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生日

    对于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来说,三十岁生日无疑是个大日子。人类往往不吝于专门举办一个热闹的仪式,仿佛这样就能赋予这个平凡的日子某种特殊力量,可以让人一夜之间变成世俗意义上负责任的成年人。

    但对于贵将有马来说,三十岁生日并不是什么与众不同的日子,一个生日派对,与其说是其乐融融的祭典,倒更像是倒计时的电子表所发出的刺耳警报。如果不是天羽真理的执意要求,他更愿意选择按部就班地度过这一天,而不是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成为欢快聚会的中心。

    “虽然打着过生日的旗号,但和平时的聚餐也没有多少差别,就是想要借机热闹热闹而已,贵将不要让大家扫兴嘛!”身为这场派对的实际组织者,为了让有马贵将能如她所愿地出现在这个注定要热闹得过分的场合里,又不中途借机溜走,天羽真理在私下里简直堪称威逼利诱。

    有马贵将一点儿也不相信天羽真理的话,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默不作声地被女人按在了预定包厢的座位上。很显然,她的计划成功无疑释放出了一种信号,让平时把对有马特等的尊敬刻入骨髓的几个后辈、乃至同事们都蠢蠢欲动起来。

    “好像有点不妙。”白发男人借着小口喝啤酒的姿势垂眸想着。

    这么多年来,他早就领教过天羽真理那仿佛与生俱来的感染力可以在她愿意的时候把气氛挑高到什么程度,所以对于短短几轮酒的时间后,整个包厢就已经陷入眼前这种足以让自己略微头疼的状态毫不意外。尤其是当天羽真理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站起身来,用小勺子柄轻轻敲击杯壁吸引大家的注意时,有马贵将就暗暗叹了口气,坐直了身体。

    “那就由我提议,祝贵将生日快乐!”

    “祝有马特等生日快乐——”

    众人跟随天羽真理举杯,杯中颜色各异的液体在灯光下漾出细碎的波光,仿佛能映入有马贵将灰蒙蒙的眼底,转化成他瞳中额外的光彩。他略微抬头,视线越过众人,看向天羽真理温柔笃定的双眼,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握着酒杯的手下意识用力紧了紧,又很快松开,嘴角扬起罕见的柔软弧度。

    有马贵将声音很轻,简直像是不忍心惊扰什么似的说道:“谢谢。”

    “谈什么谢嘛!给,你的礼物。”

    坐在有马贵将身边的丸手斋面色泛红,豪爽地拍了拍曾经下属的肩膀,把提前准备好的礼物交给了他。作为在场年纪最长的前辈,丸手斋这么一动,其他人也都跟着赶快把礼物堆在了今天的寿星面前。有马贵将先从距离自己近的礼物的拆起,第一个就是丸手斋的礼物,用一封年节时才会用到的硬质红包封着,又轻又薄,上面用汉字端端正正地写着“松柏长青”四个大字。有马贵将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张棒球联赛的连座票。

    “希望你喜欢这个球队。”丸手斋完全不在乎有马贵将知不知道这看似轻飘飘的一张票有多难得,“但我猜你也不懂,那就试着培养点兴趣。”

    有马贵将欲言又止,但他转念一想,平日里爱好广泛的天羽真理也许会有兴趣。于是他重新将礼物封好,认认真真地向丸手斋道谢。

    接下来是平子丈的礼物,他送来了一套摄影集,分野生动物与自然风光两卷,大开本沉重厚实。相比于宇井郡和伊丙入两人明显商量好之后送的,颜色纹路相互搭配的领带和皮带,平子丈的礼物虽然看上去不甚精致,但相比之下更得前上司的青睐。至于佐佐木琲世,有马贵将对于他的礼物是一本塑封完好的精装书籍并不意外,却对他选择的书有些不解。

    白发男人修长的食指隔着薄薄的塑料薄膜沿着书脊慢慢滑下来,语气略带疑惑:“《山羊之歌》?”

