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天羽真理非常疑惑,毫不夸张地说,她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疑惑过。

    从有马贵将发来的消息让她的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秒开始,天羽真理就觉得自己掉进了兔子洞。真相被揭示又被掩盖,旧日重浮起又被按下,戍守边界的刻耳柏洛斯亲手打破了泾渭分界,迫在眉睫的颠沛逃亡转瞬间散尽阴霾。当天羽真理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周五晚上重新坐回到客厅的沙发上,与脚下神情憨厚的兔子地毯对视时,不由得暗自询问自己:“我刚才不是做了个梦吧?”

    然而下一秒,她就抬起眼皮,精准地将复杂目光落在房屋中另外一人身上。蓝发青年已经脱下了那身完整得可恨的制服大衣,坐在他向来喜欢的圆形双人咖啡桌前,亲力亲为、严谨认真地伪造着理论上一会儿要由他本人批准的请假申请表。于是天羽真理立刻在心中给了自己回答:“应该不是。做梦不会这么离谱。”

    极端的疑惑盘亘在天羽真理的脑子里,像是一片沉沉的乌云,又像是一阵细细的迷雾,让她很难顺利思考。在短暂的努力无果后,天羽真理轻轻啧了一声,干脆利落地决定放弃。直到这一刻,来自身体的痛楚和疲惫才像是得到了某种信号,化作汹涌的浪潮,争先恐后地试图将她吞噬。

    后背、四肢、颈椎……身体的每一个区域在极为公平的疼痛下似乎模糊了彼此之间的划分,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揉作一团的史莱姆泥,狠狠拍在沙发上后勉强摊成一个人形。然而奇异的是,这样似乎足以揉碎筋骨的疼痛并不是最后的赢家,比它更具威力的疲惫几乎在一瞬间抽取了天羽真理全部的精力,迅速蚕食起她为数不多的清醒意识,让她甚至不能再动动手指把毛毯扒拉到自己身上,就直接陷入了死亡一般的黑暗。

    天羽真理清醒过来时,首先闻到的是她床头扩香石散发出的玫瑰香气,熟悉的味道转瞬即逝,像是一个极轻的招呼;包裹着她的被子和床单分别传来不同的温暖触感,让她忍不住埋得更深,想要就这样再次进入沉眠,然而饥饿取代疼痛获得了极强的存在感,不停敲击着她的胃袋乃至胸膛,催促她维系生命。

    经过短暂的抗争,天羽真理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她慢吞吞地坐起身,视线漫无目的地逡巡在被拼命穿透深色窗帘的阳光染成晦暗淡红色的卧室内,毫不意外地发现每一件物品都和印象中一模一样,没有一点儿被触碰过的痕迹。有一瞬间,天羽真理觉得这间屋子好像是被人清空又重置过。

    除了床对面那张升降式的白板。

    在最初的兴趣过后,这块还挺占地方的白板很快就成了房间内众多闲置品之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保持着一片空白的状态,干净得能照出人影。而现在,白板上的字体端正有力,即使内容不过是最普通的嘱咐,却在难以书写的光滑表面上仍然保持着像是被仔细衡量过的刻板间距,轻易就让天羽真理联想起有马贵将本人。

    看着白板上与自己卧室氛围格格不入的字迹,天羽真理露嘴角挑起了一个弧度,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似的,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故意用一条又一条细碎到省略标点符号的信息轰炸有马贵将。消息很快就堆出了好几页,直到它们突然同时在天羽真理的注视下变成了已读状态,她飞速打字的手指才停顿了下来。在耐心地多等了十几秒后,有马贵将那个系统自带的头像才终于迟疑地吐出了一条消息。

    【……?】

    【不是有马上等主动提出要给我带食物吗?】

    【好吧。】

    天羽真理爆发出一阵愉悦的大笑。

    这份愉悦出乎意料的长久,一直延续到当天傍晚一户建的大门口响起熟悉的脚步声。那时天羽真理穿着舒适的家居服,第一时间迅捷地扭过身,趴在客厅沙发的脊背上,看着结束一整天繁重搜查官工作的有马贵将带着所有她指定的食物推开大门。他又没有随身携带库因克武器,不过这次看上去倒是理由充分,毕竟他提着的挤挤挨挨、相互碰撞的餐盒多到像是能随时挣脱这位天才搜查官的双手。

