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暗呆坐在原地,双手护头,目瞪口呆。
不过二十年没下山,如今怎就连这弱不禁风的小姑娘都能徒手劈开法阵了???
还好师父不在,否则老脸往哪儿搁
“轰——”
突然,一道巨大地轰鸣声从岩壁顶上传来,山体剧烈晃动,碎石滚落。
梁知秋无动于衷,仍旧站在原地。
她要赌!
赌输了,不用再独活于这个世间,也算赢!
她这番豪言壮语,替师父惋惜的花暗毫不知情。
愣了一瞬后,被吓得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女学生!呸知秋!梁知秋!!!”花暗急得手脚并用地乱挥,在这紧要关头才想起来叫她的名字,“你给我回来!”
“梁知秋!!! 我他妈的还没跑呢!!!!”
真全完了!
师父心血炼就的法器被风卷跑了,法阵的阵眼被捅了,就连一切起因的罪魁祸首,此刻都要没命了!
独独留下她这个人质,等到了阎王殿,找谁说理去啊!
思及此,花暗心力交瘁。
可无论她在这头怎么喊,方才始终神色淡漠的女学生,现下像是着了魔,双手攥着桃木剑,浑身散发出浓墨般厚重的戾气。
“对对对!符纸!还剩一张符纸!”
恍然想起某事,花暗慌忙从袖兜里掏出最后一张符纸,指尖刚抬,一阵“轰隆”巨响,伴随极速压迫而来的重力,形成一块巨岩猛地砸向地面。
“知秋!”
花暗来不及迈脚,甚至连呼喊的音调都是哑的,却忽觉一道白光乍现——
再睁眼,就见那块巨石悬在半空中,像被一股力托住了底。
四面呼啸的风声,刹那间,也跟着静了。
梁知秋翻飞的发丝顺落至脸颊,她握着剑柄的指节僵硬,掌心冷汗从头到脚,湿了个透。
她定了定心神,终于缓缓抬起头。
十六年光阴,她早知晓“它”的存在。
只是时至今日才总算得见,将她视作献祭贡品的,邪神的脸——
面若冠玉,眉清目朗,一副仪表堂堂的模样。
果然越是内心肮脏之物,越是爱以华丽的外表示人。
梁知秋时常想,倘若没有那场意外,没有听见那场对话,她会不会也同大多数世人一样。
究其一生,信仰神明。
临近节假日的繁华闹市,每家商铺门口都挂上了彩灯。
最后一位食客走出店,张明全扭头瞧了瞧墙上的时钟,还差几分便是六点整。
他转回身,拧开水龙头洗净了手,加紧几步走到壁龛下,“哗啦”一声拉开抽屉,取出了里面放置整齐的三支线香。
“唰——”
火柴划燃的声响,与手中缕缕白烟同时升起。
张明全闭上眼,双手合十,虔诚地念诵了几句经文后,将供香放进了神像下的香炉中。
二十余年,日复一日。
早在他脑海中形成肌肉记忆的习惯,一天都未曾落下。
奉完香,张明全又盯着橙红火光看了半晌。
而后他挪开视线,身后桌上恰好是客人吃剩的面碗,正零零散散地冒出热气。
两道袅袅白雾,神明香火与人间的烟火气,此刻在张明全的眼里融为了一体。
他粗糙的手掌在裤腿处随意抹了抹,伸手去端碗。
“呲——!!!”
