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贺二爷。
顾婉婉扭头,对上贺之淮同样诧异的眼神。
她赶紧追问一句:“那是谁?”
孟婆婆不予回答,眼睑低垂揣着疑问,细细考量着什么。
沉默许久,孟婆婆坦言说出十年前的事。
在孟家村的那个深夜,孟婆婆独坐在二儿子的门前,自感油尽灯枯,即将西行。孟婆婆紧握手中糖果,正欲闭眼等待死亡降临,却瞧见夜色中款款而来一黑衣男人。
起初孟婆婆以为是小鬼来勾魂了,因为听见那人开口便喊出了她的名字。孟婆婆看不清他斗篷下的脸,只通过他的声音分辨他是个上了年纪的人。
之后的事超出了孟婆婆所想,那人到来之后,她便觉得周围的空气并没有那般冷了,身体也在逐渐回温,有了力气。
孟婆婆惊讶之际,那人又道出今晚已是她的死期,问她是否愿意修鬼道,来乔西古村替他看村子。
她当时不懂何为鬼道。
那人解释说:此乃阴间术法,可锁魂保身,又可令尸身不腐,活动自如。
听完他的话,孟婆婆也并没答应他的守村请求,只道自己死后也便是解脱。
可那人又劝说:“你命格不凡,若入鬼道可保万年寿命。”
孟婆婆依旧摇了摇头。
她不在意活多久。
这时,那人继续道:“给你送饭的孩子今日撞了邪祟,也活不过今晚。”
这句话倒是令孟婆婆赫然抬了眼,下午那小娃还活蹦乱跳的。
就在她准备询问黑衣人时,夜晚阒静的村中响起小孩儿的哭声,哭腔中隐约带着痛苦的呻/吟声。
孟婆婆不知怎得,下意识认为这正是下午那个孩子的哭声。她有些不知所措,黑衣人却上前握住她的手,缓缓一抬,一缕薄薄的黑雾从她指尖飞出,往哭声方向去。
片刻,哭声渐渐止住。
周遭静得好似方才是幻听一般。
那人继续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喃:“世上像他这样的小孩还很多,被邪祟缠身,被父母抛弃为人迫害,最终落个惨死的下场。若你跟我走,我教你鬼术,让你可以护住这些孩子的肉身,在古村有个栖息之所。”
孟婆婆那个时候不太明白黑衣人的话,但她犹记得三个儿子小时候是很可爱的,会偷偷给她留东西吃,会趴在她背上问她累不累。
只是凭着对孩子的喜欢,她稀里糊涂答应了他的话。
在这之后,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知自己再次醒来,已经在乔西古村。
黑衣人也给她送来了第一个小孩,说是被父母虐待至死。
他的身上确实有许多淤青,肋骨也断裂几根。孟婆婆于心不忍,于是在黑衣人的教导下,她学会修复肉身,让这些小孩凭借精神魂魄成为行尸。
“您从来没有试探过他们精神魂魄里的记忆?”听她说完,四人陷入沉默,只有顾婉婉不免生出疑惑。
“探过。”孟婆婆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但她探不到,记忆里一片空白。可刚刚那些小孩又开口了,她也看得清楚,眼前的姑娘并没有篡改小孩的记忆。
沉默许久,她孟婆婆乍然冷笑:“是他教我的鬼术,所以我才看不到。”
错愕的神情一刹变作愤恨,她道:“看来老婆子是被他给骗了。”
顾婉婉懂了她的意思,同出一脉的鬼术,孟婆婆术法更低,她窥探不到黑衣人屏蔽的记忆。
她问道:“那个人到底是谁?让您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孟婆婆再次不语,而是突然抬手从兜里掏出另一颗暗红色珠子,她思索片刻,将它捏碎。
顷刻间,瓷砖、墙壁开始剥落,地面也从水泥地再次变成了泥地。
周齐又贴到了贺之淮身上:“婆婆到底要干什么,还不打算放过我们?”
