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锦绣芳华 > 蝶与花(4)
    钱妈妈将托盘放到床头的杌凳上, 把茶盅送到顾云筝面前,“是新出的一种茶,酸甜可口,您尝尝。”

    顾云筝笑着接过, 取下盖碗细看了看。哪儿是什么茶, 分明是桔子水之类的饮品。缓缓送往唇边的时候,她视线瞥过钱妈妈与顾太太。

    钱妈妈正焦虑地看向顾太太。

    顾太太则正神色木然地看着顾云筝。

    顾云筝端着茶盅的手又缓缓放下, 在这片刻间,看到杯沿儿上的一点点粉末。她将茶盅放到杌凳上, 对春桃伸手, “我让你准备的药呢?”

    春桃连忙从袖中取出茯苓粉和珍珠粉,送到顾云筝手里。她也察觉到了气氛有些紧张怪异, 只是不知顾云筝要如何应对。

    “你去门口守着。”顾云筝将药粉丢在床上,凝视着顾太太,目光一点点冷了下去, “我身边有几个不懂规矩的人, 要除掉,就去药铺买了两包砒霜。从药铺出来,我就来了您这儿。原本是想探病,却没想到,你要对我下狠手。”

    春桃如今特别佩服顾云筝能平平静静扯谎的功力,闻言垂下了头。

    “我得想想,把你们毒死之后,怎么跟侯爷交待。”顾云筝姿态愈发放松, 语声更柔和,目光中的寒意却更浓,“二夫人来过这儿,车夫能作证。她刚走,你们就出事了。我来探病,恰逢你们快断气了,你们跟我说,二夫人奉太夫人之命来传话,要你们害我,还留下了一包毒药,你们前怕狼后怕虎,索性服毒自尽。这样说还行吧?我再细细思量一番,总能圆谎的。”

    钱妈妈闻言立时筛起了糠,她想跑,却知道顾云筝身怀绝技,哪会容得她逃脱。

    “你、你居然想杀我?谁跟你说那是毒药了?!”顾太太撑身坐了起来,一面说一面落了泪,“你成婚前就知道我是前怕狼后怕虎,不为此,我怎么会病倒?难不成我不愿意你好好儿的?可太夫人另有打算,侯爷与你爹又鲜少走动……哪一个不能要了我的命?我有一点儿法子,也不会听凭人摆布……”说到这里,对上顾云筝的视线,见她眼神如刀,竟似真正起了杀心,忙又解释,语声却已颤抖起来,“不是毒药,真不是毒药,只是让你不能怀胎的药,你应该是心知肚明啊。”

    钱妈妈跪在了地上,“姑奶奶,太太说的是真的,真不是毒药,是让您不能怀胎的药。”

    顾太太抖着手,从枕下取出一个荷包,“这、这是二夫人送来的,你婆婆给我的两万两银子,要我尽快行事。”

    顾云筝拿到手里,转手丢给春桃,“收着。”刚刚给了汪鸣珂一万两,这一转眼就有两万两得手,倒赚了,“说说吧,太夫人都让你对我做过什么?”

    顾太太目露困惑,还是连忙答道:“太夫人要我过段日子见机行事。可我知道,你今时不同往日,今日一见二夫人前来恐怕就会生疑。我这才急着行事,料定你会看出异样……”

    顾云筝心里不屑冷笑,急着行事是料定她能看出异样,这是一个可能,可另一个可能,应该就是怕她生疑后再不肯回来。

    顾太太已又道:“你成婚之前,太夫人也让人送来了这种药,你也知道啊……这桩婚事能成,是太夫人与侯爷暗中较量之后的结果,最后各退了一步,太夫人同意婚事,侯爷同意纳妾。太夫人原本是想让侯爷娶个听她摆布的,侯爷要娶你,她自然是不放心,这才找到了我,一再施压恫吓。”

    一些疑惑,顾云筝到此时才恍悟。

    怪不得,太夫人盼着她与霍天北琴瑟和鸣,原来是早就打通了顾太太这条路。娘家人下手,她一辈子也别想生儿育女,霍天北的妾室也定是如此。霍天北没有子嗣,到最终,侯爵定会落到霍天赐、霍天齐膝下子嗣的手里。

    太夫人想的很长远,若是真正的顾云筝还在人世,这目的也是可能达到的吧?