猛然,一道极其刺耳的刹车音擦过耳畔,他浑身一僵,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紧接着便听得一声更为巨大的撞击音。
车祸。
张明全脑中瞬间跳出两个字,但旋即,惊声尖叫的人群犹如炸锅蚂蚁,混作一团,落荒而逃。
“轰——————”
不等他想,另一阵巨响,伴随他眸中瞬燃的红光,自平地掀起了一道热浪
一段陈年往事,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恐惧。
对火的恐惧。
“喂!喂喂对发生爆炸了!这里是临街十八号,有辆辆轿车,突然失控撞到街边煤气罐,你们快来救人啊!!快——”
握着电话嘶吼的男人,紧缩在店门下。
张明全刚从回忆中挣脱出身,屏住气,心有余悸地朝后望去——
壁龛神像下,炉中线香将将燃过一寸,露出半截白灰,照旧升起了几缕白雾。
他张着嘴,眼皮不受控制地乱跳,心有余悸时,竟觉得冥冥之中,同二十多年前一样,受到了他的庇佑。
直到周遭混乱的声响渐弱,张明全才算真的醒过了神。
他倚在店门旁,不远处的余火已尽数熄灭,半空中飘散着阵阵黑烟。
“咳咳咳!妈的!”
隔壁老李呛了一阵儿,低骂了声,站到他旁边递了支烟过来。
“也不知道这条街中什么邪了,当年你店里起火,搞得人心惶惶的,好不容易过段安稳日子,又来个酒疯子!真他娘的点儿背!”
他骂完,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脚尖狠狠地踩灭烟头后,暴躁地抓着头发回了自己店里。
张明全呆楞地盯着指尖被点燃的香烟,没有任何动作。
从老李口中,他也听出了方才的事故,是一场人为意外。
喉咙有些干,从胃里泛了点儿苦水。
到他这个年纪,人生中的所有意外,都只能将其看成为某种必然。
否则纯正善念的信仰,从何而来。
他叹了口气,正准备拉下卷帘门,一抬眼,竟在事故发生的中心点,瞧见了一个女孩。
她呆立地站着,白裙上没有沾染一丝灰尘,像是偶然路过。
四周奔忙的人群在她身侧穿梭,她却没反应,仿若丢魂儿似的盯着地面一滩血迹。
张明全看着,刚抬起的手又蓦地垂下了。
许是出于单纯的积德行善,抑或是曾经自己淋过雨,现在也想为别人打伞的心理。
那一瞬间,他甚至没有思考,便迈步走到她身前,一把揽过她的肩膀,将她带回了自己店里。
“吱嘎,吱嘎。”
老旧的电风扇还在转着,张明全扯过一把凳子让女孩坐到了桌前。
她应当是念初高中的年纪,身型瘦弱,看起来像是营养不良。
“你你饿不饿?”张明全勾着头,想从她掩盖于长发下的脸上,探寻出答案,“要不,我去给你煮碗面?”
女孩没有回答。
甚至连呼吸的起伏他都没看见。
只是失魂落魄地坐着,凝视油光斑驳的桌面。
张明全缩了回去,不知所措地搓了搓手,本以为会在这里僵坐一整晚,店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诶明全!你那供香还有没有啊,送我几根呗,我太久没用忘记买了,今天发生这破事儿得赶紧拜拜,去去霉气。”
是老李。
他话刚说完,人已经走到了壁龛前。
正准备拉开抽屉时,被张明全“啪”地一声打掉了手。
张明全:“供香哪有借的说法,我这本就是全奉给这位神明的。”
老李尴尬地嬉笑一声,感慨道:“你真是我见过最虔诚的信徒,不过一个流浪神么,还勤勤恳恳地供奉了二十多年”
张明全没好气地驳了回去,“流浪神怎么了?当年要是没有他,我早葬身火海,身首异处了。”
闻言,老李撇了撇嘴,抬起下巴扫了他两眼后,略带讥讽道:“明全,你和哥说实话,你是不肯借呢还是不敢借呢?”
张明全转过身,懒得再争辩,因为他现在苦恼的,是眼前还埋着头的女孩的去向。
好心得好报,但万一人家压根儿不需要呢。
他在这边心烦,身后的老李也没打算放过他。
见他转身还故意绕到他眼前,摆出一副劝说的姿态,“也就你实心眼儿,我可奉劝你一句,流浪神来历不明,你忘了咱市那大老板了?当年不就是因为供奉流浪神敛财,最后怎么样了呢?”
