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时的寒影,已然没了理智,沧泪这句话又如何能使他的脚步停下。

    “寒学子!”沧泪劝阻不得,终是上前了几步,将手探起,他牢牢握住了寒影的肩膀,想是用这种办法来阻止寒影的前进。

    可手刚及落下,所触及的感觉却并不是绸缎的丝滑,而是没来由的一阵刺痛,他下意识的想将手抽回,但不知为何,手就仿佛黏在了寒影身上一般,任凭他如何努力,却怎样都不能抽离。

    盘旋蓬勃的黑色雾气仿佛找到了一个突破口,顺着沧泪的指尖缓缓渗入。

    寒影慢慢将身子转过来,只不过几个呼吸的瞬间,那原本幽深的眸子仿佛被墨色着染一般,漆黑一片,源源不断的黑色线条肆意生长,沿着寒影白皙的脖颈而上。

    从前寒影顶多只能算是阴郁,而此时此刻,他已然失去了人气,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怎么会这样……”看到这副场景,沧泪僵立原地,呼吸止顿。而很快,那个惊扰了他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噩梦再次侵袭,沧泪的整个身子都开始瑟缩,无穷的窒息感铺天盖地。

    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忘记在父亲书房里看到的那副画像,从前的魔族领主,与寒影现在,如出一辙。

    而父亲还亲口告诉了他,顾清的父母,就是被这样的怪物所害死。

    沧泪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东西,因为父亲从前曾明明白白的告诉过他,这样的怪物,早已被各族联合起绞杀殆尽了。

    从心底涌上的恐惧感将他包围,沧泪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他要逃离这里。

    只可惜已然失了心智的寒影早已没有了谈判的余地,他歪动着脑袋,面无表情的引导着体内的恶种之力,顺着脉络层层递进,直到将沧泪体内所有的生机都由这雾气所替换。

    沧泪终是反应了过来,心念神动,他竭尽一切来催动着体内的妖力,额间的妖纹熠熠生辉,亮眼到不禁散发出灼热滚烫的温度,他将妖力集中到被寒影所钳制的那条胳膊,似乎是想要将恶种的力量逼退。

    可是已经,太晚了……

    若沧泪刚刚没有被那段记忆所遏制住行动,也许他此刻还有机会将其阻断,但恶种之力已然蔓延内力,又如何能彻底清除呢。

    随着力量的逐层深入,沧泪的意识逐渐开始迷离了起来。

    他本能的便又想起了顾清,想起了从前。

    直到今日,他都忘不了第一日见顾清的场景,虽说顾清年纪较他还长些,但那时的顾清,只像个豆芽菜一样瘦小,怯生生的站在母亲身后,默默垂头,既不看人,也不说话,整张小脸脏兮兮的,若非母亲一再告知自己他确实是战神的遗孤,沧泪总要以为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小乞丐呢。

    但由于身份的压制关系,从前像个混世魔王一般的沧泪却莫名对顾清有种亲和感,他还记得父亲母亲那段时间很忙,所以将顾清托付给他之后,便再没有过问此事。

    自那之后,沧泪便主动担起了哥哥的责任,但凡有什么事都带着顾清。

    那时的顾清,还会主动唤他哥哥呢,到了如今,倒像个木头似的,没什么话了。

    而说起来这件事,也是他们不好。

    沧泪想了想,仍旧是化不开的自责。

    那是一个上元夜,而这,已然是顾清来他们家的第二年了,除却这九天上,哪里都是纷乱的战火,沧泪那时甚至于觉得自己也成了像顾清一样的孤儿。

    成日里看不见父母,也走不出这家门。

    所以上元夜于他,是一个难得的日子,父母归家,而这仙境也是热闹非常。

    他拗着要出门逛逛,父母也不好制止,但有事在身,也只多派了些人保护,谁都不会预料到着九天上会潜伏着怎样的威胁。

    沧泪仍然记得那日长街上的灯火,如繁星一般璀璨,不,或许还要盛,这才让他看花了眼。他带着顾清不断向前,直至走到这片流火的尽头,只可惜尽头并非他所想象的仙境,而是灾厄的开始。

    那群人计划了太久,从在他耳边不断散布着今年的上元夜究竟是何等的盛大,以及安插人在家内,再到引导他的行迹,最后将顾清掳走。

    掌心那另一双小手的温度退散而去,沧泪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他就像一幅幽魂,在那群人带走顾清那时,他的气数也就尽了。浑浑噩噩,不知白天黑夜。那一夜,父母为他屠去了所有的知情人,只为将顾清的存在从家里抹去。

