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急迫,拽着她的手劲也大,顾婉婉感觉自己被人拉着一步三回头地走,她挣扎了好几次都没甩开对方的手。
不一会儿,四面有几团乌云漫过来将天地笼罩,下起了毛毛细雨,泥土地面变得湿滑,她只能完全被拉着走了。
渐渐祭坛的轮廓也消失在了眼前,隐约听见那边的方向有一个男人在愤恨地在喊:“贺先生。”
顾婉婉这时已经被拉到了一条小路上,她垂着头盯着地上被雨不断冲刷的泥地,身躯颤抖着不断地问:“他们要做什么?婉儿还在那儿。”
开口的声音是个清朗的少年音,而这声音很快被天雷炸响的轰鸣声掩盖。雨势愈发大,顾婉婉看见自己脚下的布鞋埋在了积起的水洼里,身上的长袍马褂也被浸湿,紧紧地贴在身上。
“你救不了她的,赶紧走。”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顾婉婉的视线朝前移动,睫毛上沾染了水雾,看东西朦朦一片,但她还是看得很清楚,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兰姨——刘素兰。
她扎了个矮髻,头发贴着头皮梳得整齐,不留一丝鬓发,也没有穿着现代人的衣服,而是身着一套黑青色的袄子棉裤,脚下的布鞋湿哒哒的,沾满泥泞。
“我不走!我得回去。”少年的声音一出,顾婉婉的视线又回到了树林。
这时又一双力气较大的手钳住她的手臂:“你回去也没用,他们是一定要让她死的,她不是过门做你媳妇的,她是要去做生桩,要旺贺家的。你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顾婉婉回头,看见一个比刘素兰高两个头的男人站在她旁边指着小路下面的另一片地,说:“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你赶紧走!”
可她好像不听劝,执拗地往山上走:“婉儿不能死她不能死。”
男人又拽着她:“你救不了她的,快走吧,再浪费时间,他们就追上来了。”
“我不,我不走。”顾婉婉摇头,哀求着对方:“我不能把她丢那里,你们帮我救救她。”
天边又炸了几道惊雷,森林里已有几个燃烧的火把,似乎已经有人寻来了。
男人急得跺了下脚,干脆拿出袖子里藏着的麻绳,将它直接套到了顾婉婉身上。
“张伯,你要干什么。”顾婉婉的力气不如男人大,任凭她怎么动都挣不开身上的绳子。
她被男人拖着往下走,与刘素兰长相一模一样的女人也在一旁,帮男人抬着她的脚。
顾婉婉一边挣扎一边扭头盯着男人。
他留着长辫子,戴了顶黑色的六合瓜皮帽,这模样也同刘素兰的喊声一样熟悉,但顾婉婉一时有点儿想不起来,直到被抬进了一辆马车,在帘子放下来的那一刻,她才认出来。
这个男人是程鹏,贺之淮的司机,也是刘素兰的老公。
这是怎么一回事,顾婉婉彻底摸不着头脑了。
马车疾驰,顾婉婉被捆得很紧,倒在地上跌来荡去。
她感受不到男人的情绪,只怔怔地看着摇晃的窗帘和漫天的雨线。
树林、祭坛、黑衣人、穿嫁衣的她,刘素兰和程鹏,还有他们口中的生桩。
到底是什么?