说到激动处,老李“啪”地一拍掌,“还不是落得个鳏寡孤独,连三代都绝了的下场!”
张明全不耐烦地啧了声,老李也不乐意搭理他了,转身往外走,只是他碎嘴了大半辈子的毛病改不掉。
人都走远了,那大嗓门吼出的话还盘旋在这间窄小的拉面店里——
“流浪神,可不是什么正经神明,连心都没有!现在帮了你,日后指不定要你付出什么代价呢!”
老李一通牢骚发完,张明全被气得够呛,他扯过桌上抹布回了后厨,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女孩,不知何时抬起了头。
爆炸声响起前,梁知秋只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撞击,她被锁在半空,眼睁睁望着自己的父母被甩出了车内。
单调重复的电流声在她脑子里乱窜,她久久无法醒神,直到听见——“流浪神心都没有现在帮了你日后付出代价”
梁知秋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极幸运的人。
哪怕她就站在事故发生的正中央,也能毫发无伤。
只是,为何她从不知晓,原来所谓幸运的背后,竟隐藏着更沉重的代价。
灯光微弱的空间里,少女仰着头,眼神直愣愣地望着壁龛中摆放的神像。
“我讨厌没有回报的付出,但更害怕,不求回报的付出。”
梁知秋记得小时候,和父母一起攀登过的山,同样也记得山顶上,有一座道观。
某天放学后,她便顺着记忆中的方向找到了这座山。
下了车,没有多余的思考,直接插着山顶攀行。
行至半山腰时,错乱的草丛里忽传来一阵声响。许是下山的人。
她步伐跟着放缓,侧过一边,想着先让他们过去。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自耳畔掠过,她垂着头,眼睛盯着他们的脚背看。
蓦然,脚步声止住,梁知秋抬起头,看见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男人望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问道:“你是要上山?”
她愣了阵儿,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余光瞟到男人身后还跟了十多个人,打量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
“你上去,莫不是想寻一个道观?”男人攥着肩上竹篓的背带,继续问。
梁知秋这次点头很利落,只是仍旧没开口。
男人闻言,了然地“噢”了声,尾音拖的很长。
而后略带自豪地说:“我们这地方,山头小地方偏,多凭了山顶头的那道观,据说是真神的居所,这几年自然灾害频发,但我们村一直都平安无事,全凭了这位神明的护佑!”
他说的时候,梁知秋又扭头往山顶瞧了瞧。
护世真神么
旋即,男人笑了声,打趣道:“只可惜,那道观奇得很,明明老远就能瞧见朱砂红顶,偏偏一走近便没了,若是没点仙缘,平常人还真拜不了。”
话音将落,男人眉头一挑,头也不回地往下走。
梁知秋默下眼帘,不知想些什么,忽然,耳畔又传来一道话音——
“小姑娘,我虽不知道你寻这道观做什么,但刚刚村长说的那些,都只是传说。”
身材瘦小的男人扶了扶眼镜,“起码我们大家住在山脚都几十年了,祖祖辈辈都在这儿,没一个人亲眼见过,除了我们的老族长,这传说也是老族长流传下来的。”
“唉!”他叹了口气,“我劝你趁着天色早,和我们一起下山,别等晚了,卡在半山腰,上又上不去下也下不来的,多麻烦!”
“行了老田!这么些年了,咱们碰到这样的人还少么!”
