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人似乎特别喜爱制造首都毁灭的影视剧。关于东京毁灭的动漫、轻小说、电视、电影,多到可以造成半个季度同时上映三、四部的效应。

    当路上偶遇的秋万,强拉着她压马路聊天,“让我瞧瞧今天东京毁灭了没有。”

    世初淳任由她拉着,分出闲心,弯腰拾起街边的落花,嘴上敷衍着:“在毁了,在毁了,正在毁灭地路上呢。”

    当真是开头没能猜到,结尾也万万没法预料。

    她与秋万重逢又失散,困在异国他乡进退不能。

    佐野万次郎创立的东京卍会,和长内信高领导的爱美爱主战役打响。几个帮派打斗,路人不幸身亡。她成了新闻播报里的无辜路人。

    仍然多灾多难的东京,演变成世初淳噩梦源头之一。

    无论什么形式登场,经历怎样的曲折,都只会迎来同一个结果。

    横滨,世初淳向太宰治坦白求助,那是她走的最错的一步棋。

    身为人类,做着与东京那群咒灵旗鼓相当的暴行,在求助之前,世初淳将其视作天神助臂,在失望之余,方彻头彻尾地醒悟,明了那仅是对友人和善的在世恶魔。

    她是什么?什么也不是。没有期许的本钱,更无失望的余地。

    路边一文不值的草芥点头哈腰,莫非就能使得路过的游客高抬贵手,轻轻地放过?

    确乎是埋怨也无力,憎恨也找不到支点,他们从来就不是同一个阵营,又谈何背叛?

    怪只怪她高估自己的分量,以为轻贱如己,能在实力至上的横滨拥有一席之地。

    饮痛尝恨,认清实际,心如死灰的世初淳肝脑涂地。

    一劳永逸的陨落,变作下坠不到底的奢求。

    屡次的死不瞑目过后,她看着审讯室做下一系列酷刑的男人,用残损得仅剩一只的眼睛,“我不要再见到你,不会再相信你,不会再向你发出请求——”

    “太宰治,向你摊牌,是我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

    铁血手段的黑手党成员连开三枪,打烂了她的头。

    凌晨三点半,世初淳被饿醒。

    熟悉的纯白色天花板,看穿双眼也望不到深邃的星空。

    二楼的房间有独立阳台,纱制的窗帘卷起了,由浅色粗束带缠着。夏季的风带着独特的干燥,连带着九天苍穹挥洒的星痕,也雕刻了几分尖锐的气息。

    写作业的桌案前贴着七张便利纸,分别写着对应称谓。

    月曜日星期一、火曜日星期二、水曜日星期三、木曜日星期四、金曜日星期五、土曜日星期六、日曜日星期日。当初费力记住它们,花了世初淳不少时间。

    这就是她。上不上,下不下,卡在中间的部位。

    既没有精益求精,砥砺求索,亲手取得桂冠的手腕胆魄,也没办法做到正确地认清自我,宽恕自己的平庸,甘心地吞咽她只是个自甘堕落的人的苦果。

    在疑惑自己肚子空空如也的间隙,世初淳断断续续地回忆起了醉酒的全部经过。

    她尴尬到双手抱着脑袋,脑袋无力地撞着枕头,恨不得把自己撞到当场失忆。

    女生抱着被子,在床上翻过来、滚过去,想着明天要怎么面对四位黑手党成员。

    等等——还有件更重要的事!

    她拉开衣领,嗅嗅身上的味道,再检查全身衣物。

    一样的校园制服,没法准确判断是不是她今儿个穿的那套。

    是可忍,孰不可忍。世初淳一个鲤鱼打挺,立马从床上蹦起来,连夜洗头沐浴,外加扒掉床单洗了枕套、被单等床上三件套,在天亮前烘干了,如数套了回去。

    在客厅睡的芥川龙之介,自然被她的动静吵醒。

    男孩坐起身,倚靠着长沙发,鹰隼般的锐利眸子一动不动地瞪着忙活完翻冰箱觅食的女性。

    不得不说,芥川龙之介黑黝黝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人时,还是怪吓人的。

    “那个家伙抱着你洗过了。”芥川龙之介冷不丁地说。

    男孩嗓子发出的声音低沉,与寻常孩童发出的甜美稚音大相径庭,是淬炼了血与火,在扒高踩低的贫民窟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在烧杀抢掠的黑手党中操练出的糙厚狠厉。

    他对让太宰先生另眼相待的织田作之助,总是以那个家伙称呼。

    若不是织田作之助闭着眼睛也能躲过他的攻击,芥川龙之介早把人碎尸万段泄愤了。

    费劲往回套好床单,正在汲取营养的世初淳险些崴到脚。

    临门一脚,是同门学生芥川龙之介姗姗来迟的报复吗?

    那她这大半夜的忙前忙后,不就白洗了么?

