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碎南墙 > 第25章
    “砰——”

    静寂四周,猛然传来一声破门震响。

    花暗惊得一哆嗦,手一滑,正捧手里的净瓶便哐当摔落在地。

    不愧是师父最爱的宝贝啊,那莹白的羊脂玉,连碎得音节都是脆生生的,着实好听。

    呵……呵……

    “哪,个,王,八——”

    她一手摁胸口,“蛋”字还悬在喉间,刚转身,暴怒竖起的食指已直直戳中来者眉心。

    “师…师师…师师师父。”

    电光火石的那一瞬,她觉着自己成了那净瓶,碎得很彻底。

    花暗的冒失林尘早习以为常,但眼下的危机关头,已无多余时间容许他问责。

    他一偏头,拨下她的手指,急迫道:“你何时动了后山法阵?!”

    花暗抿着嘴,声音满是哭腔,“师…师父…我只是去清理法器,恰巧碰到崖顶砸下颗巨石,直接把阵眼给砸碎了。”

    林尘握着她肩膀的手一松,埋头喃喃了两句,“法阵不要紧,法阵不要紧……”

    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再次追问:“桌下靠着的那把桃木剑……”

    话未说完,他已从花暗疾速缩小的瞳仁里得知了答案。

    她的确动了桃木剑。

    他怔神地放下手,脑中那天夕阳血红的午后,一闪而过,半天才挤出三个字,“剑在哪?”

    林尘眼里藏不住的畏惧蔓延到花暗全身,她不明就里,但也止不住地跟着抖。

    “在…在——”

    “砰!”

    又是一声震响,却比方才师父破门时更为迫切。

    花暗心一惊,发颤的指尖顿在了前方,脱口而出道:“在他胸口!”

    林尘顺势转身,看清门边身影飘摇的衣摆时,猛地惊了好一阵儿。

    竟是祝神?

    可待那人走近,又当即从心中否认了这个想法。

    比起如今祝神的温润如玉,来人更多了些孤注一掷的癫狂。

    好似那日,堪破所有阴谋,却依旧选择催动桃木剑,刺向池炎的祝神。

    亦正,亦邪。

    “知秋醒过来了吗?”

    梵祝掠过林尘,直直走到花暗面前。

    花暗一时窘迫,傻在原地。

    从一个坑中跳到了另一个坑。

    合着自己修行半生,最后倒成了个寄存柜,东西或人,丢了都得拿她是问。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皮,回道:“许是还在我房里——”

    “咔呲咔呲咔呲……”一阵急促的清脆声响,让她把“睡着”俩字儿生咽了回去。

    下巴还没合上,就瞅见梵祝光着两只脚,毫不在意地踏过净瓶碎渣,一路往外疾行。

    他袍袖生风,卷起灰青石砖上一行黏糊的血脚印,直冲花暗的脑门儿。

    她一时恍神,觉着自己的下场,许和那羊脂玉净瓶一样,死无全尸。

    “想我二八年华,初入道门,勤奋修行,从…呃……?”

    她摇头,摊手,泪眼婆娑地追忆往事,下一刻,袖口处猛然传来一股拉力。

    她敬重无比的师父林尘,竟拽着她,毫不犹豫地沿着那道血痕追了出去。

    寂静屋内,脆亮的咔嚓声四起。

    所以……

    只有我在意这个瓶子和地板是吗?

    -

    昏黄巷道,一前两后地阔步前行。

    梵祝的步子大,走得急,光脚踩在石砖路上啪嗒啪嗒地响。

    花暗被拽着一只袖子,视线遮挡在师父戴着的墨色冠帽下,只得埋头看路。

    也不知是血脚印看得太久,还是自己的眼睛熬出了血丝,她总觉得这砖地红彤彤的。

    趁着路口拐角处,她迅捷仰头瞥了一眼天色。

    怎的连那片天都是红的?

    心下疑惑,她曲起右手的四根指头,大拇指在指节上来回捻,嘴里念念有词地推了一番。

    忍不住咕哝道:“这天象也挺寻常的啊……”

    “咚!”

    “哎…哟”

    她算得出神,没注意到师父突然停下的脚,直接一鼻子撞到他活了千年的硬朗骨头上。

    她疼得龇牙咧嘴,本就不高的鼻梁,现下更是凹陷得厉害。

    “师父?”

    她歪探过头,余光刚好捕捉到梵祝拐弯的袍摆。

    林尘默然片刻,侧过身,沉声叮嘱道:“你跟过去,无论发生何事,都别让他出来。”

    他音调虽低,却莫名凝重。

    两人错身时,林尘又看了自己这独门弟子一眼,她脸上那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

    “…罢了,且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吧。”

    说完,他的手掌在花暗的背上往前推了一下,自己则转身,进了另一处房间。

    花暗眼眶里还有酸痛的泪花儿,她边揉边走,拐过弯时忽听得“咔哒”一声,师父锁上了供屋的门。

    -

    “知秋!”

    梵祝推开门,还未见着人,语气里的雀跃已掩不住了。

    然,灰白墙砖、四方木桌、凝固烛台,眼前一览无余的小屋,冷清无比。

    陈设依旧,唯独没了知秋,也没了知秋的气息。

    “她醒了吧?”

    花暗小跑过来,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了句。

    等她在梵祝身侧看清了形势,又歪过头,俩人异口同声地问对方,“知秋呢?”