不等梁知秋答话,另一声粗旷的嗓音接过了话头,“他们个个脾气倔得很,还都觉得自己很特别,你倒是遇到一个劝一个,但有哪个真听进去了?赶紧走吧,别耽误我晚上回去吃饭”
排在队末的粗嗓越说越急,话没落地就径直越过戴眼镜的男人,拐过一个弯后,紧跟队伍急急忙忙地走了。
梁知秋仍站在原地,看着方才劝说他的男人望了她两眼。
见她的确没有改变主意的想法后,摆出了一个你好自为之吧的表情,紧了紧身上的竹背篓,也跟着下山了。
灰白天幕压至四周,一片朦胧之景中,梁知秋转过身,继续往山顶走。
这座荒山上的道观,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在来之前,她将城中庙宇跑了个遍,可听过她说的话后都将她赶了出去。
除了前行,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周遭陷入一片死寂时,花暗指尖夹着的暗黄符纸不堪重力,“哗啦”一声,弯折在她的虎口处。
她没由来的打了个寒噤,锁定在女学生脸上的视线,也被一道忽然出现的白影遮挡了大半。
于是梁知秋本就惨白的脸,此刻透过白影看去,更是变得模糊不清。
而另一方面,那带着淡淡晖光的长袍,挺拔若雪的身姿,垂至腰间轻晃的长发花暗是尽收眼底。
这算哪门子邪神啊?!
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她还盼着“正道”来救她,谁成想呢,她惹的恰巧是“正道”。
“误会误会啊!”
率先回过味儿来的花暗,选择坦白从宽。踩着小碎步,满是讨好地往前走。
她先是走到中间,又往梁知秋那一侧靠了点,“这肯定是误会啊!我就说那传闻不靠谱,你快快给人不是给人家神明道歉”
前半句,她刻意将嗓门儿放大,想着撇清关系。
后半句虽压着声音,但劝得真心实意。
“神明?”梁知秋嗤笑一声,语气轻蔑地问:“什么样的神明?悲悯众生还是为了香火,不择手段的邪神。”
她顿了顿,一双杏眼笑得更开了,“倘若是前者,道姑,那你怎么连看他一眼,都不敢呢?”
花暗没料到这女学生的骨头这么硬,恨不得直接把她嘴给封了。
我的亲娘诶!
她那是不敢看么?她是怕被记住啊!
再者说,光凭他那身装扮,莫说是邪神,你就说是供屋里的祝神,她也信啊!
“梁知秋,你赶紧——”
花暗正欲争辩,下巴忽被一股蛮力向上一抬,往前转去。
微风轻拂,梵祝站在法阵边沿垂手而立。
他面色宁静,眼波澄澈地在少女身上停留须臾,而后缓缓漾开。
花暗傻了。
含混不清地带着哭腔喊:“错了错了!你一定认错了”
“为什么?”梁知秋掌中力道缩紧,她嘴角虽扬,语气却冷,“凭他的容貌?还是凭他的衣着?”
曾经她也一样,以为自己是受到神明庇护、极特别的人。
可是。
——“道姑,你身为修行人,难道就看不穿他面具底下,那善恶不分、龌龊不堪的伪装吗!”
蓦然,梁知秋失声痛喊。
花暗欲哭无泪。
什么看得穿看不穿的,前提不得是人家有么!问题是他没有,她上哪儿看去。
半晌,不等她争辩,耳畔忽地响起一阵极轻柔地脚步声。仿若于雪中踏行。
于是气温适宜的季节,花暗和梁知秋的鼻息间,同时涌上了一股寒意。
隔着三两步的距离,梵祝停了脚。
越过满脸惊诧的花暗,微微偏转头,像从前无数次唤她那样,轻声开口:“知秋?”
他想,十六年的时间很长,长得在被她忽视的时光里,分秒难捱。
只是,这声突如其来地轻唤响起时,梁知秋猛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从内向外,生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刺。
似是提醒,也似是警戒。
她垂下视线,头埋得很低,像一根耷拉的枯茎,不看他,也不和他说话。
“凭什么”
恍然,她喃喃低语,“凭什么是我”
少女汗湿的碎发黏在脸颊处,正随着她上下起伏的呼吸散成了几缕。
梵祝下意识抬手,想将她的碎发拨至耳后,可指尖不过往前伸直了半寸,梁知秋便猛然倒退几步——
“你别碰我!”
