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鱼睁开眼,一骨碌爬起来,仰头往上看。
“巨石”山洞顶上不知什么时候被薛玉琉开了个大洞,一缕日光斜斜地照进来,正巧笼在她的被褥上。
薛玉琉坐在顶上,一条腿屈起,另一条腿悬在底下随意地晃悠,见她抬头望过来,他抬手遮住阳光,低头笑道,“醒了?”
简直就是废话。
沈鱼已经对薛玉琉的善变见怪不怪了,只依稀记得昨夜他好像心情还不错,便朝他伸出手,“薛道友,我想上去。”
“我饿了。”她补充了一句。
几乎是话音刚落,银丝便已亲昵地缠上了她的腰间,薛玉琉指尖微动,她像只轻盈的雁儿撞进了他怀里。
薛玉琉拎着沈鱼的后衣领,待人落了地,才从乾坤袋里取出尚热乎的包子,丢向了她。
沈鱼手忙脚乱地接住,笑得双眼弯弯,“咦,薛道友早起做的?我真是感动极了!”
薛玉琉微微偏过头,“以前做了放乾坤袋里的。”
——实则他昨夜睡不着,闲来无事爬起来,找去了薛家厨房揉面团。
“噢——”沈鱼拉长了尾音,坐在他旁边,不甚在意地开始啃包子,“那就好。不过明日我想喝粥,薛道友,包子好干。”
她苦着一张脸,顺杆子往上爬堪比神速,几月前还抱头求饶让他手下留情,现在却理直气壮提要求,薛玉琉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他摩挲着腕上的布条,同样笑眼弯弯,“不行。”
然而沈鱼未像他预料般接着往上爬,她仅叹了口气,小声道,“好吧。”
“接下来我们做什么?”三两口解决了早膳,沈鱼拍了拍衣裙,起身道,“现在和大家都走丢了,联络符用不了,也找不到幻梦蝶。”
说实话,她想摆烂了。她的任务是拯救世界,但是现在世界没出大乱子还不用拯救,等世界真出大乱子了,她这身修为顶多也只是个炮灰,还轮不到她上场。
再说了,她对归墟画轴也没什么兴趣。
四舍五入,沈鱼决定安详地摆烂。
然而薛玉琉反问她,脸上神情真挚,不似作伪,“沈道友觉得呢?我听你的。”
“那就原地休整?”沈鱼打了个哈欠,“昨夜折腾了大半夜,我都没睡好。”
说着,她似想起了什么,凑到薛玉琉面前,“我记着昨夜你的眼睛有些红,如今可好些了?”
沈鱼细细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眼,又道,“今日看起来好多了,薛道友,你的右手如何了?可需要我帮你换药?”
她本是说句客套话,谁知薛玉琉面带微笑应了,伸出手道,“那便有劳沈道友了。”
左右也没什么大事,沈鱼便忍痛牺牲了一点儿睡眠时间,自乾坤袋里掏出药瓶一字排开,豪气道,“喜欢哪瓶?任君挑选!”
全都是临走前尤蚩灵塞给她的上好伤药。
薛玉琉随意指了一瓶,挽起衣袖,向上翻了两折,只露出一截手腕和缠着布条的掌心。
动作间布条上渗出血迹,他动了动手掌,被沈鱼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她略带责备地看向他,“薛道友,你的伤口都裂开了!”
说着,她有些愧疚,“这几日你还是别做饭了,乾坤袋里还有不少干粮呢。”
“薛道友——”沈鱼一面替他取下布条,撒上药粉,想起大反派近日身上总是紊乱的气息,一面语重心长道,“你受了伤,这几日不要碰水,休息几日也无妨的。你这样子,把自己搞得多累。”
薛玉琉眨了眨眼,“哦?”
沈鱼斟酌道,“有时候你也不用崩太紧?其实这个世界上好人还是挺多的,你可以试试敞开心扉?”
“敞开心扉?”薛玉琉垂眸,在唇齿间咀嚼着这句话。
“嗯”沈鱼匀好药粉,替他换了块干净的布条包扎,“你要是有心事可以和我们都说说,也不一定就要憋着嘛。比如”
说着,她余光扫过薛玉琉的身后,突兀地停了下来,半晌才道,“有人。”
进入青玉秘境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碰见活人。
“叮铃”一声脆响,不远处的人转身,看起来像是十三四岁的少女,有着圆溜溜如小鹿般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一身烟绿夹粉襦裙,胸前系带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一左一右梳了两个小花苞,发上粉嫩的琉璃蝴蝶振翅欲飞。
沈鱼时常坐在梳妆镜前梳发,精挑细选漂亮的坠子扎在发间,眼前的那张脸陌生又熟悉,在镜中看了千百遍。
她的脊背爬上一股寒意,不由得屏住呼吸,抓紧了薛玉琉的手。
“薛玉琉!”那人转过身便笑开了,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像是没看见沈鱼似的,熟稔地揽住薛玉琉的胳膊,嘟起嘴撒娇道,“你别生气了嘛!”
不等薛玉琉开口,她又自顾自往下说道,“好玉琉?玉琉哥哥?你便饶了我吧,下次我一定同你玩儿,不同王二狗玩。爹爹今日捉了两只鸟,我们一人一只当灵宠如何?”
