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芥川银割断喉咙,一个全新的世初淳回到东京。

    凭借她不够敏捷的反应能力,回味过来自己穿越的事实,世初淳已经死了数十次。

    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搞清楚自身所处的环境,更是花了女人超过双倍的轮回数。

    等她在不同的轮回献祭性命,依次救下毛利兰、灰原哀、少年侦探团,穿着居家服的世初淳出现在东京街头。

    欸,怎么回事?

    记忆停留在穿越前的世初淳,提着白色包装袋,疑惑自己不是刚出便利店的门,为什么眨眼的功夫,楼下景色大变样了?

    右耳传来什么东西极速接近的声音,异乡人扭头,没来得及察看,半颗脑袋嗖地一下飞出去,咕噜咕噜地摔在车水马龙的人行道前。

    沿街的红灯疯狂地闪烁。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莫名其妙地死掉上百次,世初淳都没能看清凶手。

    直到瘗玉埋香的次数,多到捱到了命运轮盘稍微松动的时刻,直到香消玉殒的数目,累积到公正严明的正理法度也难免为之侧目,只是下楼买份食材的女人,站在全然陌生的街道,满脸地困顿。

    她低头,发现自己鞋带松了。

    蹲下身系鞋带,不远处的大楼轰地爆破。

    之后,便是冗长的、似乎永无止境地逃亡。

    整个身躯被不知名的恐惧绑架,酸软劳累的双腿抖得直打颤。

    肺部干巴巴得像只脱了水的鱼,咽喉吞噬着凄厉的风声,变作只残破的风箱,偏偏一刻也不敢停下脚步。

    独在异乡为异客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极力避开着什么,单是每个细胞的诞生与毁灭,每个毛孔的闭合和收缩,都在拼命地警告着自己——

    千万不要被追上。

    被追上的话,就远远不是发生不好的事那么简单。

    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个人主观的转变并不能撬动客观存在的条件,生怕被那光被注视到就会汗毛竖起的事物追到的世初淳,终究还是被追到了。

    黏糊糊的触手缠上女人纤细的脚腕,毫不客气地绊倒奔逃中的猎物。

    来自生灵负面情绪载体的虐杀,绝非等闲人类可以承受的范围。

    侥幸躲开了一个,另一群会紧跟着她。对于连“看到”的视觉也被剥夺的普通人,唯有在只出不进的捯气时分,才能获得与生来就享受咒力支援的咒术师同等的灵犀——

    看到那丑陋的、恶心的咒力聚合物。

    那是普通人不可视、不当闻的怪物。物理攻击无效,出现地点未知。

    对被赋予了历练劫数,却没有相应承担成本的寻常人而言,遍地都是危险,到处都没有安全的场所。

    突然遭受攻击的世初淳,在意识清醒之际被大卸八块。

    或者大肠小肠被掏出来,随意地揉捏拉长,打了个浑浊的结,或者直接把她的脑袋摘下来,当成新鲜的肉球踢踏,或者撕掉女性的四肢,兴高采烈地安在它自己身上。

    是的,它。

    濒死之际,世初淳看到了带给她巨大威胁力的怪物。

    那是生活在非怪力乱神世界的正常人,压根没办法想象的怪异。

    是远远超出普通人以往的认知水平,像是放大版的烧掉翅膀的飞蛾,彩色绘图的蟑螂,爬上岸哺育子嗣的海马等,只会出现在奥特曼剧场的奇诡怪类。

    它们发出的声音纯属噪音,可归类于野兽的嘶吼。

    它们使出的攻击原始残暴,撕咬人类犹如吞噬肉脯。

    除非特定的咒术师或独具一格的体格者,否则普通人在它们面前全不堪一击。

    事情的转变来得太慢,迟到了整整四千三百六十九个轮回。

    世初淳被吃剩个躯干和头颅,身体大范围失血,偏脆弱的意识尚存,脆成咬一口咔擦响的薯片。

    有个橙色眼睛的女生从天而降,干净利落的短发随风飘扬。

    她指尖翻飞,特制的咒术器具铁锤和钉子抛却了原本的笨重,如同生来长在她手腕的花叶枝蔓翩翩起舞。

    深棕的腰带勾勒着女生有劲的腰身,飒爽的英姿组成她的战斗方式,临阵杀敌的笑容有多张狂就多张狂,自信的模样宛若浑身带刺的野蔷薇。

    与咒灵相生相克的女性咒术师,带着其他两个装扮相同制服的伙伴。他们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那些折腾着世初淳,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怪物。

    那些世初淳使出全身气力,也没法伤害丝毫的怪类,被几名学生轻易地打败。

    生死一线,笼罩在世初淳心头的情感,是羡慕、解脱、庆幸、感激,还是无力地自我厌恶,纠葛着述不尽的遗憾在波涛汹涌……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快要死了。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的女学生,除掉两三只碍事的拦路虎,大跨步地向世初淳走来。

