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之淮看见族谱还是年少贪玩,无意翻开看了两眼,那时还被贺生豫骂了几句。

    他记得贺奎的名字没有正式编入族谱,只在贺显生名字旁留下一串小字。

    谢婉儿如果真与贺显生有关,他应该也看到了。贺之淮仔细回忆了一番,似乎族谱上没有她的名字,他想不起当时是没留意,还是只顾着去看自家人了。

    顾婉婉听见厨房的响动,疑惑的视线落了过去:“怎么了?”

    “没、没什么。”贺之淮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瓷片:“饭马上就好了。”

    顾婉婉没多想,收回视线继续嚼着零食。

    贺之淮继续翻炒着锅里的菜,想说找个机会拿到族谱,确定一下此事。

    二十几分钟,菜端上桌,贺之淮叫顾婉婉来吃饭。

    她不太会剥虾,每次都是放进嘴里直接嚼,然后再把虾壳吐出来。

    贺之淮瞧她吃得费劲,索性放下碗筷替她剥,顺便问她:“你说兰姨他们带你去了一个院子,那院子什么模样?”

    “唔——”顾婉婉嚼着排骨里的汁水,掀起眼望着天花板的灯细细回想:“就是个普通的院子,泥巴墙,中间一扇木门,右边开了一扇窗户。右边还有一条小通道堆了很多柴。”

    说完她夹起碟子里贺之淮放下的基围虾,说:“院子的左角靠墙位置还有一口水缸。”

    贺之淮的目光上移,落到她身上:“什么样的水缸?”

    “普通水缸,没什么特别的。”顾婉婉说:“我也只是大概看了一眼。”

    贺之淮沉默下来,继续替她剥虾。

    去见三爷的那日顾婉婉曾问过自己是否还梦见过她。

    那时的那个梦,是他去买烤鸭然后送到一个农村别院给谢婉儿吃。

    院子的模样他记得不算特别清楚,但和谢婉儿的描述差不多,右边堆着柴火,左侧放着一口水缸。

    但他记得那口水缸的下方有用石头画上去的图案,像是两个小人。

    特别注意到这点,是他捧着烤鸭进去的时候谢婉儿正在水缸边打水。他一进门,谢婉儿就赶紧放下水瓢,把他拉到了院子后面,他俩是躲在那堆柴火后面吃的。

    “上面有图案吗?”贺之淮还是问了一嘴。

    顾婉婉怔愣一瞬:“嗯?哦,没看清。”

    说话时一分心,蘸虾子的料汁从她唇边流了出来,像墨汁一样流到了她的下巴处。

    眼看要滴到衣服上了,顾婉婉还没察觉,贺之淮来不及抽纸巾,直接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拇指轻轻一推,将料汁蹭到了自己的手上,之后他再用卫生纸擦去自己手上的污迹,随带给了顾婉婉一张纸。

    提醒她:“擦擦嘴。”

    顾婉婉被他的举动惊到了,唇角有些发热,还有深深浅浅的触感在。

    她后知后觉地接过纸往嘴上胡乱擦了擦。

    贺之淮对她的态度转变她看在眼里,她也挺享受贺之淮对她的照顾,毕竟他要利用自己对付二爷,可最近她总觉得这种感觉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比如周齐走了,他还不搬去客房。不去也就算了,他每天还把床铺收拾得挺干净。

    还有年前,他主动带自己去了趟超市,买了她喜欢的东西,还准备礼品替她送到魏家,就连她不太清楚的魏、顾两家亲戚都送到了。

    但这些好歹是礼数,最离谱的是,她无意听见了贺之淮与周齐的一通电话。

    他似乎是让周齐联系一下什么工厂和设计师,让他们看看能不能设计什么奶茶。电话漏音,她依稀听见周齐诧异的语气,好像是问他:“贺总你要涉猎丧葬行业了?”

