那如寒冰一般的面容有些关切的神色,问道:“身子怎么了?”

    “无碍,谢至尊挂心。”周瑛冷冷说完,便行礼告退,牵起两个孩子的手朝后院走去。

    “阿娘,今晚咱们就住在这儿好不好,儿好久没见乔哥哥了,想和他说说话。”

    稚子的笑声渐行渐远。

    被留下的孙权,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异常。周瑛永远可以将他一份好不容易生出的心软扎的头破血流。

    白烛火被微风吹动,火舌跳跃。周瑛坐在榻上,静静看着诸葛乔和孙登两人正亲昵的说着话,满怀慈爱。

    这份祥和被孙权的意外到来而打乱。

    祭礼结束,孙权应当回到建业宫。可这么晚了,他还留在这。周瑛虽有些惊讶,但还是起身行礼。

    “孤今夜也宿在诸葛府。”孙权说这话,深深看了周瑛一眼,继而缓缓道:“好好陪着你和登儿。”

    意味深长的语气让周瑛几觉难受。

    入夜后的诸葛府只有轻微缥缈的诵经声,孙权和周瑛宿在东角院的一处厢房。床榻之上,缠被而眠的两人,未有一句言,即便时隔许久未见。

    疏离隔绝在两人中央。

    孙权主动揽过周瑛,埋在她的颈窝处,深深嗅着她身上的淡香,发丝不时撩弄他的鼻尖。

    这样一个温暖的身体,却藏着一颗冰冷的心。他曾以为他捂热了,结果却是寒气不曾退隐,冷的他不知该如何。

    跌跌撞撞至如今。

    过了许久,他把她又拦紧了一分,明显感到她的抵触和身子的微颤。

    他一把钳制住周瑛,压在身下,凝望她拧眉吃痛的神情,冷着声音问道:“你到底是身子不适还是根本就不想让孤碰你!”

    她冷,他势必要比她更冷,较个高低。

    还未听到她的答案,或许是他对这个答案心知肚明。他没等到她开口,便狠狠吻了上去,似乎要耗尽所有精力,不留余地。

    她死命地推搡着他,即便没有太多力气,但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好不留情面的对待孙权,撕咬。

    “孤问你,你还想让白凝活吗?”

    孙权不费力地勾住周瑛的下巴,看着她那双通红的眼睛,怒意一点点消失,而无奈盈满眼眶。

    慢慢地,周瑛绝望地闭上眼睛,不再有一丝抵抗。

    “啊——”

    一声痛苦的哀嚎声从周瑛的齿缝中冒出,她面目苍白,捂紧小腹,在孙权身下缩成一团。

    看到猩红的血丝落在雪白的肤肌上,被扫了兴致的孙权一巴掌狠狠落在周瑛脸上,怒骂了一句“偏偏这个时候来葵水,晦气!”便随意扯过衣服,披在身上离开了。

    回建业宫的车架缓缓从诸葛府门前驶离,未有一炷香的功夫,后院便传来失火的消息。

    秋风吹落烛台,烧起了马厩里的草料,火势之快,连带着受惊的马儿也无头苍蝇一般的乱窜。

    还横躺在东角院落处的周瑛,紧紧缩着身子,小腹疼痛难忍,她能感受到温热的血泊泊流过腿间。

    烧灼的味道如游丝钻进这间小屋,尚在剧痛中渐渐失去意识的周瑛,被呛的咳嗽一声。

    没有力气,或许说是没有念头呼救。

    她看着窗棂外的火光照亮了天际,还有四散奔跑救火人的声音。一切隔绝于世,隔绝于她。

    外面的火势越来越大,眼看便要烧了过来。

    她无比坦然,像是寻觅很久,偶遇一次佳机,在痛苦中了解一场精神的凌迟。

    忽而,紧关的房门被踹开,浓烟悄然钻入。

    懵懵懂懂的周瑛在看清的那一刻,泪如雨下。

    一袭白袍的诸葛亮额间流着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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