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亮,修善便带着其余几人同贺稚舒告辞。
她看了贺稚舒几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息一声,自怀中掏出珠串,递与她,宽慰道,“贺施主不必忧心,柳道友天纵奇才,区区观音崖奈何不了他。”
“此物是我开蒙时的法器,今日赠与贺施主,也算是报答昨夜的收留之恩。”
贺稚舒并未扭捏,利落地收下,当即便戴在了手上,拱手道,“诸位万事小心。”
昨夜她已将幻梦蝶的特点悉数告知几人,其余的便要看各自的能力了。
修善一行人离去,洞穴中也静了下来,贺稚舒摩挲着腕上的流云镯,慢慢地吐出一口浊气。
而后她唤出白羽握在手中,缓步出了洞穴。
霎时,天光大亮,放眼望去,见山峦起伏,一株株花树错落有致,枝头花朵随风摇曳,水波浩渺,流云奔涌,水面上浮起朵朵白云落花,如诗如画,令人心旷神怡。
流云谷,这是幻梦蝶为她所织的幻境。
昨日方一进入山洞,她便迅速察觉到这是儿时曾历练过的山谷,在这次历练中,她还受了不小的伤,修养了大半年才拜入云暮山。
如若猜的没错,幻梦蝶幻化出来的故人应当是叔父,那她也应当不会手软。
贺稚舒神情沉静,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纵使幼时的记忆已有些模糊,也不影响她迅捷地避开各类机关,直到完全走进山谷,也只是擦破了一点儿衣袖。
她仔细辨了方位,便径直向一片桃林处走去,里面有一条双尾银蛇,多栖息在苗疆,身体覆盖的银鳞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双尾皆含剧毒,其种族在修真界也算是赫赫有名。
而这条双尾银蛇在此,是为了护住山谷里的秘宝流云镯。
当年一场恶斗过后,白羽钉其七寸,她夺得流云镯,放松了警惕,不承想那双尾蛇临死最后一击,尾尖刺入她手臂,剧毒引得她高烧不退,险些便性命不保,最终还是贺宁宥去苗疆求了解药,这才解毒。
也是因为那次的高烧,她失去了一部分儿时的记忆。
贺稚舒慢慢地往里走,隐约瞥见一堆粉嫩花瓣下露出两条锃亮的尾巴尖,上面覆盖的银白鳞片闪闪发光,似乎又感受到了当年小小的自己站在此地时的激动与雀跃。
只要通过了流云谷的试炼,她便能正式成为贺家的继承人,获得一向敬仰的父亲的认可。
而在这里,杀掉双尾银蛇,便是破除流云谷幻境的关键。
贺稚舒的脚步轻快了些,她的双眼明亮,真的像是一个满怀期待的稚嫩孩童,握着剑,一点点步入双尾银蛇的老巢。
她的剑势极快,桃林中传来窸窣动静时便已飞快出剑,足尖点地顺势刺向前方。
兀地,她的剑停住了,脸上的雀跃慢慢裂开,化为了惊愕。
花瓣丛中衣袍散乱,三千青丝垂下,人身蛇尾的娇媚女子勾住男子的脖子,两人交颈缠绵,喘息声落了一地。
听见长剑风声,因快感高仰起头的女子一顿,撅起红唇,嘤咛一声,不满地回头,原本愉悦盘桓在男子身上的尾巴顿时一颤,猛地挑起衣裳盖在两人身上。
她飞快地穿好衣裳,连手都在抖,“舒儿”
贺稚舒也在抖,但她仍稳稳地握住白羽,“嗯。”
假的。她告诉自己。娘早就死了,为了救儿时贪玩掉进荷花池的她而死。
对面的女子一身白衣,柳眉星眼芙蓉面,此刻看着她眼尾发红,连鼻尖都染上红意,温柔又无助,看着惹人怜爱。
“你在犹豫什么?跟你这下贱的娘一样,只会卖弄风骚,到处勾引人!吃里扒外的东西!”
耳边猛然炸开一道惊雷,贺稚舒慢慢地扭过头,发现身边站了一个高大的人影,面容熟悉又陌生。
她蠕了蠕嘴唇,“贺长老”
依旧是儿时记忆里高大威严的身影,他怒目横眉,冷冷道,“还不快杀了她!令我贺家蒙羞!”
她不自觉地动了动剑,又摁住了。
然而剑光闪过,原本只是无力的随意一击,贺寰宇隐在袖中的手掐诀,白羽剑便似不受控制般猛地朝女子刺去。
“噗嗤”一声,毫无防备下,白羽剑狠狠地穿透女子的胸膛,鲜红的血顺着她的唇角蜿蜒而下,她动了动唇,还未说出一句话便已软倒在地,美目圆睁,却失了神彩。
她身后的男子被一剑封喉,死的更快。
“贱人!”“不、不要!求你放了我!”“我儿还小!”“我哪里比不上他!”“华娘,我心悦于你。”“不!舒儿!”