    如果今日不是凑巧撞见二夫人,如果她今日不是做出下狠心要杀人的样子,顾太太也不可能道出这些实情。

    顾云筝暗暗庆幸之余,又是不解:在饮食中动手,何其容易,平时就不知有多少机会,太夫人为何还要舍近求远让顾太太下手呢?

    思索片刻,想到霍天北,她明白过来,笑了。霍天北精通医术,给她一把脉,就能发现她是怎么回事,如果她是在府中出了问题,霍天北认真追究起来,太夫人怕是会被查个底掉。有霍天北杀叔父的事情在先,太夫人怎么可能不怕他在府中开杀戒。

    想通了这些,顾云筝问顾太太:“我成婚之前,你是不是就做过这种事?”

    顾太太再次惊讶地望着顾云筝,片刻后才讷讷地道:“是。那次能保你半年不能怀子。你竟不记得了……”

    顾云筝就又吩咐春桃:“你去外院,让管家请个大夫来。”

    春桃在门口全程听了下来,又是恨顾太太,又是怨自己竟没发现这些,早已两肋生疼,听得吩咐,低声称是。

    顾云筝指了指茶盅,“这是什么?”

    “是柿子蒂粉冲的。”顾太太见顾云筝眼中的寒意消散,放松下来,倚着床头哑声道,“这一次,太夫人想要让你一辈子不能怀孕,可我怎能照着她的话行事?却又不能不敷衍着,让钱妈妈少放一些,一两年

    之后,你在府中站稳了脚跟,再调养一番,总能给侯爷生儿育女的。你让大夫过来看看也好,看我是不是真要毁掉你一辈子。”

    顾云筝看着茶盅,若有所思。

    顾太太喃喃地道:“太夫人早就让杨妈妈过来递过话了,我整日里提心吊胆。惹不起太夫人,又何尝惹得起侯爷。太夫人只要跟娘家说一声,你爹爹与我的性命就难保,我也不知到底是要顾着你还是顾着你爹爹,真是进退两难……你能不能跟侯爷说说这些事?听杨妈妈说,侯爷精通医术,请他给你调理好身子吧,再者,能不能把你爹爹调到外地去?这种日子我实在是过不了,每日都像有刀架在脖子上。”

    “我会斟酌这此事的。你歇会儿吧。”顾云筝委婉地请顾太太闭嘴。

    顾太太这才不再絮叨。

    大夫过来之后,顾云筝吩咐犹在地上发抖的钱妈妈,“去把药粉拿来。”

    钱妈妈慌慌张张起来,旋踵拿着柿子蒂粉过来了。

    大夫认真检查,又用小银勺试了有无掺杂毒粉,神色颇为不解,嘴里则对顾云筝道:“是柿子蒂粉,此物是避子药,服用少量,则一两年不能怀子,调理后便无妨;服用多量,则终身不能怀子。”

    顾云筝颔首一笑,又问:“服用多少,能保两年不能怀子?”

    大夫便用银勺舀出一点药粉。

    顾云筝走过去,将银勺接到手里,让春桃取出散碎银子给了大夫,又道:“你送大夫出去。”

    等春桃走了,她从茶几上拿了个空杯子,又唤了一名小丫鬟取来温水。

    顾太太与钱妈妈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顾云筝把温水倒入杯中,放进药粉,用银勺轻轻搅动。随后,将水喝了。

    “你这是……”

    顾云筝笑意浅淡,“你有你的难处,我总要让你对太夫人有个搪塞之词。却也信不过钱妈妈,她万一手重,害得我一辈子不能怀子怎么办?”