    谁都可以将战神的孩子丢了,但唯独沧泪不行。他们承自这样的血脉,由长老发现之后,只会得来无尽的反噬。

    只要做的隐蔽些,再隐蔽些,就没有人会知道他们曾经收养过战神的孩子。

    而沧泪眼睁睁的看着自小亲近的仆从一个个被抹杀,却无能为力。他们死前,甚至于下跪来苦苦哀求自己的宽恕,以让父母留下他们的性命,但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当时他也在想,自己怕不才是那个传说里的灾星,否则,怎么会害了顾清,又白白让这么多人为他丧命。

    他秉承着这样的想法,一直瑟缩着活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直到,直到那一日。

    他记得,那已经恍然间过去了很多年。连带着从前意气奋发的自己也逐渐变得阴郁不堪,不见生人,不与外世交流。但那一日相比之也有些不同,因为那天,他成年了,遵照祖训去跪了仙鹤一族的家祠,可却恍然得知,掳走顾清的计划,是他们族人一手策划的。

    否则何以在这九天上还能如此胆大的肆意妄为,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替换掉家中从侍。一切似乎在这一瞬间,便说通了。

    只因为顾清身上有着净化恶种之力的力量,而这力量又能使他们在异族谈和之中占据有力的地位,否则仅凭他们侍奉神族的身份,又何以绵盛如此之久。

    当沧泪满心浑噩的想去将顾清讨要回来之时,他才知道,顾清早在某场战役里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

    沧泪忽而觉得很可笑,他们的能力与身份本由神赐,但贪心至此,居然还以神的血脉去谋求更大的利益,甚至于顾清失踪,他们连找都不找一下。

    看着如此可悲的鹤族家祠,沧泪妖力涌动,满目憎恨,那一日,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迫使他发了疯一样毁去这眼前的一切,更甚至于当时下令的长老,他也没有丝毫的手软。

    父母为保下他这不值一提的命来,硬赶着接手了族内,幸运的是没有受到任何的异议,也没有人来惩戒他分毫。但不幸的是,他的心愈发崩溃了。

    剩余的年月里,他几乎花尽了所有时间来寻顾清的下落,再次见面时,顾清长高了好多好多。

    但除此之外,也变了许多。

    繁复的血色文字从他的肌肤之上长起,面目冷峻,而又无情无心,相比于纯洁无染的神族,他更像一具没有情感的行尸走肉。

    但沧泪还是将他带了回来。即便顾清不说一字,但他忽然就觉得,自己下半生的意义已然有了着落。

    因为这是他欠顾清的,一辈子也还不清。

    而之后,他遍寻了所有人来为他诊治,但无一所获,甚至于有人将此视为异类,竟想要将顾清这样一个神族生生斩杀,可他怎么敢的,顾清可是战神的血脉,沧泪怒极了,还没等那医师有什么动作,便主动夺去了他的性命。

    可事后恍惚的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沧泪又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的罪孽,好像更加难以赎了。

    但后来不知为何,顾清自己找到了法子将其清除,这样也好,没有那些东西,顾清还是未染杂尘的神族,受人敬仰。

    而这之后,顾清同样又变了很多,变成了那个沧泪原本一直期许的样子。

    在这时,沧泪忽而发现自己的前半生其实一直在围着顾清所周转奔波,但他细想来,却并不后悔,即便到今日,他也一直为当年犯下的错误而不安,而痛苦着。

    虽然顾清为了照顾他的心情从未提及当年的事情,但想也能猜出。

    一定不好过吧。

    要不然怎么回来的时候,会那么失魂落魄。

    源源不断的泪水从眼眶里泛出,直到将他的面目浸透。

    他仍然在想,如果能伴着顾清从那时一直长至今日,该有多好,说不定现在依旧能扯着他的袖子喊声哥哥。

    可惜,来不及了吗……

    沧泪痛苦的将眼睁开,即便泪水此刻在汹涌,但他却莫名有种解脱的快感。他的身体,似乎开始欢迎着恶种的侵蚀,再无抵抗。

    但就在他放弃之际,不知是什么原因,从前那击杀长老时体内莫名涌现的力量却再次出现,它强硬着涌向了四肢百骸,似乎想要为沧泪再做些什么。

    只可惜沧泪感知到的第一秒,却只是怔愣,但当那力量愈发急切之时,他却仿佛像意识到什么一般,无声的笑了。

    没有再像当年一般冲动的去使用这股莫名的力量,他只是静静瘫倒着,任凭恶种在他体内汹涌蓬勃。

    身边的黑夜渐渐褪去,无尽的白光涌现,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温暖和煦的下午,静静等待着顾清的靠近。

    淮卿,接下来的日子,你要平安……

    在恶种抵达他颅内的那一秒,妖力退散,连带着生机也消失不见。

    霎时,力量挣脱束缚,化作利刃,将那恶种重创。

    恶种侵袭了沧泪,但他却并没有变成寒影的傀儡,这也许与顾清遗留在他身体里的这股力量有关,但无论如何,寒影却在瞬间清醒。

    而当他看到地面那人的第一秒时,他却惊恐的瘫坐在地,再没了任何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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