她一连说了长串话,舔了舔干燥的唇,使了劲儿要把薛玉琉往外拉,“走啦走啦,薛伯母又做了好吃的,去晚了可就凉啦!”
薛玉琉没动。
她又拽了拽他,迷惑地抬头,“薛玉琉,你怎么啦?”
另一旁的沈鱼同样感到迷惑,秘境中突然出现了云栖也就罢了,怎么还来了一个年轻版的“沈鱼”?
难道这是原主?
她决定静观其变。再不济,薛玉琉还在身边呢。
想着,沈鱼扯了扯薛玉琉的袖子,小声道,“薛道友,你跟上看看?”
说话间,她泄出一道气息,“沈鱼”咦了一声,四处张望,“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沈鱼惊得立马敛了气息。
薛玉琉垂眸看了眼她拽着自己的手,又将视线放回“沈鱼”身上,轻笑道,“走吧。”
幻梦蝶能招魂故人,他很好奇,招来的这个故人,到底是他的还是沈鱼的。
于是三人一道往回走,路上“沈鱼”挽着薛玉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今日晨起时穿的新衣,说到又被院里的游麟甩了一脸水,言语间满是鲜活气息。
沈鱼沉默地跟在两人的后面,很难将面前这个活泼娇气的小姑娘同书中不择手段的恶毒女配联系起来。
“薛伯母!我来啦我来啦!”还未进门,“沈鱼”便扯开了嗓门,她松开薛玉琉的手,提起裙摆噌噌噌跑进了膳厅,“今日做的是什么美味?”
厅里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语气无奈又宠溺,“你呀你,小馋鱼儿,今日有你爱吃的蟹粉狮子头,这下可高兴了?”
“沈鱼”当即欢呼雀跃。
薛玉琉的脚步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抬步入了膳厅。
沈鱼是第一次来薛家。
她落在后面,没听见先前的对话,只在门口蹲了下来,放松着,任由神识慢慢外扩。
拐过山水屏风,薛家的膳厅中间仅放了张暖色檀木圆桌,绕着桌子均匀地放了六张圆凳,桌上摆满了菜,不大,却很温馨,不像是修仙世家,倒更像是寻常的和乐人家。
至于站在桌前的绝色女子,她早已在云栖见过了。
纪清让瞧见薛玉琉,眉目柔和,向他招了招手,温声道,“玉琉,怎么在那儿傻站着?快过来。”
薛玉琉压下识海中尖锐的刺痛感,不急不缓地踱步而去,面上露出乖巧的笑意,“来了。”
看来这是冲他来的了。
沈鱼蹲在门外,依照着识海中沈洺逸教她的功法,控制着神识小心翼翼地往里探,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不知道强制摸鱼对秘境里的npc有没有用?等薛玉琉出来,或许可以探查一下她们的记忆——如果她们有魂的话。
门内薛玉琉盯着抵在唇边的一块肉,太阳穴突突地跳,他不自觉地张开唇,将其含了进去。
“沈鱼”眯起眼笑了起来,一旁的纪清让也忍俊不禁。
很温馨、很幸福。薛玉琉慢慢地攥紧右手,掌心的伤口被撕裂,鲜血顺着指尖往下滴到了袖中——但是太假了。
沈鱼不会这样做,纪清让更不会。
他侧了侧头,识海如一张大网瞬间笼住了膳厅,将动静扼杀在门内,指尖的银丝破空而出,飞快地缠上“沈鱼”和“纪清让”颈间。
“啪”地一声,银丝毫无留恋地绞断,鲜血喷涌,面前的两人如破碎的木偶般摔在地上,双目灰暗无色。
而后,他吐出了嘴里的肉。
银丝皂靴轻快地踏过门槛,薛玉琉看着沈鱼煞白的面色,玉白的面孔沾着血迹,缓缓地勾勒出笑意,他抬手欲摸她的发,她却后退了几步。
沈鱼镇定地掏出锦帕,细看手腕还有些抖,“你的脸上沾了血,擦擦吧。”
薛玉琉接过锦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脸,“沈道友,你在怕我?”
他的语调随意,像是在问她今晚吃什么。
但这句话很危险。
“没有。”沈鱼深吸了一口气,“她们只是幻影罢了,你杀她们也是为了破局。”
令她胆寒的是,薛玉琉下手太过干脆利落了,面对自己的未婚妻和母亲,竟连一丝眼前人可能是真的母亲的犹豫也没有,上一秒乖巧微笑,下一秒手起刀落,随意又轻蔑。
她本已经习惯了平日里几乎百依百顺的薛玉琉,今日又一次感受到了他对生命的漠视。
但她没有感受到薛玉琉对自己的杀意。
沈鱼稍微放下了心。
蓦地,耳边传来一声脆响,像是玻璃开裂的声音,发上传来轻柔的触感,沈鱼被薛玉琉抵着背转了个方向,面对着方才的膳厅。
她抬起眼,看见膳厅的屏风慢慢开裂,有双无形的手扯住屏风两边,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屏风中间露出一片漆黑的林子,粗大的树干上,幽蓝色的蝶翼轻轻颤动。
沈鱼放轻了呼吸,唯恐惊扰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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