顾婉婉觉得贺之淮的记忆里有刘素兰夫妻很合理,因为他知道中南大厦下有尸骨,记忆里有生桩也合理,可刚刚看到的场景却不太合理。
从场景、服饰来看,根本不是现代,俨然是她生活的那个时期,清末明初。
还有刘素兰来捂她嘴的时候还喊了句:“贺先生。”
又是贺先生。
顾婉婉心里泛起了嘀咕,猜想会不会是鬼术对贺之淮不起任何作用,她看似是进入了贺之淮的记忆,但其实是把她的记忆和贺之淮的记忆融合,然后编织出了另一个新的记忆。
贺先生和祭坛还有她,是她死之前的记忆。刘素兰夫妻则是贺之淮的。
可还有一个问题,是贺之淮曾告诉她,他在戴上胡广山耳机时,听见了一句贺先生,还有那女人被抬后山去了。
后山,刚刚那树林不就像是后山吗。那这句话贺之淮为什么能听见。
这个贺家到底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顾婉婉脑袋里一团乱麻,试着脱离贺之淮的记忆,打算问问他是否也看见这些场景,有没有忘记他们去海边的经历。
可她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她并没有办法从记忆中抽离,只能在马车上躺着。
不知道跑了多久,马车减速,门帘撩开,她看见一个农家别院。
房子上贴着好几个被雨水洇湿的喜字,大概是用浆糊沾的,有些掉到了地上。
少年口中的张伯,也就是程鹏将顾婉婉拉起来,指着院子:“都死了,她的家人都死了。”
顾婉婉看见院子里有约莫五张八仙桌,桌上东倒西歪的摆着几盘菜,地上也碎了些碗碟。
进屋的门槛上横躺着一个女人,她的脖子好像被砍了好几刀,只剩一点皮连着脖颈,那眼睛还睁着,死不瞑目。
少年被吓得直接跌到了轿厢里,程鹏说:“他们就没打算留活口,她的父亲也吊死在院后了。”
“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少年很快冷静了下来,压着颤抖的嗓音问刘素兰:“生桩是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那个术士,是那个术士给贺奎支的招,不仅是婉儿是连你也要一起去埋了!”刘素兰说着说着声音提高了:“你要是被抓回去了,也只有死。”
“我我爷爷要我和婉儿死?”少年不可置信,瞪着眼睛:“不可能,他为什么要我们死?”
“我们只听说那个什么生桩能改运。”程鹏放下门帘又让车夫往前走,随后给少年松绑:“还有,他不是你爷爷。”
“什么?”少年捉住刘素兰的手:“张嫂,什么叫他不是我的爷爷。”
刘素兰有些为难,斟酌着如何开口,被程鹏抢先:“十几年前闹饥荒,你就是闹饥荒的时候被捡来的!你根本就不是贺家的人。”
经他这样一说,少年的双眸彻底失神,坐在地上迟迟没有动静。许久之后他才问:“我走了,婉儿怎么办?”
“你还想她呢!”程鹏一脸恨铁不成钢:“自己能活着就不错了。”
“可她救过我!”少年脸色很差,失去了血色,惨白一片,语气也像是失去了力气:“她救了我,我却要看着她死。”
这下换程鹏和刘素兰沉默不语了。
少年继续说:“五年前如果不是她,我早就淹死在那条河沟里了,是她把我从河里救起来的。她还因此生了场大病,险些没命了。现在我不能不管她。”
提起这件事,刘素兰面如死灰,摇着头说:“人各有命,她可能生来就得替你挡煞,你就当她是上辈子欠你的。”
“没有人生来就是欠谁的。”少年语气强硬:“我得回去,不能丢下她,我去问问爷爷。”
“哎呀你这”程鹏念叨着:“若我们不是从小看着你长大,我们都不会冒险在你的药里做手脚。现在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你还回去做什么。”
少年执拗,说:“你们不带我回去,我自己回去。”
他作势要跳下马车,被程鹏拉住,他一咬牙说:“行!我们送你回去。”
少年回头,看着刘素兰讶异为难的脸色:“真的?”