    顾太太与钱妈妈语凝。

    “我该回府了,近几天还会每日过来探望,不论真假,你还要病几天。”顾云筝将杯子轻轻放回茶几上,又瞥过床上的药粉,“茯苓粉和珍珠粉,一个宁神,一个养颜,你留着吧。”

    顾太太心中五味杂陈,与钱妈妈相对无语。

    路上,顾云筝心绪怅然。

    她在想真正的顾云筝。

    听顾太太的话音儿,成婚前服下避子药的时候,是心知肚明。

    成婚后,母亲把她当成了摇钱树——这种事其实也不是没有,只是鲜少有人会如顾太太做得这么明显这么过分。

    知道母亲会站在太夫人那边,也能想到如今这一日吧?

    既然知道顾太太是奉了太夫人之命,当然也能看出太夫人是面慈心狠之人。

    让人很失望、很无望的局面。

    顾云筝生出一个很荒谬的猜测,怀疑那女孩明知夏莲在药中下毒,还是不动声色的服下了。

    她不相信真正的顾云筝什么都不明白。习武之人多为聪慧之人,所谓武痴,很可能就是对尘世意兴阑珊才只潜心习武的。官宦之女,对尘世再失望,也不能断了六根落发为尼。武艺再高强又有何用?全无施展之处。

    念头一起,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回到府里,已是傍晚。更衣后,顾云筝唤来李妈妈:“你去太夫人房里说一声,我日后不会去晨昏定省了。”明知别人对自己心怀歹意,实在没必要假意周旋,那只会助涨太夫人的自信变本加厉,只会让二夫人幸灾乐祸笑她蠢笨。

    李妈妈讶然,还是笑着称是。夫人没说为何如此,她自然只需将原话带给太夫人。

    顾云筝又吩咐春桃:“去告诉三夫人,注意饮食,请个通药理的人查看饭菜羹汤,嫌烦的话,就在小厨房里开伙,我让厨房的人每日将食材给她送到房里。另外,这段日子她少来我房里为妙,免得被人迁怒。”

    二夫人知道太夫人的打算,绝不会愿意看到三夫人生下儿子,不想太夫人心愿得偿后,多一个争夺侯爵的人。

    至于正房的膳食,冰琴本就谨慎,又有两名药膳师傅帮衬,不需担心。

    二夫人听说之后,预感很不好,极为沮丧。事情出了什么岔子?难道顾云筝当即就识破了她与太夫人的打算?那可就糟了,她还想着与顾云筝修得妯娌情分,让四房帮忙给锦安找一门好亲事呢。又骂顾太太蠢笨,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从娘家回来的大夫人也很快听说了这件事,沉思多时,漾出了舒心的笑意,更衣后便去了太夫人房里,且让太夫人遣了房里的下人,婆媳叙谈了小半个时辰。

    顾云筝听说霍天北在小书房看着熠航描红,不想打扰,歪在大炕上小憩。

    到了请安的时辰,霍天北走进门来,见她一副懒得动的样子,笑道:“今日要不然就别去请安了。”

    “本来我也没打算去。”顾云筝道,“侯爷想去只管去,我日后都不会再去了。”

    “是么?”霍天北坐在她近前,“那以后是不是妾室也不用来给你请安了?”

    顾云筝笑起来,“那不大好,房里要有个章程,太夫人那边是另外一回事。”

    霍天北这才问:“怎

    么忽然就不去请安了?”

    顾云筝直言不讳:“我想要的只是主持中馈而已,没打算做孝敬她的媳妇。”

    霍天北微微挑眉,“成婚时就这么说该多好。”

    顾云筝隐约猜到了他回来将她看做陌生人的原因,想来恐怕不是很愉快,也就淡了细问的心思,只表明自己如今的立场:“这不是开窍了么?以前考虑的跟现在不一样。”

    霍天北懒散地斜倚在大迎枕上,和她面对面,语声柔和:“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最起码不会一味的做太夫人的乖儿媳。顾云筝反问:“我费尽心思经营了这么久,你还看不出?”