她惨白的脸上淌着泪,鼻尖晕红,下嘴唇嵌着的牙印处,缓慢渗出了点点血丝。
梵祝僵在原地,他从未感受过她这样的情绪。
委屈?生气?还有他摸不清的,仇恨
两人同时没了动作,周遭蓦然陷入一片幽深的静谧中。
唯一保持清醒的,是刚从梁知秋“魔爪”下逃离的花暗。
她提了一口气,两腿往旁侧一蹦就缩到了木桌下,双手环着桌腿,抱得结结实实。
拢在肘弯处的目光不安地来回扫视,就见那女学生攥着桃木剑的手,不但没松,反倒握得更紧了。
于是漆黑厚重的地面,被生生拖行出了一道歪歪扭扭的划痕,
梁知秋以此为支撑,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斜靠了上去。
明明她已最大限度地后退,可再抬眼,才发觉她与他之间的距离仍是那样近。
近得她能看清他映透世间万物的纯净瞳色,以及在那瞳孔正中间,印刻着的一张熟悉的脸。
宛若早春晨光绽放的一瞬间,那般充盈的生命力
在她独自昏黑的世界里,烧出一块硕大的缺口,不遗余力地,灼伤她。
倘若,不是她唇角扬起的弧度太过陌生,梁知秋差点就以为,住在那双漂亮眼眸里的人,是她自己了。
“呲——”
心尖一颤,恍然,梁知秋倚靠着的桃木剑往旁侧划出了半寸远。
短暂闷响,混合着她淤积于胸口的段段诘问、质疑、困惑
在仔细凝视过那张脸后,化成了绵软的一滩。
像从前始终承接住她的风那般,无形,更无从追问。
原来,十六年时间,她所谓的幸运、庇护,统统仰赖于另一个人。
她们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这是一个世人皆信仰神明的世间。
大到道观神庙,小到街边餐馆,供台香炉比比皆是。
梁知秋也有自己的信仰。
第一次在那间漆黑的屋子里见到那尊金身像时,她竭力仰着头,只觉一片暗影笼罩着自己,同望不穿的天空一样,望不到尽头。
却能感受到一股涓涓细流,温暖地淌过全身。
“小秋,来。”
一阵轻柔嗓音自耳畔响起,她侧眼,便见得几缕白烟。手被人轻轻抬起,握住了三根燃亮的线香。
淡淡清香萦绕,她不自觉走上前,像是某种冥冥之中的指引。头面礼足,磕拜三次。
转而起身,踮着脚,将香火放进了那鼎青玉炉中。
年幼时最为纯净的心念,在此刻,悉数奉献。
只是
——“我可以供奉你,永远信仰你。”
梁知秋缓缓撑直身,嗓音沙哑,“可你能保证,你将会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永不为了谁,跌下神坛,坠入地狱吗?”
不,你做不到。
猛然,梁知秋手腕翻转,始终攥在掌中的桃木剑便毫不犹豫地往前一送——
那般迟缓的动作,哪怕隔了十步远的花暗,也能慢悠悠地侧身躲过。
但,神明之身的梵祝却没能。
万籁俱寂时,周遭一切恍然陷入了静止。
落灰的桃木剑剑刃钝涩,却能在灌注了少女嗔恨欲念后,轻巧地穿透了一个神明的胸膛。
梵祝想,十六年的时间很短,短到他还没学会该如何救她,如何帮她,如何,爱她
“砰——!”
意识残留的最后时刻,梁知秋的耳畔只听得一声巨响。
旋即,她身后悬停半空的巨石,顺着将才的方向猛地砸到阵眼。
她浑身冒着虚汗,忽觉重心不稳,再支撑不住,握着剑柄的手一滑,斜斜地向后倒去。
-
清晖月色洒进四面窄小的屋内,花暗蹲在一盆清水前,“哗啦啦”地洗着一条毛巾。
梁知秋的脉息已恢复,但许是太疲累,仍一直沉于梦境中迟迟未醒。
花暗走到床边,指尖捏着毛巾一角,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刚准备为她换一身干净衣服,忽想起旁边还杵着一尊神。
“那个神明大人,您不去处理一下吗?”