    时间停滞了一两秒,梵祝抬脚,刚想往后山处寻,

    花暗猛地想起师父的叮嘱,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嚷道:“啊!我想起来了!”

    “知…知秋早醒了,她说她那个…那个…那个那个……”

    她嘴里那个不停,一只手将梵祝扯到床铺上坐下后,又反身回到门边,背着手悄无声息地合上门。

    而后陡然升高音调,掩盖住咔哒的锁门声。

    “她说她想家了!对对对,小女孩想家了,得下山给……”

    “唰——”

    “……报…平…安。”

    一阵疾风自眼前飞速掠过,花暗叹息着撩开额前碎发,目光转向实木做的门上,被生生破出的一道人形。

    如果梵祝是人的话。

    “师父,实在对不住,这真神要走的路,我区区一介仙门预备生,十条命也不够拦啊。”

    她一脸苦相,左思右想,还是起身,沿着血脚印跟了出去。

    -

    花暗的演技很好,倘若她不说到“家”,也许梵祝还真被她给拦下了。

    只可惜梵祝对于知秋的种种,无论过往或是现今,都如数家珍般了然于心。

    他听出话中的破绽,于是想寻知秋的心就更焦急。

    却不知何故,自他恢复意识开始,胸腔处总有一种异样的撕扯感,且随着流淌的时间,愈发浓烈。

    这样的痛感,比起桃木剑所带来的,更像另一股正野蛮生长的力量,试图强行从他胸口里夺走某样东西。

    他依稀记得,醒来时的第一眼,他看见手边碎成两段的桃木剑。

    待他颤巍巍地撑着树干站起身,想回道馆看望知秋,脚下一虚,正向旁侧歪斜时,胳膊处忽生出一股力,将他扶住了。

    眼前零散的花瓣自头顶飘落,梵祝回转神,微微抬眸。

    恍然间,记忆瞬回至那一年的盛夏时节。

    树影晃动的石梯前,温润如玉的神明悄然握住他的手,自他掌心写下一个“梵”字,而后又添上了一个“祝”字。

    他轻声说:“以后,你就有名字了。”

    自此过了二十六年,他们第二次相见。

    “祝…神…”

    梵祝的嗓子刚能发出声音,仍显得低哑,却能听出他语调里的敬仰之情。

    祝神敛下目光,没松开扶住他胳膊的手。

    他知道他要去哪儿,也知道即将要发生何事。

    清风徐来,四下而散,两人身后的桃木剑也随之,悄然地挪动了半寸。

    它与地面极细微地摩擦声,送入祝神的耳朵,片刻,他松了手。

    和生死相关的因果,他无法测算,更没有权利阻止他为此厮杀。

    “去吧。”

    梵祝向外走,听见祝神呢喃般的低语。

    -

    后山碎石砸落的崖底,法器七零八落地散着。

    梵祝环过廊檐,花暗踏着小碎步紧随其后,躬着腰背,耐心劝说。

    “神明大人,知秋真的下山了,她……”

    “你为何骗我?”

    梵祝忽然转过头,花暗的脚跟着一顿,仰起头,被迫与他对视。

    等等……他眼里这股七情六欲是怎么个事儿?难不成他真是个人???

    “轰!!!”

    猛然!身后传来一声震响。

    地面剧烈摇晃,花暗的思绪顿时烟消云散,脖子一缩,迅捷地跳到梵祝身后,抖成了个筛子。

    她虚开半只眼睛,隔着被掀开的檐顶,瞅见在空中炸开的无数块朱砂瓦片,正顺着重力,叮叮当当地砸到地面。

    这阵仗,莫非祝神显灵了?

    花暗在心底暗自揣摩,忽神色一滞,发疯似的朝那方向狂奔。

    “师父!!!师父!!”

    她再顾不得空中下起的“碎瓦雨”,揪起袍摆就往供屋跑。

    呼啸风声在四周盘旋,她头顶碎成锋利尖角的瓦片,都随着梵祝唤风的掌心,一把抛向了后山。

    身后劈劈啪啪地响成一片,梵祝御风而行,越过了花暗。

    不过须臾,便站在了发出爆炸声的前方。

    烟尘弥漫,他抬袖轻挥,寒风袭来,纷飞的粉末被吹散。

    梵祝墨色的瞳孔里,蓦然倒映出一大片空地。

    方才还是一排房屋的巷道,夷为了平地,此刻只他的正前方,独独剩下一座金身像。

    他微微仰头,顺着一缕异常红烈的烛光向上而望。

    目光停在金身像的面庞,梵祝的眼波不可抑制地猛烈颤动。

    他看见在火中哭喊的知秋,看见能冻结焰火的自己,身侧是楼道、窗口、阳台……

    他有万千种办法救出她,却只是,呆立在原地。

    等到她向下倒去时,他才被一股推力送至她身前,接住了她小小的脑袋。

    但仍旧让她困于漫天黑烟,导致她重度昏迷,在医院里沉睡了十年。

    “破了这金身像,一切皆可逆转,陈知秋不会恨你,梁知秋更不会。”

    一道极具魅惑的慵懒嗓音自耳边响起,梵祝攥紧拳,暗自发力,四面登时狂风呼啸。

    砂石飞溅,惊醒一旁晕倒的林尘,他来不及撑起身,扭头大喊:“住手!”

    然,为时已晚,梵祝掌中已幻出一把乾坤剑。

    心念顿起,他要斩了这祝神像!他要救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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