    霍天北笑起来,“不大确定而已。”又握住了她的手,“日后也一样,好好儿跟我过日子。”

    不是很确定的语气,含着探究。顾云筝点点头,“我会的。就算不能做你的贤妻,也不会帮着这府中的人算计你。”

    霍天北连目光都变得柔和起来,“说定了?”

    “当然。”

    霍天北揽过她,在她唇角轻轻一吻。

    是那样自然,仿佛他们之间从来如此亲昵。

    这个人就是这样,做什么都是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

    顾云筝的那点不自在,因为他这样,也就瞬间消散,笑着坐起身来,“我去与熠航商量商量晚饭吃什么。”

    “他要吃珍珠鱼丸、水晶梅花包,还有你之前从醉仙楼给他带回来的那几样。”霍天北无奈地笑,却含着一丝宠溺,“你想吃什么?一并吩咐人去买回来。”

    “这些就够了。”

    霍天北忽然道:“你总往外跑,怎么也不知道带上熠航?他在这宅子里,平日里太闷了,我不可能每日陪着他。”他蹙了蹙眉,很头疼的样子,“内宅里一堆女人,久而久之,他岂不是要变成女孩子?还是多看看外面的风土人情为好。”

    这一刻,顾云筝简直爱煞了眼前的男子,“这不是才跟他亲近了一点儿么?倒比我还心急。等堇竹回来,我和她一起扮成男子模样,带熠航四处游玩,怎样?”

    “行啊。到时候让贺冲拨给你一些人手,以防意外。”

    “嗯!”顾云筝笑着唤来李妈妈,让她派人去醉仙楼买饭菜回来,又唤来连翘,问她愿不愿意扮成男子带熠航出门。

    连翘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这种事还是找堇竹为好,她本就是男孩子性情,我还是留在家中做针线的好。”

    顾云筝忍不住笑,也就不勉强她。

    李妈妈回来后犹豫半晌,还是对顾云筝道:“不去请安,还是给个说辞妥当些吧?万一太夫人用这理由做文章,说您不孝——”

    “不会。”顾云筝解释道,“你别忘了,她在寿辰那日把我夸成了一朵花,短期之内不可能自打耳光说我不孝。而时日久了,她就更别想生事了。”

    李妈妈知道顾云筝不是说空话的人,也就放下心来。

    顾云筝又道:“对了,我要做几套男装,你让针线上的尽快做出来,颜色样式全照着侯爷的穿戴。还有堇竹,给她也做几套。”

    李妈妈一阵心惊肉跳,“男装?”

    顾云筝笑道:“侯爷让我得了闲带熠航出去转转,扮成男子方便些。”

    李妈妈瞥了霍天北一眼,打心底服了他。

    过了一阵子,熠航过来给顾云筝和霍天北请安,三个人一同用饭之后,说笑了一阵子,顾云筝送熠航回房,直到他入睡才回到屋里。她写了一会儿字,这才洗漱。

    霍天北躺在床上看书,眼睑也没抬。

    顾云筝熄了自己这边床头的宫灯,脱鞋子上了床。刚要躺下,身形被他揽到了怀里。

    这叫个什么事儿?昨天还算相敬如宾的,今天就是这情形了。她暗自嘀咕着,找到个舒适的位置,见他没说话的意思,转身背对着他,闭上眼睛,想着快点儿入睡。

    霍天北的手却隔着薄薄的衣衫在她身上游转,越来越放肆。

    顾云筝暗自恨得咬牙切齿,转头斜睇他,“你专心看书不行么?”