    “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想了很久,一直想不出来应该送您什么样的礼物。”佐佐木琲世羞涩地笑了笑,真诚地看着有马贵将,目光不闪不避:“正好前段时间我看见您办公室书架上的《山羊之歌》有个别书页破损了,又想起这本书再版后的封面和排版都有了很大的不同,就想着或许可以把它当做礼物。”

    有马贵将闻言,珍重地把手中的书重新收好,才说道:“谢谢,我很喜欢。”

    等拆完了所有礼物,有马贵将再次向所有人道谢,才站起身把它们抱到包间一旁的沙发上,而在他身后,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天羽真理身上。

    注意到大家不怎么遮掩的视线,天羽真理毫不心虚,笑眯眯地摇着头说:“我的礼物要单独给贵将,现在还要保密呢。”

    她话音刚落,宇井郡和伊丙入立刻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笑起来。丸手斋啧了一声,也不去管这两个他看着长大的原下属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转头拉着完全处于状况外的平子丈继续喝酒。佐佐木琲世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很高兴,主动自觉地担任起烤肉的重任,和已经回到座位上却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有马贵将搭起话来。

    礼物送完就意味着这场生日派对的正式开始,在场的搜查官们都是出生入死的同伴,自然彼此熟悉,很快就纷纷放飞自我。有马贵将虽然是这场派对毫无疑问的主角,但是在气氛逐渐热闹起来之后却变成了最沉默的一个,自然而然的坐到了包厢最角落的位置。他像是一个观察者,默默看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像是本能驱使,又像是有意想要把这一幕记下。

    有马贵将对面坐着的是宇井郡,面容清秀的男孩早就不复派对开始时的小心拘谨,颈间的黑领结被他拽得松松垮垮,白衬衫的袖子也被卷到手肘,正偏头和平子丈、佐佐木琲世大声辱骂着g这个月的排班表。明明所有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但宇井郡还在动作熟练地烤着肉,并坚持把肉夹进伊丙入的碗里,完全不在意只喝了两杯就像打了兴奋剂的伊丙入早就放下了筷子,此时正贴在天羽真理身旁,不停和她说着些有马贵将完全听不懂的东西,时不时欢快地笑出声。

    而天羽真理,在这样喧闹的场合里,她仍然散发着无人可以忽略的光芒。不知不觉间,有马贵将的目光就长久地停留在她身上,仿佛她周围的一切都渐渐化作柔和而模糊的虚影,只剩她一人安稳地真实存在着,如同锚点坐标抑或岸上灯塔。过去的影像争先恐后地浮现在脑海中,让他的思绪不可避免地发散开去。男人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倾吐出来,心中暗自思量:“她好像和十年前、甚至刚见面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差别。”

    就在他走神的时候,天羽真理在佐佐木琲世不动声色的帮助下,成功把伊丙入的注意力转移开,而她自己则坐到有马贵将身边,为他斟满酒杯,随后得意地说道:“我举办的三十岁生日派对,你还满意吗?”

    “对你来说,有点普通。”有马贵将直白地回答。

    天羽真理以手支颊,披散的发丝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微微晃动:“普通是普通了一点……但我们约定好要一起度过,我觉得这种时候普通也很好,不是吗?”

    “……我不知道。”有马贵将平静地说,“但你这样觉得,就好。”

    天羽真理没有再说话,只沉默的凝视着有马贵将的侧脸,眸中暗潮翻涌。

    热热闹闹的聚会一直延续到了深夜,和平子丈一起挨个儿把醉倒的人塞进出租车后,有马贵将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喰种不会因为他的生日而停止捕食,明天这群人一定会不约而同地请假翘班。

    在试图为天羽真理合上车门的时候,毫不意外地受到了阻拦。她纤长白皙的手指看似柔软无力地一撑车门,就让有马贵将也不能强行关门。

    他叹了口气,推了推自己蒙上一层雾气的眼镜:“很晚了,快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不是说好了要去我家拿礼物吗?生日礼物第二天再送也太不像话了吧?”天羽真理理直气壮地坐在出租车里对着白发男人招手。

    没等有马贵将犹豫,天羽真理就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手腕,硬生生把他拽上了车,然后一只手撑在他腿上,越过他的身体关上了车门。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看见被强硬拉上车的男人虽然一脸无奈,但完全没有惊讶的情绪,或者想要抵抗的意图,还伸出一只手虚虚挡在女人面前,似乎是为了防止她万一重心不稳向前栽去撞到头。

    “啊,年轻人啊!”上了年纪的出租车司机在心里感叹,也不再犹豫,一脚油门就踩了下去。

    深夜的道路总是安静空荡的,他们很快就到天羽真理暂居的居所。有马贵将对这间房子熟门熟路,自己拿出钥匙开了门,一进入室内,就从身旁的女人手中接过一直被她拎在手里的黑风衣,帮她挂在玄关处距离自己更近的衣架上。