    事后她想过是不是上次给贺之淮提过丧葬用品没有奶茶,他真的要给自己做一个,等她去世之后给她烧过去。

    顾婉婉将纸丢进桌下的纸篓里:“老公,一会儿我要上楼去烧点儿东西,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除夕夜或者大年初一烧纸是中国的习俗,但贺之淮没烧过,从小他就没碰过这些东西。

    犹记得回祖宅祭祖的时候,他们晚辈都会被佣人带回房间,不让他们参与烧纸这个环节。

    说是小孩儿容易招惹邪祟。

    但年岁见长,几个哥哥姐姐都能碰纸钱了,他也不能亲自去烧,只能在旁边看着。

    原本他没在意,今日听顾婉婉说起,他心里倒生出一丝疑惑。因为不止是烧纸,是连给先祖进香、磕头这些事,贺生豫也不让他做。

    有一次还在读初中的贺懈就问过他:“你是不是也是被领养的?”

    因为贺懈同他差不多。可贺懈还能去烧纸,只是进香的时候他不需要参与。

    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被区别对待还生气来着,因此和贺懈吵了一架。

    现在想来确实奇怪。

    而且谢婉儿刚才也说,记忆里的程鹏曾说那个贺‘先生’是被捡来的。

    想到这些贺之淮有些心烦,叹口气扫开这些想法,说:“好,我陪你一起。”

    大过年的,他并不想被影响了心情。

    饭后顾婉婉拎着提前买的纸钱别墅又上楼了。

    贺之淮跟在她身侧,看她怎么做。

    顾婉婉先点了两只白烛,三支香,在还中间放了几小碗菜,说:“这是给孤魂野鬼还有鬼差吃的。”

    贺之淮笑而不语,换做从前他只会觉得迷信,现在倒莫名生出几分敬畏。

    之后顾婉婉动作熟练拿出纸钱,用烛火点燃丢进盆子里,口里念叨着:“无常大哥还有各路鬼差,要是收到了我的东西麻烦你们给我好好保管起来哦。”

    贺之淮再次失笑,蹲下身也丢了一沓钱进去:“谢婉儿有点儿财迷,你们可别把她的钱分给别人了。”

    “哎呀。”顾婉婉往他手背上拍了一把:“要四张四张的烧。你这不行。”

    “为什么?”贺之淮疑惑地看着她。

    “这你都不懂?”顾婉婉问他。

    “不太懂。”贺之淮轻摇头。

    顾婉婉解释说:“三神四鬼,三是阳数是烧给神仙的,四则是阴数,烧给鬼的,你这样一叠一起,有点儿不尊重人,也不尊重鬼。”

    “噢。”贺之淮轻挑眉,数了四张纸丢进火盆里:“不尊重会怎么样?”

    “今夜小鬼也要过年的,鬼门打开,你小心被鬼缠上,到时候生一场大病,有你哭的时候。”顾婉婉拿着烧着的纸钱对着空气拜拜:“他一个小朋友不懂事,各位阴差大哥你们别和他计较。”

    贺之淮彻底被她逗乐了,不察笑出声:“谢婉儿,我不是小朋友。”

    顾婉婉说:“怎么不是,在我们眼里你就是个小朋友。你知道那些鬼差多大了吗?有些都几千岁了,是你的祖宗!”

    贺之淮瞥了她一眼:“那你呢?也当我是小朋友?”

    “不然呢?”顾婉婉不解反问。

    “ ”贺之淮抽了口气,须臾才淡淡问:“你叫一个小朋友老公不觉得奇怪?”

    “不奇怪,一个称呼而已。”

    “意思是你从来没把我成当你的老公?”贺之淮又问。

    这次的语速特别快,语气也冷冷的。顾婉婉略带怀疑的皱眉,抬眸对上贺之淮的视线:“难不成你有把我当成过你老婆?”

    贺之淮呼吸一滞,晦暗不明的烛火里表情也僵住。

    这谢婉儿一开始来人间还傻乎乎的,他还记的第一次吃饭,她毕恭毕敬地站着,生硬地背顾婉婉的年龄和毕业学校。

    现如今说起话又利索又直接令他哑口。

    “有吗?”顾婉婉又追问了一遍:“把我当你老婆。”

    贺之淮怔怔瞧着她的脸,她的眸子没有任何的期待感,倒是用一种玩笑似的调侃眼神望着他。

    他有些失神,胸口也闷闷地,胡乱撤了视线丢了几张纸钱到火盆里:“没有。”