    霍天北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她被惹恼的样子,他笑开来,丢下了书,将她搂在了怀里,“是不该一心二用。”

    所以,要专心对付她了。

    顾云筝欲哭无泪,想到那难捱的漫长过程,自心底打怵。可这事是无从回避的。别的事情上,她可以不同于别的女子,他则是不拘泥于小节的人,对她的不计较已到了纵容的地步。但这事是他的权利,是她必须尽到的义务。

    心里明白这道理,应对起来还是放不开,从头到脚跟心意拧着,别扭得很。

    霍天北啼笑皆非,轻咬着她耳垂,柔声问她:“不愿意,还是怎么回事?”

    耳垂被他轻咬着,让她气息不宁,脑筋险些停止转动。不愿意的话当然是不能说的,她别过脸,“不是不愿意,就是不好受。”

    “怎么不好受?”霍天北很有耐心的样子,“很疼么?”

    她轻轻摇头,心说还不如疼呢。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

    “不说清楚怎么行呢?……是这样难受……还是这样难受?”他一面说,一面或轻或重地调整力道。

    关心她的意思莫名淡了许多,反而带着几分调xi戏的意味。跟他计较的话,估摸着会被他磨死气死。她忍着气,实话实说,“都不好过。”

    霍天北释然,“那就是不习惯。时日久了就没事了。”

    “……”想到下午在顾家的事,她心生几分亏欠,把脸埋在他肩头,语带歉意,“你知道就行,别怪我就好。”

    霍天北心头荡起层层涟漪,板过她若朝霞的小脸儿,吻住她唇瓣,越来越热切,待她的身体却越来却温柔。

    慢慢的,她舌尖都有些发麻了,身体却被人怜惜着呵护着。

    她是各种别扭拧巴,也不知是在跟谁较劲。她的夫君却是各种矛盾,总是能同时做着给人感觉完全相反的两件事,一面蛮横,不容拒绝;一面温柔,风情无着。

    她隐约明白此刻这一切因何而起,心头某一处被触动,少了几分刻意的配合,多了几分由心而生的甘愿。闭上眼睛,让他引领着自己浮沉。

    霍天北心头大喜,不自知地孟浪起来,惹得她申荶出声,睁开眼来,带着惊讶、不满看他,一手抵在他月匈膛。

    宫灯柔和的光影下,平日光华流转的翦水双瞳,此刻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氤氲,迷离惑人。

    他俯首,双唇轻柔地落在她眼睑,一手握住她绵软的小手。

    十指紧扣。

    上午,顾云筝在正厅落座,发现了管事们神色各异。太夫人让她主持中馈没多久,她就连个理由都不给就不去请安了,人们大概都在想,日后她会不会又被打回原形。

    她干脆利落地告诉众人:“你们是定远侯府的管事,而非哪一位夫人的管事。不论当家主事的人是谁,有点儿脑子的都会一如既往,尽心当差。我最厌恶的无非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却自作聪明上蹿下跳。你们好自为之,不要还没等我有麻烦上身,自己先被我撵出府去了。”

    想到吴妈妈梁妈妈的人不在少数,闻言诺诺称是。

    示下之后,顾云筝唤来李妈妈,当着几个管事的面吩咐道:“你跟春桃拿些银子,去寻一些伶俐的丫鬟、婆子,也留心找几个能胜任管事的,府里没变动的话,我另有安排,有变动也能让她们当即补缺。”