    “你怎么知道?”世初淳瞠目而视。

    芥川知道的话,意味着太宰老师、坂口先生也……

    女生撞墙的念头愈发地强烈。

    “算了……”住脑吧。

    她撞八百回墙,也没办法一键清空掉四名黑手党成员的记忆。半夜套麻袋,一闷棍打到他们失忆的选项……就更没可能了。

    人要学会放过自己。世初淳决定当做当天什么也没有发生。

    先前得罪芥川龙之介得罪得狠了,见目前客厅只有自己和男孩,世初淳的态度软和了些,掺着讨好的意味。

    “饿了吗?我给你做红豆沙吃?”

    她尝试着给喜好甜食的某人投喂小零嘴。

    “明儿个给你买无花果、可丽饼、芝士蛋糕、铜锣烧……你等着回家伸出手,领甜品大礼包就可以了。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啦,芥川。”

    土曜日吃完早饭,世初淳送几名港口黑手党成员出门。

    养父织田作之助凝视着她,刚要张口,少女手劲发力,拉着人衣领到跟前,额头在他的下巴碰了碰,“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在男人发愣的时候,一把将人推出家门。

    好了,搞定一个。

    “本以为昨天晚上世初小姐的表现就很是精彩,没想到今天一大早更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太宰治瞅着她大胆的行为,“那世初小姐打算怎么应付我?”

    “师生之间,哪有什么应不应付的。”

    发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一流水准,世初淳熟练地替黑手党准干部打好领带,“女仆装、猫女、兔女郎都可以,希望老师大人不记小人过,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哦?包括那个也可以吗?之前就一直想要尝试的毛绒绒的尾巴。”太宰治调笑地打量着她。

    世初淳手一抖,“可以的。”

    “哇哦,”太宰治有时说起话,配合他的语气表情,叫人搞不清楚他是真心奉承还是阴阳怪气,世初淳觉得大概率是后者,“世初小姐牺牲真大。”

    小小年纪做大人装束的芥川龙之介,自力更生地整理领带。

    他听到他们的对话,极具忍耐地瞪着师生两人——主要是单方面瞪在他眼里,夺走太宰先生恩宠与目光的某个女生。

    水性杨花。

    对于碰了油烟必洗澡,一天至少洗两次澡的世初淳来说,给居住在擂钵街的中原中也送便当,算是忙碌日常里,相对而言较为轻松愉快的事情。

    这次的送餐有个小插曲,中原中也闷闷不乐地和她交换联系方式。

    “为什么一副吃惊的样子?和我交往那么久,连个联络号码也没有,这像话吗?”

    九年义务教育漏网之鱼的中原中也,抬起胳膊,蛮横地夺过她的手机,给自己的手机拨打电话。

    他的手机、手机呢?

    替吃饭的中原中也保管手机的世初淳,瞄着不属于自己的手机,装载着属于自己的号码,内心浮现出一种奇妙的感受。

    她当着中原中也的面,朝他晃了晃,示意他不用四处找了。在经过当事人同意之后,她划开他的手机屏幕接听,“喂,中也,感觉如何?”

    赭发少年钴蓝色的双眼盯着她,耳朵一点点地染上天边粉色的云霞。

    他别扭地转过头,蹲在石墩旁操作输入。

    通讯录里已添加的联系人,有父亲、太宰老师、坂口先生、风间副委员长,全是客气正式的称谓。

    他输入中原中也几个字,要保存的刹那,删掉中也的名字。踌躇了会,重新码了中也两个字,删掉中原的姓氏。

    反正世初淳就是这么称呼他的。羊之王自欺欺人地想。

    当性格直率的少年,变得不再坦率爽快。费力劳心地捂着那点小心思,令它见不得光,好接着蒙骗自己,继而期望让自己的行为更加地有理有据。

    那是不是意味着……

    “为什么突然要加我的号码?”世初淳掏出便携式小风扇散热。

    “我忘记了。”迷你风扇刮出的风拂去额汗,中原中也挠挠后脑勺。

    他想不起自己急迫的缘由,更无从得知满心的焦虑是从哪里冒出来,“好像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

    梦吗……世初淳若有所思。

    大脑里浮现出一段文字,女生顺势读了出声,“不久我们有了空暇,我便可以向您解答这种种奇迹,使你理解这一切的发生,未尝不是可能的事。”

    默念着《暴风雨》的经典台词,世初淳在随身斜挎包里,拿出樱桃式样的小夹子,替流汗的少年夹住散落的额发。

    她人坐在这里,心思飘到了远方,眼睛注视着他,目光却实实在在地锁定着某个遥不可及的人影。

    “泷川,你的头发又长长了。”

    从扰乱自己心神的女生嘴里,听到全然陌生的称谓,中原中也勃然大怒。

    他不晓得自己在生气些什么,只依稀感到愤怒的烈焰烧得旺盛,发作起来跟奔腾的雷霆一样迅敏。在神经细胞反应过来之前,肢体已经快过大脑,用力抓住了世初淳的手腕。

    “你呼唤的是谁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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