江铭和鹿沫同样警惕,适才就是墙壁霉斑剥落后他们就失去了意识。
顾婉婉惊讶于周围的变化,意识到居然现在也还是在孟婆婆的幻境里,她的术法足以以假乱真。
水泥院墙和房屋又变了模样。
房子变成了一栋木屋,他们也不再是站在院坝中,而是在堂屋位置。
左边两阶台阶下才是院坝。院里栽种了绿植,但早已枯萎,只剩枯枝。
房梁上贴的红色对联也已褪色,挂着蜘蛛网,一只绿得发亮的蜘蛛正在忙碌织网。
被顾婉婉用丝线操控的小孩全部脱离了控制,站在孟婆婆身后,怯生生地看着周围不熟悉的环境。
“这才是房屋本来的样子?”顾婉婉问她。
“不错。”孟婆婆这也才回答了顾婉婉适才的问题:“我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老婆子在这儿也只是为了不让游客进入贺家祖宅。”
听见贺家,贺之淮不免开口:“十年前您还未来此处是谁在看村子?贺家祖宅里有什么东西吗?”
孟婆婆摇头:“不清楚。老婆子也不想过问。”
贺之淮眼神暗淡下去:“既然这样,我们现在可以离开了?”
孟婆婆又摇头:“等我问清楚这些孩子。”
说完她便转身去和那群孩子交流了。
但说话的声音,别说贺之淮四人,就连顾婉婉也听不到。
一个客气又固执的老婆子。贺之淮看了孟婆婆一眼,再将视线落到顾婉婉身上,眼神似在询问:接下来怎么办。
顾婉婉抬手叫来四人,才低声说:“小孩儿的记忆我打开了,也用鬼术让他们可以短暂行动说话。等婆婆问清楚,她可能就会放我们走,说不定她还会把村子恢复成正常模样。”
鹿沫点头觉得有道理,婆婆到现在都没有真的伤害过他们,想来只是为了驱赶他们,不愿伤人。
周齐也稍稍放下心,脸色缓和些。
只有贺之淮和江铭一直紧盯着孟婆婆,总怕她突然反悔有所行动。
孟婆婆背对他们蹲下身与小孩交谈。
一部分提及到一个穿黑色斗篷的男人,一部分提及被领养,新爸爸妈妈一开始对他们好,后来自己就生病死了,被困在一个瓷娃里。
而他们皆来自一个地方,乐家福利院。
小孩形容得不算太清楚,孟婆婆听了个大概。后者她无法确定福利院在做什么,但前者,她十分怀疑,小孩看到的男人和教她鬼术的是同一人。
若是这样,她要让这些小孩入土,再亲自去一趟京城找寻出那人,要一个说法。
若那人不出现,她定要杀了贺生庆,扰乱他们一直以来的计划。
孟婆婆刚想定,眼前的小孩骤然停下话,身体僵直瞳孔向上翻白。不过五秒他们又全部直挺挺地仰面倒在地上,开始扭动身躯痛苦地挣扎起来。
叫喊声不断。
周齐发懵:“这是咋了?”
这时,孟婆婆冷笑道:“管不住舌头的孩子,是要受些惩罚的。”
“她 ”鹿沫一瞬躲到了江铭身后,尽管孟婆婆背对着几人,她仍能感觉到婆婆的语气不对劲,好似换了个人:“她刚刚是演的?”
顾婉婉下意识抬手去护贺之淮。
孟婆婆不是演的。
是她确实换了个人。
准确来说,是她现在也变成了木偶,被人操控。
而操控她的这股力量,和最早三层楼房里汹涌攒动的力量一样。
现在这股力量毫不遮掩,全然暴露,悉数落在孟婆婆身上,将她佝偻的身躯裹挟,带动她动作。
如此想来,将她们几人带入幻境,并非是孟婆婆所想,而是这股不知名的力量。
充斥着浓郁阴气的黑雾渐渐融进孟婆婆的身躯,她缓缓侧过头,阴恻恻地盯着顾婉婉,忽而提起半侧唇角,浅笑:“姐姐,你穿嫁衣的样子可真漂亮。”
这声音一出,顾婉婉的脸色唰白,太阳穴突突跳动,身体也不受控地轻颤,瞬间背后沁出一层薄汗。
寒风拂过,惊得全身发凉。
这道声音她太熟悉了。
是霍冉。
明明被她锁进纸人的霍冉。
孟婆婆被操控往前走,随着她的步伐,场景被再次拉回到枯树林的老屋前。
顷刻间,一根枯枝从顾婉婉的眼前划过,虚晃她一枪。
孟婆婆开口,又是孩童稚嫩的声音:“姐姐有阴阳眼,竟没把我看穿吗?”