    李妈妈笑着称是。

    顾云筝端了茶,等人们散去,才叹了一口气,眉宇间现出疲惫之色。

    被折腾到大半夜,她到此时都从骨子里透着酸软。

    他却是神采奕奕地出门了。

    可除了恼火,再想起他,心头便会泛起层层涟漪。

    她用指节用力刮着额角,遏止那份不同于往日的情绪。

    她只是他认为合适的妻子人选,如今他也不过是想过的舒心安生一些。如果她不是一副积极的态度,他早就放弃她了。

    不,他在成婚三天后就放弃了娶回来的妻子,如果她一如既往,他也会继续对她视若无睹。

    这样的男子,过于冷静理智,而且无情。

    她不会傻到去奢望他会对自己生出情意。

    别人给你什么,你才能回馈什么。而男女间的情意,他给她,她都回馈不起。

    这样最好。她是被选择的结果,只管与他各取所需。

    午间,霍天北与郁江南、沈燕西在外面用完饭,坐着轿子回府途中,想起今日是顾丰休沐的日子,吩咐随从去了顾家。

    赶得不巧,顾丰去城外会友了。

    霍天北望了望内宅。终归是过来了,顾太太又称病修养,连个招呼都不打损的是顾云筝的面子,便问管家:“岳母身体好些没有?方便让我去请个安么?”

    管家忙道:“小的这就去内宅通禀一声。”

    那边的顾太太一听,想当然地把霍天北的突然到访与昨日的事联系到了一处,面若死灰,喃喃地道:“完了,完了……”回过神来,想着迟早都有这一天,早些把话说明白也好,强撑着起来,由钱妈妈搀扶着,哆哆嗦嗦地去了外院。

    霍天北见顾太太进来,连忙起身,却没想到,他这岳母二话不说就将下人遣了出去,随即就给他跪了下去。他心中讶然,却没说话,审视着顾太太,心念数转,想到了昨日顾云筝忽然不去给太夫人晨昏定省了,想到了平日顾太太与太夫人、二夫人不时走动。

    他回身落座,温声道:“你起来吧,与我细说如今的事。”

    给人一种他什么都知道了的错觉。

    顾太太却没依言行事,而是泣道:“我自知罪该万死,不该助纣为虐,可我也有我的难处……”

    霍天北温声打断她的话:“就先别说你的处境了,与我细说说事情的经过。云筝不计较的,我也不会计较,只是要你说实话。”

    顾太太一面抹着眼泪,一面把往日直到昨日种种是非说了一遍。末了,她又道:“云筝是个好孩子,怕太夫人利用娘家为难她爹爹,才服下了药。都是我们无能,只苦了她。侯爷便是将我千刀万剐,我也无话可说,只求您善待云筝,帮她调理身子。”

    霍天北目光宛若浴血的刀锋,指节一下一下叩击桌面。

    顾太太大气也不敢出,不敢看霍天北,却清晰地感受到了无形的杀气。

    室内

    气氛如同冰凝。

    霍天北纵然憎恶面前的府中的那些人,却也十分恼恨自己。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些?怎么没防患于未然?

    至于顾云筝,她那样做,到底是出于孝道,还是她根本就不想为他开枝散叶?

    他不愿意这样想,可那分明又是很可能的。

    事情没有糟糕到全无周旋余地,她却还是当着顾太太的面喝了避子药。现在倒好,她是最无辜的,顾太太对一向不怎么疼爱的女儿都有了几分真切的愧疚,太夫人对她为何不前去请安是心知肚明且不会也不能计较。

    他越想就越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她不想给他生儿育女。可恼人的是,他还不能责难她,因为她是不想让顾太太为难,她是受害者。

    如果猜测属实,他娶的哪里是个武痴,又哪里是个偶尔孩子气的女孩,分明是狡猾透顶的小狐狸。

    半晌,霍天北端起茶盅,语气如常:“我还有一些想不通的事情,要你为我解惑。你说实话,我给你与岳父一个安稳的前程。自然,若是你们自认已有退路,只管对我谎话连篇。起来说话。”

    顾太太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恢复如常,这才吃力地站起身来回话。

    方太太如约而至,顾云筝亲自将人迎到室内。

    顾云筝在做饶公子的那段日子里,知道方元碌第一个妻子病故,元熹三年娶了个书香门第的闺秀。总听方元碌夸耀、汪鸣珂称赞,知道方元碌什么事都不瞒方太太,却从未见过。

    方太太二十岁左右,貌若春花,身如杨柳,气质娴静,言行不卑不亢,给顾云筝的第一印象很好,想到太夫人寿辰时她也没有不请自来,不论是她还是方元碌的意思,都是好事,好感又加一分。