    蓝黑色的制服穿在她身上,竟反射着与其发色一样鲜明的光芒。光看外观部分,女生蓝紫色裙摆下面套着黑长筒丝袜,搭配着棕色玛丽鞋,与寻常的学生无异。

    一出手,观者方知这人身上有非常强的战斗力,可以轻松地拉受难者出绝境,同时给予受害者深重的打击。

    可惜世初淳没能欣赏多久,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她回到了横滨。

    年龄较之前又缩小了几岁,是个看上去特别好拐带的年龄。

    走在路上,完全是任人鱼肉的美餐在逛流水席。

    织田作之助收养了世初淳,作为自己的长女,后面又收养了五个孩子。

    两人花费精力照顾着孩子们,两大五小一起度过了安宁平稳的日子。

    最终,她要么和孩子们一起被炸死,要么在孩子们被炸死前,为了反抗抓捕他们的欧洲组织而被毫不留情地杀死。

    重来一千次,就有一千种失败途径,没有哪一次奋起反击,能撼动铁面无私的命运,没有哪一次殚精竭虑,能改变原作书写好的既定轨迹。

    再又一次抱着小女孩,被炸成名为牺牲品的残骸之前,车厢内膨胀的气流掀动白色窗帘,避无可避的戏剧落幕降临,世初淳看见了织田作之助。

    区别于以往的冷静自持,向来成熟稳重的红发青年,破天荒地抛弃了所有理智。

    尽管明晰拘禁了自己领养的子女的面包车,肯定大有问题,在匆促地跳楼落地后,织田作之助仍旧赶忙爬起来,不管不顾地朝他们的方向狂奔而来。

    整个人焦急的、惶恐的,燃烧成一束摇摇欲坠的焰火。

    即便知晓织田作之助未必是为了她而来,可看见他的瞬间,世初淳心底依然涌上一股暖流。

    那股暖流由内到外,抚平了从胸腔蔓延开的无从宣泄的忧虑,直至逆流向上,模糊了她的眼睛。

    人真奇怪,经受大风大浪的拍打,不断地暗示自己,人生在世,本就不可强求太多,便还能接着咬牙坚持。一旦感受到被爱、被关怀、有人担忧和暗中期待,就忍不住委屈,要溢出满怀的伤悲。

    “对不起。”她蒙住了女孩咲乐的眼。

    纵使她在场,也什么都没办法做到。

    轰——

    装载着数人的面包车炸成翻腾的火焰。

    东京的悬疑案件,杀人犯大多讲究速战速决,而非残忍的虐杀。

    侦探到场,抽丝剥茧,世初淳经历了各种离奇案件,在死神小学生剧场刚谢幕,就被再度刷新在危险地带。

    凶狠酷烈的怪物出手,属实把前者平庸的即兴杀人手法比成了小打小闹。

    偌大的中心城市,相对的安全区域只有一个——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好比是扫雷游戏的真人版,区分的地方在于玩家本人踩到雷区,就需要用自身的生命去填补错误,填到没能储存记忆的人类灵魂,能深刻地烙印下真正的安全区域所在位置为止。

    从万分之一的几率,被咒术学校出使任务的学生救济,到主动接近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寻求咒术师们的庇护;

    从一无所知的庸碌众生,到疯狂汲取相关知识,凭借装载咒力的器具,一步步成为能够设下帐的辅助监督,世初淳真的走了很久,很无望的黄泉路。

    然而,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所谓命运,并不会因为某人的勤奋刻苦而稍加怜爱,反而会觉着试图翻身的蝼蚁,所作所为实在是粗笨可鄙。

    “世初监督!”

    咒言师末裔狗卷棘抱着失去下半身的辅助监督,拉下蒙嘴的衣领。嘴角蝌蚪形状的咒文显现,满头白发的二年级生使用了与生俱来的咒言,“活下来!”

    然,再强大的咒术师也无法扭转生死,哪怕是当世最强的咒术师六眼神子在场,亦是如此。

    何况尚且处在成长期的高专学生。

    大量消耗的咒力,快速将试图逆转存亡的咒言师内部掏成空壳。遭受反噬的狗卷棘,张口呕血。

    支撑着身体构成要素的咒力飞快地流失,给人造成极大的压迫。

    他不由得栽倒在地,昏迷不醒。

    世初淳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一窍不通地生,痛不欲生地死,飞来横祸是她唯一的归宿,死于非命是她的命理。

    她是触犯了众神的西西弗斯,不断地重复着推巨石上山顶的无效劳作,连永远在追逐着什么的灵魂,也在此间慢慢地消耗殆尽。

    没有什么比这更为绝望无期的刑罚了。

    重复了许久的时空里,严苛地执行着万变不离其宗的死刑。

    又一次迎来消亡的世初淳,用残缺的手掌捂住辅助对象的嘴。她勉力挤出抹笑,放在毁了容的面孔,着实算不上好看,“够了,狗尾同学,不要做无用功了。”

    “不是这样的,世初监督。对象是你,再怎么徒劳也是有价值的。”

    在无数重来的节点,付出足够多的试错成本。

    咒言师末裔揭开女性的手,真挚地在其残缺的掌心,落下虔诚的一吻,“不管用什么形式,在什么样的时间、空间,你都会回到这里,回到……我们的身边。”

    咒言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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