周齐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乍然听见孟婆婆变了声,跌在地上往篱笆栅栏旁边退。
江铭和鹿沫去扶他,却发现身体上缠来了五根丝线,将他们固定住。随后四肢都不受支配地乱动,时而扣扣头,时而弯腰摸腿。
孟婆婆并未有所动作,双手垂在身子两侧。
看着三人滑稽的动作,笑道:“老婆子的术法有点儿东西。”
顾婉婉也看得很清楚,这是孟婆婆所学的鬼术。
可这鬼术又能被霍冉操控。
太过诡异。
顾婉婉惘然,一瞬间的所发生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只盯着孟婆婆脱口而出:“你到底是谁?”
孟婆婆大笑,脸上的沟壑渐深:“在福利院孙妙也问过你同样的问题。”
顾婉婉瞳仁微缩:“那日你在福利院?”
先不说自己顾着和孙妙缠斗,黑白无常也在,为何没发现有其他人的闯入?
“孙妙被你折磨得挺惨啊。”孟婆婆没有正面回答她。咧着嘴发笑,露出一排发黄的牙齿:“姐姐,不如让我再看看你穿嫁衣的样子。”
话间天色骤然暗下,雨夹雪簌簌落下。
枯树林里狂风肆起,搅动地面枯枝残叶。
忽而雨雪变作指甲盖大小的冰雹落下,落在房顶上,将瓦片砸个稀碎,露出更大的窟窿。
听着脆响,孟婆婆笑着说:“老婆子的幻境真好玩儿。”
顾婉婉结出两个结界放置在自己和贺之淮,还有周齐三人的头上,才避免被冰雹砸中。
但结界似乎承受不起冰雹的重量,几下便出现裂痕。
霍冉操控孟婆婆的术法,顾婉婉才看清孟婆婆的力量有多强,更加确信孟婆婆从始至终都没有对他们几人下死手。
“现在怎么办?”贺之淮抬眸也看到了破损的结界。
顾婉婉怒声说:“真的要硬碰硬了!这小东西敢玩儿我!”
此时,霍冉似也玩累了幻境变化的游戏,她将冰雹集中砸向顾婉婉,击碎结界。
结界破损的同时,枯树林里射出十来只被削尖的树枝,朝顾婉婉的背部去。
察觉异动,顾婉婉转身抱着贺之淮往旁边闪躲。脚下打滑,两人一起跌在地上。
这一下,她又发现泥土在蠕动,好像也活了一般,附着在她与贺之淮身上,欲要将他们往地底下拉扯。
在孟婆婆的幻境里,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可以任随她操控,小到树木,大到天气。十年时间竟能修得如此术法,怪不得那个人一定要让孟婆婆来守村子。
顾婉婉的一只手被泥包裹。贺之淮在她之上,试着拉扯她,却意识到凡人的力量,怎可和邪术匹敌。
“老公你别白费力气。”顾婉婉说完,用另一只手输出阴气进入地面。隔绝、剥离泥地的粘黏,两人才得以从泥地脱身。
孟婆婆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姐姐,这应该是阵点吧,我现在把它藏起来,找到它,你们就能出去了。”
顾婉婉蹙眉看见孟婆婆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枯枝。
是新幻境的阵点。
这东西在枯树林里不得找死她。
顾婉婉伸出手,手中出现黑色丝线,欲去抢夺。
孟婆婆却在她动作的瞬间,直接瞬移到了一米外的位置。
顾婉婉改变丝线方向,然而孟婆婆灵巧离开。
“这老婆子要不是心软,哪儿用我废这力气。”
霍冉试到孟婆婆的术法玄妙,显得有些不高兴。
她全然不知孟婆婆习此术法,只为了带这群孩子去不同的幻境里玩闹。
顾婉婉看着孟婆婆噘起嘴,发出一声娇嗔,将枯枝随手丢到了地上。
是个好时机。
顾婉婉再次操控丝线去捡。
线距离它还有十厘米左右,一阵风将枯枝刮动。
笼罩在枯林里的雾气迅速弥漫出来,随之夜色降临,只能勉强看到眼前的景色。
顾婉婉眯眼再去看地上的枯枝。
早已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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