    方太太虽然是首次来定远侯府,这两日却没少听别家太太说起顾云筝,都说她与传闻、想象中大相径庭,生得是少见的清丽如兰,为人又八面玲珑,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今日得见,果真如此,自心底不敢怠慢。再想到昨夜汪鸣珂到访,与夫君促膝长谈至深夜,今日一早夫君又跟她说了很多关于这位侯夫人的话,又添三分恭敬。

    两人正寒暄着,李妈妈进来通禀:“侯爷回来了,刚到垂花门,大夫人便命安夏请侯爷去了凝翠轩。这会儿林太太带着林三小姐过来了,还请夫人示下。”林氏母女的心思昭然若揭,由不得李妈妈不忌惮,否则,也不会在顾云筝会客的时候说这些了。

    顾云筝笑道:“林太太是来见大嫂的,我就不过去打扰了。她若是要来我这儿,就说我有客,不便款待她。”

    李妈妈心里很不是滋味,转念又想,也是,这种事哪里是夫人或者正房这些人能拦得住的?与其千防万防,还不如看看侯爷是个什么心思。

    方太太却听出了弦外之音。看起来,定远侯夫人根本不打算与林家交好,否则,不会当着她的面说这样的话。她心念一动,想到一事,笑道:“说起来,林太太前些日子去了我家里几次。”说完这句,只是喝茶。

    顾云筝一笑,摆手遣了屋里服侍的。

    方太太这才继续道:“外面的事,我是一点也不知道,只知道林太太近来手头拮据,与我提过两次借银子的事。我哪里敢答应,却又怕林太太心生怨怼,只给了她几百两银子救急。”说到这里,无奈地笑了起来,“林太太竟要给我写个字据,说还的时候会给我些利钱,还说日后不论借多少,都会如此。”

    顾云筝展颜轻笑,“几百两的银子,我们这些内宅女子借出去也无妨。若是数目大了,就是当家人的事情了。”

    方太太目光微闪,轻轻点头,“夫人说的极是。”

    顾云筝想了想,又道:“日后你有什么事,随便哪一日都能过来找我。我每日上午都在家中,下午反倒时常出去走动。”

    方太太点头应下,之后笑道:“早知如此,今日就该上午过来才是,若是耽误了夫人的正事,岂不是罪过。”

    顾云筝笑起来,“怎么会。见你就是我最要紧的正事。”

    明知是客气话,方太太还是受用得很,由衷的笑了,心神随之放松下来,这才敛目细看顾云筝的衣饰,不由目光微凝。

    浅紫色春衫,涂白色月华裙,衫裙没有镶嵌滚边,只在裙摆处绣着一簇三色堇,花间两只彩蝶,鲜活得仿佛随时能飞下来。本是寻常衣衫,寻常的搭配,在那般清丽的容颜衬托下,有了三色堇、彩蝶的呼应,便有了极为出彩之处。

    方太太忍不住啧啧称奇:“怪不得人们都说夫人会穿戴打扮。”

    顾云筝低头看了看,笑,“是衣物上的图样绣得好。”她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推荐郑师傅的机会。

    果然,方太太追问起这套衣服的由来,又问清楚漪清阁的地址,用心记了下来。到底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正是注重穿着打扮的年纪,看起来再沉稳持重,说起这些话就多了起来。

    女子之间,有这种话题做铺垫,很容易拉近距离。顾云筝对这些是比谁都手拙,却是比谁都会说,自然能够轻松应付。

    方太太告辞时,才唤了随行的丫鬟,送上两份礼物,一件是给顾云筝的,一件是给熠航的。

    顾云筝也不客气,

    爽快接下。送走方太太,折回来打开匣子观看。送给她的是一个和田玉摆件,上好的玉质,雕成了一只小兔子。

    “要是雕成一只猫就更好了。”顾云筝喜滋滋的,交给春桃,“摆到多宝阁架子上。”