“真的。”程鹏瞪了刘素兰一眼,随后递给少年一壶水:“你先喝点水暖暖身子,一会儿换一身衣服,我们去试试能不能救那姑娘。”
“嗯好。”少年没起疑心,接过水猛地喝了几口。
但顾婉婉却觉得这水可能不大对劲。果不其然在少年喝下水后不出几分钟,她眼皮就开始打架,觉得昏昏沉沉的,马车的摇晃好像催眠的摇篮,她倒在刘素兰的肩膀上,眼睛一抹黑,直接睡着了。
再醒来,顾婉婉是躺在自家的地板上,头枕着贺之淮的胸膛。
男人微微起伏着,却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她看了眼时间,记忆虽然长,但现实也只过去了半小时不到。
贺之淮没醒,她将他扶到沙发上躺下,随之坐在他旁边,望着他睡后柔软的轮廓。
记忆里没有男人的模样,但那个声音绝对不是贺之淮的。
顾婉婉实在是想不通这个记忆是什么,她只能等他醒。
这一等就等到了两小时后,已经八点天色彻底暗下,小区张灯结彩闪着灯时,贺之淮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他一睁眼就看见顾婉婉托着腮,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她还没注意到他醒了,贺之淮喊了声:“婉儿。”
顾婉婉身体一颤,放下手侧过脸:“你醒了。”
“嗯。”贺之淮喉咙有些涩,轻咳了一下,喝了口水。
顾婉婉往他身边移了半寸:“你忘记我们去海边的事了吗?”
“没有。”贺之淮还特意说:“我落水了是你救了我,还说是霍冉推的。”
果然还是没有忘。
顾婉婉继续问他:“那你刚刚睡着的时候做梦了吗?有看见什么吗?”
贺之淮的眼神很茫然,轻轻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我?没有兰姨?”
“没有。”贺之淮说。
如果是贺之淮的记忆,他不可能看不到啊。
顾婉婉哎哟一声躺沙发上,把刚才看见的一切都一五一十的描述给了贺之淮。
这下换他眉头紧蹙靠着沙发背:“贺先生,你确定她说的是先生?”
“嗯。我没听错。”顾婉婉使劲点头。
“你说那个声音像个少年,称呼先生会不会有些奇怪?”
“说不定那是个教书先生。”顾婉婉声音弱弱的。
“所以你觉得是我们的记忆重合了?”贺之淮又问。
顾婉婉揉着发饿的肚子:“是,这个可能性很大,一半是我的记忆,一半是你的。”
停顿一下,她说:“我的鬼术对你可能真的没用,但如果我想得不错,说不定我可以利用你的记忆来找回我的记忆。”
贺之淮终于觉得有些事是自己能为她做的了,不管之后他是否会真的被鬼术影响失忆,只要她恢复记忆就好。
至于以后,如果谢婉儿还愿意,他很乐意再听她说一次“我叫谢婉儿,是一直地府的倒霉鬼,来人间积德却不小心借你未婚妻的尸体还魂了”
因为她每次看见自己惊讶的样子,都乐得合不拢嘴。
贺之淮淡淡一笑,说:“好。只要你想,你随时看我的记忆。”
“嗯。”在记忆里顾婉婉折腾了一番,不知怎么有些累,她说:“八点了,我们能吃饭了吗?”
贺之淮之前差不多备完菜,他起身道:“我去做饭。”
顾婉婉应好,先去拆了袋零食垫肚子。
贺之淮在厨房热锅烧油,心里一直想着她说的话。
尤其是贺奎这个名字。
他好像真的在哪儿见过这个名字。
细细想了许久,把肉倒入锅内,冒出好大一团火的时候,他终于想起来了。
思及此,贺之淮眸色一沉,握着锅铲的手也稍微收紧。
他回头看着丢起一颗花生,又用嘴去接花生,接到后笑得眼睛都弯下的谢婉儿。
有些慌乱的收了视线。
如果那真的是她的记忆
如果贺奎和“贺先生”也正是族谱上的两人,那么谢婉儿就与他家有关。
也就是说,前世的谢婉儿不止救过他曾曾曾爷爷,还很可能是因为他曾曾曾爷爷才死的。
那她和贺家,和他这位祖先是什么关系?
她出嫁死的,也嫁到了贺家,那岂不是
贺之淮手里的碗啪嗒一声掉到地上,瓷片碎了一地。
她不可能是自己的什么曾曾曾奶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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