她转过身,略窘迫地指了指他胸口的桃木剑。
梵祝没理会,只是问:“知秋没事了吗?”
“当然了!一会儿就醒了。”花暗答得迅速。
她能有什么事,多半儿是被吓的。
“倒是您,真的没没事吗?”
方才他给梁知秋输送灵力那会儿,巴不得半生修为都搭进去。
要不是她抱着她头的时候腿都蹲麻了,一直说够了够了,指不定这位神明大人想保持现在这副身躯都难。
听见答案,梵祝垂下眉眼,这才顿感胸口处疼痛难忍。
他蹙着眉,心念闪动的一瞬,四方的道观居所就成了漆黑的暗巷。
“卜”
他单手撑着冰冷砖壁,左腿半跪,只虚弱地唤了一声便径直栽倒了下去。
尽头处的卜卜闻声赶来,本以为梵祝凄惨的模样她早习以为常,但眼下他胸口插着的一把剑,仍是惊了她一跳。
可她连问也懒得问,扛起他一只手就往里拖。
这天底下,能让他这样心甘情愿到如此地步的,除了那张脸,她再想不到别人了。
“卜卜老大,这是”
“阿鱼,你带小兔他们去别处玩几天。”
卜卜将梵祝靠到墙上,听身后没动静,又扭头不耐地吼了一声,“快去啊!”
“噢噢噢”
阿鱼被吓得连连倒退几步,拽过小兔的衣袖,带领其余同伴迅速撤离出了暗巷。
四周恢复寂静,卜卜又往前凑了些,目光盯着梵祝胸口看得认真。
他们同为流浪神,她自是不担心他的生死。
且这把木剑老旧不堪,除了剑柄下挂着的一根脏兮兮的红穗子,实在找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但眼瞅梵祝难受的模样,她害怕这剑气会伤害到阿鱼他们,索性将他们支开了。
现在只需握着剑柄,用点力拔出来就好。
她不爱多管闲事,奈何,“谁让我懂得知恩图报呢。”
卜卜叹了口气,指尖离剑柄仅隔半寸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猛喝,“别碰!”
她浑身一僵,顿在原地,还未等她作出反应,一道黑影自眼前漫落而下,旋即胸口呼出一道猛力,直接把她扇飞了半米远。
“咳咳咳咳咳”
卜卜扶着胸口呛了大半晌,一抬眼瞧见那张“晦气”的脸,厉声质问:“难不成你还想杀我第二次?!”
死神垂下手,声线冰冷,“若如此,方才我就不会拦你。”
卜卜:“你什么意思?”
“桃木剑专斩妖邪。”死神侧头,将目光挪到了梵祝身上,“何况这剑灵息甚足,像你这样神力低微的流浪神,碰一下,即刻散灭。”
说完,他不再理会,直接蹲在了梵祝身前。
他从袍中伸出手,握住深红木色的剑柄不过一瞬,整个掌心便登时传来烈火般的灼烧感,他慌忙撤身,卜卜的讥讽由远及近。
“哟?看来这剑有灵性得很,不仅针对流浪神,连冷酷无情的真神也一视同仁啊。”
死神垂下目光,将烧得通红的掌心往后缩了缩,沉声道:“花这么多时间和我斗嘴,你便是这样报答他的吗?”
“我”
“要想他活命,就去玲珑山上的道观把知秋寻来。”
卜卜气急,扯着嗓子喊:“你凭什么指使我啊?”
“凭他救过你的命,而不是我的。”死神不为所动,轻声道。
“可那是因为你杀了我啊!”
“你还他恩情,和向我复仇,这是两码事。”他声线逐渐降低,“再多说两句,他就当即散灭了。”
卜卜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死神这副说教的口吻令她厌烦得要命。
而更要命的是,他说的还真有些道理。
“行啊,玲珑山是吧,本少女马上去!”
临走前,她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等我还了梵祝这一恩,立刻将你千刀万剐!一雪前耻!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37_37401/233533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