    春桃直笑,“方太太哪里知道您喜欢猫儿样式的物件儿。”

    方太太送给熠航的,是一个翠玉九连环,顾云筝也很满意,估摸出两个物件儿的总价,从自己近期买回的珠宝里挑选出一个价值相仿的,交给春桃,让她明日去方家回礼。随后,她把九连环送到熠航房里,告诉他这物件儿的有趣之处。

    熠航很快就投入到了这个他从没接触过的游戏之中,一心一意要解开来。

    彩霞漫天时,霍天北才从大夫人房里出来,回到正房。林太太与林雅柔则去了太夫人房里,逗留片刻才离去。

    霍天北神色一如往常,更衣之后,问了几句顾云筝在家都做什么了,只字不提大夫人找他有什么事。

    顾云筝完全可以确定,自己想得知什么事的话,一辈子也不能指望他,索性也不问,琢磨着晚间让小厨房给熠航做什么的时候,杨妈妈来了,说太夫人请他们两个过去,有事要说。

    两人相形出门,进门前,听到了太夫人与大夫人的低语声,等他们进门,即刻终止。

    见礼时,顾云筝留意到大夫人眼里的一丝幸灾乐祸。顾云筝对大夫人那一点儿刚生出的好感立时灰飞烟灭。

    落座后,太夫人遣了身边服侍的,对霍天北与顾云筝道:“我已与林太太商量过了,这个月二十九,迎林家三小姐进门。你们房里要添个妾室,筹备的日子虽然没多久,抓紧些却也来得及。”

    父母赐,不可辞。就算是这件事荒谬,他们如果没有天大的理由,也只能接受。

    霍天北与顾云筝都没说话。

    大夫人笑望着顾云筝,“怎么,四弟妹不同意么?”

    顾云筝回以礼貌的笑容,“自家三妹要为人妾室,大嫂倒是很高兴。”

    大夫人语气漫不经心的,“我三妹是庶出。”

    顾云筝失笑,“我原来以为,庶女很多都是嫁给门第低一些的,或是做续弦、嫁庶出的男丁,到了侯府才知道,庶女不乏用来给人做妾的。”

    大夫人不置可否。

    太夫人险些变脸,垂了眼睑,连喝了两口茶,这才用和蔼的语气询问顾云筝,“你不会反对吧?”

    顾云筝巧笑嫣然,“我自然是听侯爷的。”

    那位侯爷却做了甩手当家的,“这种事,本就是内宅的事。”

    顾云筝的心头一凉。

    大夫人为了娘家与霍家关系更近一些,为了她在府中有个帮衬的人,说服太夫人同意此事也在情理之中。

    林雅柔是如愿以偿,应该已经欢喜得找不着北了。

    太夫人呢,应该是已知道她服下的药只能保两年不能孕育儿女,以后可就不好说了——不听话的儿媳,她要来何用?自然乐得见到她与妾室争宠,到了适当的时机给她扣一顶善妒的帽子,再加上无所出、不孝这些理由,可以光明正大的命令霍天北休妻,还能闹得满城风雨。

    霍天北对妾室无所谓,反正先前都有三个小妾了,再多些也无妨。

    眼前三个人,都是有利可图或无所谓。

    那她呢?谁为她考虑过一点点?换个心窄的,当场就被气得晕头转向了吧?

    霍天北肯定是早就知道了,否则才不可能任人往他身边塞人,不会是这样的态度。这种事他就不能提前告诉她一声么?

    顾云筝从容起身,恭敬行礼,“长辈赐,怎敢辞。若是林家三小姐能够进门,我自然无异议。太夫人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回房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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