贺稚舒忽觉脑袋一阵嗡鸣,各类嘈杂的声音争先恐后地在脑海中奔涌,忽地,有人于嘈杂中唤她。
“贺稚舒。”贺寰宇语调冰冷,“你杀了你娘,你娘是被你害死的。你是野种。”
她踉跄后退,几欲握不住剑,泪盈满眶。
“都是你的错。”贺寰宇面上满是厌恶,“要是你没有出生便好了,你的出生也是个错误。”
贺稚舒再站不住,她仿若又回到了冰冷逼仄的暗室,昔日时常抱着她笑说“心肝宝贝”的父亲满脸厌恶,她要在那跪着,一遍遍地说“我错了”,待父亲满意了,才能出来。
贺家家主之令,连叔父也不能干涉分毫。
母亲闺名朱华,取自“咏绿竹於风晓,赋朱华於月夕”,情至浓时父亲曾为她在府中建一荷花池,日日悉心照料,母亲逝后荷花池仍留着,但父亲却施了法术,荷花一开即败,贺稚舒每每经过,都忍不住想起儿时自己的罪孽。
是她错了,她不该贪玩,不该掉进荷花池,害娘丢了性命,害父亲失了心爱的妻子,但今日她却亲眼瞧见记忆中溺亡的母亲红杏出墙,更是一剑害死了她。
究竟何为真何为假?她分不清了。
白羽剑深深地插入地中,贺稚舒撑着剑半跪在地,只觉头痛欲裂,脑海中各类声音争先恐后地冒出,尖啸的,凄厉的,贺寰宇厌弃的声音,像是带着倒刺,先钻进耳朵里,再钻进心里,最后狠狠地拔出,鲜血四溢。
贺寰宇居高临下地看她,一脚踩上她的手,狠狠地碾了碾,“贺稚舒,这些年在云暮山风流快活,你娘却在地下死不瞑目,午夜梦回间,你可知错?”
贺稚舒说不出话来,她的瞳孔涣散,心脏像是突然被人一把攥住,狠狠地揉捏,识海中纷杂的记忆飞舞,她控制不住地发抖。
闭嘴闭嘴、闭嘴!
白羽剑不住地嗡鸣着,她咬紧牙关,掌心灵力暴涨,闪电般自地上跃起,拔出白羽握于掌心,快狠准地刺入了眼前人的心脏。
贺稚舒的眼前蒙上一道血色,她双眼通红,几乎失去了理智,猛然朝四周胡乱刺去,身周的几株桃树东倒西歪,枝干花瓣落了一地。
甚至手臂也被她自个儿划破了几个小口。
蓦地,她的腕间亮起两道白光,厚重而悠长的沉钟击打在识海中,胸前传来一阵痛意,贺稚舒脱力跌坐在地,理智慢慢回笼,灵台恢复了片刻清明。
她抬眼,流云镯同修善赠予的珠串正放大数倍,挡在自己身前,滴溜溜地转着,面前正一片狼藉,三具尸体横七竖八躺在桃林中。
贺稚舒神色复杂,自怀中掏出了脖子上挂着的吊坠,冰冰凉凉的白玉荷花,是她娘留下的遗物,也是方才以痛意唤醒她的法器。
记忆还是空白的,她想不起来,记忆里拼凑起的所有真相都来自于自小仰慕的父亲。
等出了青玉秘境,无论是叔父也好,父亲也罢,她都要去问个清楚。
贺稚舒抬手收回流云镯与珠串,掀开衣袖慢慢地包扎好,不过眨眼间,面前的景象便变了个样,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林中,亮起一点幽幽蓝光。
她谨慎地起身,握紧了手中的白羽剑。
——
午后的日光落在眼皮上,暖融融的,还带些痒意。
沈鱼咕哝一声,翻身把头埋进了被褥里。
迷糊间,她闭着眼,在心里盘算。
说起来,昨夜是她第三次梦见沈澜樱,这般看来,先前梦中怜悯流浪少年的女子,只怕也是她。
或许不能完全算作梦,更像是她进入了沈澜樱的部分记忆中,重新经历了一番。
但这是为什么?沈澜樱不是病死了么?
沈鱼舔了舔唇,感觉喉咙里仍残存着香气与甜味,继续漫无天际地猜想着,难道沈澜樱通过梦在暗示她什么?
还是说她其实是沈澜樱的转世?
沈鱼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己明明是穿书进来的,怎么可能是沈澜樱的转世?毕竟自己穿书前可是土生土长的现代人,从小到大发生了什么事都记得清清楚楚,比如她小时候
她小时候干了什么来着?
沈鱼怔了怔,脑海中一片空白。她试着想了想自己在现代的家,只想得起来云栖两个字。
哪怕她再迟钝,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她的记忆有问题。
“沈道友。”突然,顶上传来薛玉琉含笑的声音,“你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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