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立在酒楼门口的裴翊,谢惊枝大脑有一刹那的空白。

    裴翊怎么会在这里?他是跟着自己来的?

    谢惊枝几乎是瞬间便否定了这个念头。裴翊早就承诺过她,在她出宫时并不会随行保护,况且做为她的贴身暗卫,裴翊哪怕当真跟着她,也绝不会这般明晃晃地展露人前。

    这厢正思索着,谢惊枝察觉手间环着的人主动朝自己跟前贴近了过来。

    闻到那股熟悉的干净味道,谢惊枝猛地认知到自己片刻前干了什么,下意识想松开谢尧,却又想到裴翊可能正望着她的方向,跟着又将手环了上去,这么一动作,两人间的距离靠得更近了。

    一时之间有种继续抱也不是,放下也不是的尴尬。

    正当她犹豫之际,谢尧已自然环臂揽上她的腰,两人之间的位置顺势调转,谢惊枝的后腰抵上楼底转台出的木栏。谢尧将她圈在怀中,彻底隔绝了外人窥探过来的视线。

    周身都笼着谢尧的气息,酒楼内的喧嚣声一时远去,谢惊枝仿佛只能听见近在咫尺的心跳声。

    随着那杂乱无章的动静愈发鼓噪,谢惊枝陡然感到靠着的胸膛处传来轻微的震动。

    谢尧低低的轻笑声传来,谢惊枝逐渐感受到另一道心跳声。

    那声音也并非印象中那般沉寂,较之平日也快了不少,只是并不像她那般慌乱,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着,让谢惊枝莫名有种这声音是砸在自己心上的错觉。

    “阿尧,刚才那人走了吗?”谢惊枝靠在谢尧身上,声音听上去有些闷。

    “什么人?”

    那声音中的疑惑不似作假,谢惊枝顿了顿,方才倥偬之间,谢尧应确实是没注意到裴翊。

    她思索片刻,简单形容了一下裴翊的装扮:“就是方才站在门口,腰间垮了把剑,束着高发尾,身着了件鸦青色领袍的那个人。”

    闻言谢尧安静片刻,似是侧目朝门口的地方看了看,拉长声调“嗯”了一声。

    以为他是知晓人是谁了,谢惊枝方想询问那人走了没,便听见谢尧继而询问道:“是哪一个?”

    “……”

    一时有些无言,谢惊枝默了默,回忆了一下裴翊的面相,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索性直接放弃:“就是长得最好看的那个。”

    听了她的回答,谢尧这次寻找的时间明显比方才要长,良久,他才像是终于确定了一般,缓缓道:“还没走。”

    两人只能继续这么抱着。

    过了一会儿,谢惊枝又问道:“现在他走了吗?”

    “还在。”

    耐着性子又等了片刻,谢惊枝:“现在呢?”

    “没有。”

    ……

    在门口呆了这么久还不动,裴翊是到这酒楼里来做阍侍的不成?

    谢惊枝待不住了,刚想要抬头去看裴翊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又被谢尧温柔地摁了回去。

    “嗯。还没动。”谢尧散漫地说道。

    慵懒语气中的那股子敷衍实在是让人难以忽视,谢惊枝这下也明白过来谢尧是故意的了,松开抱住他腰身的手,将人朝外推了推。

    抬眸望见谢尧一脸悠然笑意,丝毫没有被拆穿的愧疚感,谢惊枝挑了挑眉,顾自转身往楼下看去,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来:“人呢?不是说还站在原地没动?”

    淡瞥了谢惊枝一眼,谢尧抬手朝门口处指去,最终停在侧身坐于进门靠窗处的一男子身上。

    只见那男子体型圆润,正与同桌之人相谈甚欢,笑声尖锐甚至连二楼都可以听见,细小的一双眼睛几近眯成了一条缝,脸部的横肉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抽动着。

    “这就是长得最好看的那个?”谢惊枝双眸瞪大,惊得没抑制住声调。

    虽然这人确实带着把剑,发型衣饰也的确与她描述得一般无二,可无论怎么看,这人的样貌也与“好看”二字相去甚远。

    “腰有三甲,背有三壬,乃福寿之相。此人五官圆润,身形富态,一看便是有福之人,如何不能称做好看?”

    冠冕堂皇的话被谢尧说得一脸理所当然,谢惊枝被噎了好半晌。

    以前只知道谢尧疯,如今看来这人分明还有早瞎的潜质。

    气闷地望了眼明显心情颇好的谢尧,谢惊枝暗自腹诽一番,选择直接对如此强词夺理之言视而不见。随即转眸在酒楼大堂寻了一圈,热闹的人群中再看不见裴翊的身影。

    将将松了口气,谢惊枝便听见谢尧漫不经心的询问声。

    “妉妉方才是在躲谁?”