    “你捕猎回来啦?”天羽真理脱口而出。

    有马贵将微微偏头,向天羽真理投来一个平静中略带询问的目光。按照既往形成的默契,天羽真理并不打算解释任何有马贵将没有真正问出口的问题,毕竟那样她需要解释的内容也太多了。

    更何况他们都很清楚,这不过是有马贵将面对天羽真理那些让他难以理解的言行时养成的习惯性动作,并不意味着年轻的搜查官真的执着于答案。果然,有马贵将很快就像甩开雨伞上的雨滴一样略过了天羽真理这句话,自然地先将手里的餐盒放在玄关处的地上,然后回身关闭房门。就在这时,他敏锐地感觉到天羽真理从沙发上跃下,极快地向他冲过来。

    有马贵将本能地身体一僵,可他刚刚感觉到自己身边掀起一阵微弱的气流,就看见天羽真理动作轻巧地拾起了地上外卖袋子,然后步履轻快地返身走回茶几。这时有马贵将才发现,客厅的茶几早已被一摞摞空掉的外卖盒子占领,显然在消息中“快要饿死了”的天羽真理采取了及时自救的策略,而不是死等着守规矩的g天才搜查官下班。

    青年无奈地看着她动作粗暴地用手肘在茶几桌面上划了划,勉强清出一块不规整的空闲区域,被随意推出去的餐盒有一部分已经探出茶几的边缘,看上去岌岌可危。这个画面让蓝发青年难以抑制地微微向后仰头,像是受到挑战般抿起嘴角。他毫不犹豫地挽起袖口,在天羽真理带着些控诉的催促目光里安静却坚决地地将所有空盒子移到厨房的料理台上,甚至顺手做好了初步的垃圾分类,才坐到天羽真理身边,在她亮晶晶的注视下打开了包装袋。

    “我开动啦!”天羽真理迫不及待地双手合十。

    作为长期室友,一起吃外卖的时候聊聊天已经是天羽真理和有马贵将的日常生活了。但今天他们两个却都很沉默,只有电视机里综艺节目的罐头笑声空荡荡地充斥在客厅之中。但这并不是因为两人之间存在异常的防备或者遗留的敌意,而仅仅是因为天羽真理没空像往常一样挑起话题。

    她在专心致志地进食。

    天羽真理平时吃饭的速度虽然称不上细嚼慢咽,但也绝对不算快。可她现在却像是被人为按下加速键,满满一盒盖饭两三口就消失了小半。那幅风卷残云的模样,让有马贵将严重怀疑她下一秒就会被自己噎到,以至于年轻的搜查官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端着的那盒鳗鱼饭,硬是产生了一种从她口中夺食的罪恶感,连动筷都迟疑了。

    于是有马贵将索性停下来仔细观察着天羽真理吃饭,像是一个第一次近距离亲眼看见水獭砸开生蚝的人类。直到天羽真理向他投以疑问的目光,有马贵将才出言感慨道:“原来真的可以啊……”

    “可以什么?”天羽真理不明所以。

    “独眼喰种真的可以吃人类的食物。”有马贵将迷茫的神色中夹杂着一点好奇,“有什么是你不能吃的吗?”

    “……你这个说法有点奇怪哦。”天羽真理没想到有马贵将的提问突然刁钻,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非要说的话,艾特就是【独眼之枭】,她不能吃香菜,但这纯属是她挑食,而不是独眼喰种的群体特性,像我对香菜就不排斥。”

    “听上去不错。”有马贵将意义不明但相当真诚地说,显然对sss级喰种【独眼之枭】的真实名字不怎么感兴趣。

    “是不错,食谱的范围广了,至少受伤之后恢复得就会更快。”天羽真理毫不避讳地当着g天才搜查官的面说出危险发言,然后漫不经心地抛回一个问题,“你们半人类受伤之后不会通过大量吃东西的方式恢复体力吗?”