    “我也没有。”顾婉婉笑着去拆其他丧葬用品。

    贺之淮在一旁帮她收拾垃圾,待顾婉婉烧完,垃圾也都装在一个瓦楞纸箱里了。

    离开二楼的阳台,顾婉婉回主卧室净手,贺之淮去一楼将纸箱放在楼梯间的垃圾分类箱里。

    物业保洁大爷会每天固定到每层楼收垃圾,纸箱、塑料瓶这类能卖钱的废品,他们会收起来自己拿去卖。

    贺之淮特意将纸箱放在稍干净的角落。

    刚准备往回走,楼梯间的灯灭了。

    他轻咳了一声,声控灯没亮。贺之淮些许疑惑,楼梯间的声控灯还是挺灵敏的。

    又试了一次还没亮,贺之淮只好加快脚步往回走。

    刚走到门口,玻璃感应门却打不开了。

    他摁了下墙面上的紧急按钮,门也没有动静。

    南湖阁的长廊上都是感应灯,亮起来之后约莫有十秒的时间亮着。贺之淮走到楼梯间到现在差不多也就十秒,现下从家门口到楼梯间的感应灯开始依次熄灭。

    不过秒的时间,他便身处于一片昏暗之中,唯一的光源,只有家门打开后泻出的一点儿光,可那光根本就照不过来。

    想着出来丢个垃圾而已,贺之淮也没带手机,只好继续摁了两次紧急按钮。

    但自动门就是打不开。

    离家门还有些距离,想着叫顾婉婉她也一定听不见。贺之淮只好往楼下走,打算从二十九楼的电梯上去。

    刚走到二十九楼,贺之淮隐约看见感应门处站着一个人影。

    不知道那人在那里站了多久,因为声控灯已经熄灭了。

    他抬脚下了最后一个台阶,蓦地顿住脚,那人站在那里感应门也没开,是感应门坏了?还是那个人不被感应?

    贺之淮胆子并不小,但步伐还是稍稍慢了些,尤其是想起谢婉儿对他说,今夜鬼门会打开,他更是觉得头皮有些紧。

    走到感应门,那人还是没动静。贺之淮依稀看见这是一个穿着黑色棉服的男人。

    男人没有动作,只直愣愣地盯着贺之淮。贺之淮走到门边,自动门打开了。

    那男人阴冷的脸上露出一抹笑:“谢谢兄弟。”

    贺之淮打量他一眼,礼貌颔首说:“没事。”

    他尽量让自己的发音不颤,表情无异常。但还是在和男人擦身而过之后直接迈大了步子朝电梯方向走。

    声控灯接连亮起,光明能驱散心底的恐惧,可贺之淮还是不敢回头。

    因为那男人站在那儿门却打不开。换作以前他一定认为是门的问题,但如今,他下意识就认为是这个男人他不是人。

    好在背后没有任何声音出现,灯也没有灭,电梯上来得很快。

    贺之淮进去之后赶快按下三十层。

    一切平常得没有任何异样,三秒后电梯门缓缓合上,贺之淮松了口气。

    正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就听见“啪”地一声响。

    贺之淮本能反应往后退了一步,目光一定,还有十厘米就要合上的电梯门被一只手抠住,随着手背的青筋暴起,电梯门像是被硬生生地拉开了。

    这时他听见了暗喜般的窃窃笑声,隐隐透着一股诡异与兴奋。

    门被彻底打开,走廊的声控灯已经尽数熄灭,电梯里的白炽灯洒了一小半扇光出去。

    光里没有人,也没有影子,扣在左侧门上的手也猛地一下就收了回去。电梯再无异样。

    好似刚刚的一切只是他短暂的幻觉。

    鬼是否会捉弄人贺之淮不清楚,他只想赶紧上楼,看到谢婉儿。

    他斜着身子,食指在门板上用力摁了好几次。

    猛然间,面板旁边伸出一只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那个窃笑声又再次响起。

    贺之淮条件反射挣了下自己的手,那只手再次消失了,但那阵笑声反而越来越大。

    并且随着电梯门关上,愈发清晰。

    这时贺之淮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背脊绷紧,缓缓抬头。

    就在他抬起头的那一瞬,一张男人的脸几乎已经贴到了他的面前,咧着起干纹乌青的嘴,嬉笑着说:“兄弟,你看起来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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