    谢惊枝登时心头一紧,飞速权衡一番,半真半假地解释了句:“他就和秦觉一样。”

    言下之意将裴翊归为了她的侍卫。

    “秦觉可不会没有调令便随意跑到街上来闲逛。”幽幽觑了谢惊枝一眼,谢尧言语间的戏谑再明显不过。

    话说的是不好听了些,但有方才的事在先,谢惊枝这会儿倒也不从辩驳,顺着谢尧的思路往下。

    裴翊若并非跟着她来的,那么剩下唯一的解释便是两人在这里碰见只是巧遇。只是这遇见未免也来得太过凑巧了些。

    再度望了眼早已空无一人的大门,谢惊枝不由蹙了蹙眉。

    她莫名有种预感,裴翊也是碎琼阁冲着琼碎阁来的。

    两人在楼阶上耽误了些时辰,暂且将心底的疑虑按下,谢惊枝正想叫上谢尧离开,突兀地察觉周围一众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时有些莫名。

    略略分神环视一圈下来,不断有尚还与同伴聊着天的人偷偷瞥过来,随后又飞快将眼神收回去,神色间闪烁着怪异。

    与恰巧瞄过来的一人正对上,谢惊枝跟着那人的视线一路向下,最终停在自己的衣袍上,陡然反应过来周围人看她和谢尧的眼神为何如此奇怪了。

    如今她易了容,顶着张男子面相,身上穿的也还是男装!

    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大剌剌地抱在一处,还在人前被观摩了这么久,谢惊枝只觉得面上浮起一股躁意,也顾不得再计较谢尧逗她的事了,拉起谢尧急匆匆地便向外走。

    直到走到熙攘的街道上,谢惊枝才算是松了口气。

    今日两人到的皆比约定的时辰早,现在离碎琼阁拍卖场开放还有好些时间。

    谢惊枝就这么拉着谢尧一路漫无目的地逛过去。除了不时行过的马车,街道上也不乏能见到已然经过精细伪装之人。

    经过一个摊位时,一直任由她拉着的谢尧突然停下,谢惊枝莫名转眸,瞧见谢尧目光落在摆在小摊上的一个狐狸面具上。

    嘴角勾起清浅的笑意,谢尧抬手拿起面具,垂眸时低喃了句:“别动。”

    怔怔望着那一抹足以蛊惑人心的笑容,谢惊枝当真便未动了,任由谢尧替自己将面具戴上。

    慢条斯理地调整着面具的角度,谢尧低着头,与少女一双潋滟的双眸对上。她似乎有些走神,懵懂的神情间与平日可以伪装出来的乖巧不同,看得人有些心痒。

    深邃的眼眸浮起暗色,谢尧泛着凉意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少女的脸颊,那张已能窥见绝色的脸上逐渐染上绯红,让人不经意联想到春日初绽的桃花。

    血液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沸腾起来,谢尧微微敛眸,下一瞬便收回了手,不动声色地平复着即将要失控的情绪。

    未察觉到身前人的异常,谢惊枝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守在摊前的小贩殷勤地找出一个铜镜,谢惊枝侧目端详起来。

    她一张脸被遮住了大半,届时隐没在人群中,纵是知晓沉妉面相的人,恐怕也认不出她来了。

    满意地点了点头,谢惊枝掏出钱袋正要付钱,便被人伸手拦住。

    “既是一道出门,身为兄长,哪有让妉妉来付钱的道理?”谢尧笑得温和。

    最终在小贩卖力将谢尧这个好兄长夸赞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境况下,谢惊枝终究没再坚持,由着谢尧付了面具的钱。

    就这么带着面具慢悠悠地沿街朝碎琼阁的方向走去,时辰掐得刚刚好,两人方行至碎琼阁,一阵缥缈的乐曲便自阁内溢出来。

    谢惊枝随着人群一同看过去,只见碎琼阁方才还紧闭的大门赫然打开,阁内楼台水榭,数位绝色美人在其间奏乐舞动,明眸皓齿,暗送秋波,天女散花间俨然是另一番风景。

    半炷香前尚还沸腾的喧嚣之声悄然消逝,人群一片阒然,像是皆被眼前的仙境摄取了心魂。

    “阁门已开,诸位有请!”

    不知自何处传来的高声打破了沉寂,众人回过神来,纷纷朝阁内涌进去。

    谢惊枝与谢尧立在原地未动,两人对视一眼,须臾间读懂了对方的心思。

    静观着争先恐后挤进去的人,谢惊枝皱了皱眉,一股诡异的感觉不由地涌上来。

    碎琼阁一向以“信物”为依凭,今日来得人参差不齐,其中必定有浑水摸鱼之人,想趁着混乱挤进去。现下碎琼阁却丝毫没有要验信物的意思,反而任由着这些人一拥而上。

    正想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谢惊枝心下一跳,下意识抬眸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脖颈一般,痛苦地翻滚在地,整张脸憋得胀红。

    “轰”地一声巨响,半刻前还在挣扎的人骤然爆体开来,漫天的血水四溅开。谢惊枝瞳孔皱缩,一时之间只觉双脚桎梏,呼吸滞涩。

    下一瞬,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覆上来,遮住了那满目的红色。

    温柔的声线透过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稳稳传来。

    “妉妉,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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