    “不会,我们只会输血。”有马贵将的回答脱口而出,然后他顿了一下,侧头看向天羽真理,语气极为肯定,“你知道半人类。”

    天羽真理鼓着腮帮子还能通过弯起的杏眼露出一个笑模样,有马贵将立刻从她身上察觉到一些自己并不讨厌的洋洋得意。g的天才搜查官终于串起了少女从与他相遇时就开始的刻意谋划,但他反而心情不错,理所当然地觉得这种非要踩在危险边界线左右横跳的行为正是对方的风格。

    “怎么知道的?这可是重大机密。”有马贵将慢条斯理地开始吃东西,与天羽真理一做对比,简直是能拿来给小孩子做榜样的优良吃相。

    “艾特很小的时候就告诉我了,她妈妈是个记者,生前可是调查到了一些了不得的秘密,虽然因此被灭口了,不过把笔记本留给了艾特,所以说,g的保密工作做得可真不怎么样。”天羽真理故意有些轻慢地回答道。

    有马贵将默默认下了天羽真理对g保密工作的无端攻击,转而问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你们之间有血缘关系?”

    “没有啊,只是机缘巧合从小一起长大而已。都说了,是邻家妹妹嘛!”天羽真理整个人靠进柔软的沙发里,“难道说我们两个长得很像?”

    蓝发青年闻言从记忆中调取了【独眼之枭】的相貌,在脑海中分析她的骨相走势,迅速又坚定地摇摇头:“不像。只是如果你们有血缘关系,就更容易解释为什么会同时出现两个流落在外的独眼喰种,彼此之间还相互认识、共同长大了。毕竟这个概率,已经能算是奇迹了。”

    “我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奇迹了,在加上艾特也是理所当然的嘛。不过按照你的说法,独眼喰种也遗传吗?”天羽真理的思路迅速跑偏,“靠遗传基因决定?类似于有双胞胎的家族更容易生出双胞胎?”

    有马贵将虽然是无可辩驳的战斗天才,但他可不是受过遗传学教育的研究者。面对天羽真理看似发散但仔细一想好像也有道理的联想,有马贵将一时间被问住了。他犹豫了一下,才十分不确定地说出一句:“有可能?”

    天羽真理笑了起来,仿佛获得了某种微妙的胜利:“什么嘛!原来贵将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我还以为你是全知全能的呢。”

    少女笑声清脆,带着些狡黠和调侃,感染力比电视里佯装热闹的罐头笑声强出百倍。不知不觉间,即使不知道为什么,有马贵将却也还是跟着她展露出细微的笑意。他放松肩背,不再坐得像一杆被插在沙发上的标杆,低头轻声说道:“怎么会,我又不是神。”

    “可是在g内部已经有很多人把贵将当成神了哦。”天羽真理兴致勃勃地拉着有马贵将讲起八卦,“战神、杀神、死神……叫什么的都有。不过虽然现在代称还不统一,但大概都是这种风格,超级中二的哈哈哈哈哈。”

    “还有这种事。”有马贵将看向天羽真理,得到她肯定的目光后抿着嘴角别开眼。

    天羽真理得寸进尺,伸着脖子不肯放过有马贵将脸上哪怕一丝细节,打定主意要试试能否从青年的表情中端详出羞涩或者得意,所以她继续向有马贵将抛出消息:“而且听说最近g心理医生工作量急剧攀升,都是因为你。”

    “我?”

    “他们被你吓到啦——”天羽真理拖长声音,让人很难分辨她语气中到底有着多少嘲讽恶意,“有了真正的天才作为参照,才知道自身是多么渺小,但是又不愿意相信自己天生就被划分成弱者的事实,于是产生出羡慕、嫉妒、恐惧、憎恨等等情绪。然后脆弱的人类心脏就承受不了,只能去向他人寻求帮助。你知道吗?最近他们悄悄把这种症状称为【有马病】诶。”

    被天羽真理盯着的天才搜查官,既没有表现出凌驾众人的得意,也没有展露出被人暗恨的愤怒。他平静得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还能作出公允客观地评价:“这也是正常的,过段时间应该就能调整过来了。”