    “快来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一进门,天羽真理就拽住男人的手腕,迫不及待地向客厅走去,只顺手拍开了一盏悬挂在客厅桌子正上方的吊灯。

    有马贵将看见天羽真理脸上熟悉的狡黠表情,也略微好奇起来。说实话,自从她兴致勃勃而又神秘地说要送一个“超级惊喜”,他就开始在闲暇时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猜测,她会送给自己什么礼物,然而直到此时,他心中也没多少头绪。但或许猜不出来才是正常的,按照天羽真理的性格,无论送什么都是可能的。

    毕竟她一贯如此,总会为他颜色单调的生命带来各种各样的特别体验。

    任由天羽真理拉着他走进客厅,有马贵将一眼就看见了客厅桌子上平放着的一只系着巨大蓝色礼物丝带的库因克手提箱。

    g的白色死神眼中浮现出罕见的兴趣,向手提箱伸出右手。但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伸出的手有些迟疑地悬在提手上,眉头微微皱起。

    “你最近应该没驱逐什么有趣的喰种。”说罢,有马贵将在心中快速回想,却一无所获。

    他见天羽真理不回答,只是用期待的目光盯着他看,等待夸奖的骄傲神态溢于言表。于是男人按捺下心中的不妙猜测,不紧不慢地打开手提箱。

    随着冷气逐渐弥散开去,箱子里的库因克武器显露真容。两把利剑颜色银白,犹如霜雕雪琢,即使在天羽真理家暖黄色的灯光下,都能反射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凌冽寒光。骑士剑一般的阔剑修长扁平,血槽深重,剑柄羽翼边缘仿佛被故意勾勒出的血色线条和羽翼中心的赫子结晶交相辉映,像是剑锋饮血后的残迹,惹人注目又危险异常。而与它成对的细剑则更加锋芒外露,笼手处环绕的羽翅尖端上勾勒着血色描边,其下鲜红笔直的痕迹贯穿整个剑身,最后与剑尖相互重叠,融为一体,像是刚刚抽取完血液的蜂针。

    “啪。”有马贵将重重扣上了手提箱的盖子。

    这一声令人措不及防,天羽真理本能地向后仰身,仔细端详着眼前的男人。有马贵将整个人背脊挺直、身体紧绷,面色平静却眉峰下压,按在库因克箱上的手用力得筋脉凸起。白发的特等搜查官看也不看天羽真理一眼,沉沉说道:“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早些休息,明天见。”

    他说完就要转身离开,却被天羽真理敏捷地拦住去路。姿容正盛的女人笑意不改,似乎对他的怒火早有预料,轻缓开口:“你生气了,是因为材料用了【我的】吗?”

    有马贵将不说话,平时少有表情的面容上带着些微怒意,反而使他看上去格外鲜活。天羽真理似乎短暂地被这罕有的生动表情迷惑,难以自制地伸出手,缓慢而鉴定地覆盖在对方的右眼上。

    “贵将你放心,不是一次性取的,对我的实力完全没有影响。”天羽真理清亮的声线在不知不觉中带上了些许低哑,“我一直在想,用【我】做的库因克会是什么样子,最后的成果我很满意,绝对比【枭】要强哦,难道你不喜欢吗?”

    短暂的僵持后,有马贵将叹了口气,垂下了眼帘。对于拿天羽真理没办法这件事,他早该习惯了,于是他无奈开口:“三十岁生日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不要因为这种无聊的原因就伤害自己。”

    “这不是无聊的原因。”天羽真理格外坚定地说,“我们既然约好了每年都要一起度过生日,那么实现和贵将一起许下的诺言,对我来说,就是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所以,贵将一定不要失约哦。不然,我一定会好好地、仔细地、一点一点地把你吃进腹中。”

    天羽真理深深地凝视着有马贵将,语气说不上是威胁还是期待。被遮住右眼的有马贵将看着面前女人的左眼变成鲜红如血的赫眼,不动如山。

    她身后是昏暗的玄关走廊,面前唯一一盏开着的吊灯还被有马贵将挡住了大半光线,使得她几乎半身隐没在阴影里。赫眼诡异艳丽,让人一时间难以分清充盈其间的,到底是炙热的爱慕,还是偏执的占有。

    但有马贵将根本没有打算分辨,他只是简短有力地吐出一个音节。

    “嗯。”

    窗外月色正好,窗内暖意微醺。连桌面上为杀戮而铸就的冰冷武器,都好像有了温润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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