    “如果调整不过来呢?”天羽真理轻快地追问,但语气中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那说明他们不太适合继续担任搜查官的工作,及时转岗也是好事。”有马贵将语调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连小孩子都该知道的通用常识。

    虽然没有看到自己期待中有趣的表情,但有马贵将理直气壮、绝无动摇、没有一秒钟自我怀疑的模样却正正好好地戳中了天羽真理的一颗红心。g的天才搜查官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他此时的言行简直傲慢到了极致,而却又正因如此,才使得他视毁誉如无物的姿态毫无矫饰。

    彻头彻尾的俯视,高高在上的强横,天羽真理心中的有马贵将合该如此。她像是遨游在大洋中的鲸鱼,再一次确认了隐隐听到过的鸣叫确实来自于另外一个珍贵稀少的同类,顿觉心头畅快。

    和这股突如其来的快意一起翻涌上来的,是比下午刚从昏迷中醒来时更甚的饥饿。年轻的独眼喰种清楚地闻到有马贵将身上熟悉的沐浴露气息,幽静深远的木质香味使得本就环绕在客厅的食物香气一时间仿佛更加浓烈,简直让她难以忍受。她有些烦躁地在茶几上的几个食物口袋中翻找起来,锐利的目光挑剔地在各个盒子之间转来转去,最后打开了一盒看上去就热量极高的芝士炸鸡。

    有马贵将欲言又止地看了天羽真理一眼,迟疑地帮她把所有的餐盒拿出来摊开在面前,语气中似乎有难以察觉的怜悯:“你平时都没吃饱吗?”

    “非要这么说的话,确实吃不饱,而且受伤的时候会格外饿。以前遇到受伤的情况我都是偷偷加餐。”天羽真理顺势卖惨,口齿有点含糊,“说起来,g里像你这样的半人类还有吗?”

    有马贵将语调平板却斩钉截铁:“没有。”

    “哦。”天羽真理有点失望,但也不是很意外,马上继续问道,“那半人类很多吗?”

    “不多。虽然比不上独眼喰种珍稀,但半人类在母体中时也很难成活。”

    “即使和修一族有意制造培养还是这么少啊……所以概率问题果然不能交给遗传,还是要交给科学才行啊。”天羽真理状似无意地发出慨叹。

    有马贵将拿着筷子的右手顿住了。今晚第一次,青年灰色的眸子深深地看向天羽真理,饱含估量警戒,甚至还夹杂着某种沉沉的警告意味。

    “这也是【独眼之枭】告诉你的?”

    面对有马贵将平静声线中的暗礁,天羽真理恍若不觉,笑意不改:“是啊,别看她疯,但她可聪明了。现在是不是比之前更喜欢她了?”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之前有……”有马贵将放下手中的餐盒,像是被冒犯似的皱起眉头,“喜欢她?”

    天羽真理分明看出有马贵将的不快,但她当然不愿意在这种时候退让,反而故意乘胜追击,理所当然地继续道:“因为你说艾特的想法不错啊。你,有马贵将,g的天才搜查官,在夸奖一个喰种的想法诶!当时听得我都快要被吓死了。想不到在你眼里,喰种居然是有想法的智慧生物啊。”

    “所有的生物都有智慧,喰种当然也是。”

    有马贵将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辩解引来了天羽真理的一声嗤笑。少女笑意盈盈地看着有马贵将,佯装认真地说道:“当然啦,喰种如果没有智慧的话,怎么领导g呢?不过我突然想起,从不和喰种对话的有马上等,难道也不跟和修局长、总议长说话吗?”

    “你连这个都知道了啊……”有马贵将无视天羽真理话里的讽刺,有些惊讶地感叹,“【独眼之枭】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了,所以才会产生‘把这个恶心的世界搞得天翻地覆’的想法吗?”

    明明是相同的话语,艾特讲来时的猖狂无畏像是宣言与战书,换到有马贵将的口中,则平静冷漠的像是结论与审判。蓝发青年完全不觉得自己重复【独眼之枭】的话有什么问题,还进一步轻描淡写地扔出炸弹:“想法确实是不错。但她太过弱小鲁莽。即使她是独眼喰种,我也不觉得凭借现在的【独眼之枭】就能实现这个想法。”

    天羽真理回忆起艾特遗留在旧屋中的笔记本和近日来的所作所为,不仅没有为艾特辩解,反而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确实。不过她这次既然没有死在你的手上,以后自然有机会成长起来,说不定会变成真真正正的独眼大喰呢!我真是没想到,你会喜欢她这种恐怖分子一般的脑回路。”

    “为什么不会?因为我是和修家出身?”有马贵将难得露出了短促却鲜明的笑容,尤其是那微笑里面明显带有一丝罕见的嘲讽。

    天羽真理被晃得一愣:“因为我不觉得你和艾特一样,是想要改变世界、改变和修家的类型。不过仔细想想……你们的性格差了太多,哪怕有着相同的想法,表现形式天差地别倒也能说得通。”

    “不过你要是真能想得开,掀了和修一族,那还真挺好的,反正我是举双手支持你们。”天羽真理说得看似漫不经心,但她的声音里却有着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欣喜。

    然而有马贵将却敏锐捕捉到了天羽真理的情绪。蓝发青年欲言又止,被天羽真理似乎亮着光的黑色双眸注视,他下意识地改变坐姿,稍稍拉开与天羽真理之间的距离,才开口道:“我虽然说她的想法不错,但那也只是不错而已。世界或许是鸟笼,但至少现在还不能打破。”

    “啊?”天羽真理的表情瞬间凝固,像是一只吃得正欢时被突然抢走食物的仓鼠,呈现出一种呆滞的惊愕。

    有马贵将无声地张开嘴,像是挑拣了一下用词后才发出声音:“能实现这个想法的人不会是我。”

    “为什么?”天羽真理无声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在沙发里坐直身体,向有马贵将的方向前倾,像是想要通过观察他的表情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难道还会有什么比艾特、你、我加起来还要强吗?”

    “……为什么你一定要把【独眼之枭】也算进来啊?”蓝发的青年无奈地说。

    天羽真理紧盯着有马贵将,像是能透过他的皮肤骨肉,看到他正在规律跳动的心脏。蓝发青年先是避开天羽真理的视线,试图通过向她递送食物转移结束这个话题,却在天羽真理不肯退让的目光和两人之间长久的沉默中败下阵来,最终平稳开口:“我做不到。”

    “理由?”天羽真理毫不犹豫地追问。

    有马贵将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天羽真理尚显稚气的面容,快得让人难以看清那目光中蕴含的情绪。蓝发青年安稳地坐在沙发上,面色从容,口吻平淡:“半人类和独眼喰种,终究是不一样的。”

    天羽真理顾不得深究有马贵将投向她的那个眼神中到底有着怎么样的含义,事实上在那一瞬间,她心中燃起的愤怒让她实在难以注意到这样不起眼的细节,而她的大脑却本能地暗暗将它记在心底。

    少女慢慢靠回沙发里,在这短短的几秒内仍然不肯退让地与有马贵将对视,却发现自己正望向一潭波澜不兴的深湖。看见有马贵将这副模样,天羽真理心中几乎能够肯定,即使是自己,也没有可能问出有马贵将不想解释的内容。但她最后还是不死心,又问了一句。

    “即使是你,也会有这个‘不一样’吗?”

    有马贵将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清澈的目光中没有丝毫不甘,仿佛他现在谈论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某个毫不相干的路人:“天生的不平衡是无法改变的,谁都不会是例外。”

    年轻的少女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但这样短的时间里,她不仅没有从有马贵将刚才的言行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反而头疼地发现,纠缠着她的疑惑刚刚消解掉一点儿,随即就在她眼前无情地膨胀壮大。在这一刻,白日的愉悦和傍晚的欣喜早就灰飞烟灭,前所未有的挫败充斥心间。

    “我到底忽略了什么?”天羽真理在心中暗暗诘问自己。

    得不到答案的少女烦躁地啧了一声,只觉得一口气哽在胸前,不上不下。她阴沉着脸,在有马贵将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单方面结束了这顿气氛逐渐低到谷底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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