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四色锦 > 【苏州知府】
    杜小宝与大丫鬟出了书房,

    并未走开,丫鬟拗不过小姐,又悄悄返来,两人一起趴在窗下偷听。

    杜小宝实在好奇,究竟是什么使娘亲发如此大的脾气?不过她听来听去,爹爹和娘亲怎么辩起学问来了?

    ——“采摘是妇女职守,如《关雎》之‘参差荇菜,左右采之’,《周南卷耳》之‘采采卷耳’,《召南采蘩》之‘于以采蘩,于沼于沚’,《小雅采绿》之‘终朝采绿,不盈一掬’。主人公皆为女性,所以《桑中》诗作者为女性,此妇在采唐、采麦、采葑时思念孟姜、孟弋、孟庸,因为她们曾经共同采桑……”

    杜小宝越听越没劲,但又舍不得离去,尽管丫鬟在一个劲儿老催她。

    ——“诗中‘上宫’之上,毛《传》释为所期之地,实不足为训。此上宫为上古公桑蚕室之蚕室。《夏小正》三月里‘妾子始蚕,执养宫事’。此宫蚕室也,事乃蚕事。《礼仪昏礼》云:戒女之祠,夙夜无违宫事。此宫事即蚕宫之事……”

    ——“《礼记祭义》说得更明白:古者天子、诸侯必有公桑蚕室,尽川而为之,筑宫仞有三尺,棘墙而外闭之。及大昕之朝,君皮弁素积,卜三宫之夫人,世妇之吉者,使入蚕于蚕室,奉种浴于川,桑于公桑,风戾以食之。世妇卒蚕,奉茧以示君,遂献茧于夫人……及良日,夫人缫,三盆手,遂布于三宫夫人、世妇之吉者,使缫。遂朱绿之,玄黄之,以为黼黻文章。服既成,君服以祀先王,敬之至也……”

    “唉,走吧。”

    杜小宝已没了兴致偷听,他爹爹就是书呆子,虽然她也很喜欢《诗》,可爹爹讲《诗》也只有娘亲听得懂,她是不懂的。

    两人悄悄来,也悄悄去,没有惊扰屋里两人。

    屋里两人,杜芝宝讲得口水都干了,夫人终于脸色稍霁,遂觉浑身一松。

    杜夫人问道:“对了,你说你替我去关领牙牌,你去领了吗?”

    “夫人放心,为夫早问过了,明一早就可去尚宝司领。”

    “哦……”她想起一事来,又问,“诶,你的任职下来了吗?”

    “本来正要跟夫人说这事的,部推还没举行,但内定了徙任苏州知府,基本大差不差了。”

    “啧啧……”杜夫人轻轻摇头,略有不满道,“虽说是殿下的意思,可,你这京官外放算什么?人都是巴不得往京里调,你这倒好。”

    “诶,话不能这么说,”杜芝宝却不赞同,“江南为朝廷税仓,苏州更是重中之重,于朝廷而言就是压仓石。朝廷对于江南财赋的依赖,一年甚过一年,殿下也是看到了这点,所以才格外重视。为夫不才,得殿下器重,自当报效……”

    杜夫人嘴一撇,道:“你当我不知道,江南的官儿可不好当,事难做,考核严,尤其苏州。弄不好就是免职降任,都算轻的,历届苏州知府里被治罪的,我看也不少。”

    “嘿!”杜芝宝一噎,“夫人呐,你咋不想点儿好的?历任苏州知府中,最后升任的还是占了大多数好伐。”

    “可今时不同往日,陛下为了修宫殿大派天下税使,我看江南不仅有税使,还要加一项织造,你作了地方官,你可有办法对付皇帝的税使?”

    杜夫人一出此言,杜芝宝不禁奇怪,“夫人,你咋这么清楚朝堂上的事啊?”

    “那朝廷邸报我也是期期要看的。怎么,就许你看,不许我看?”

    “看看看,夫人当看,为夫可没说不能看。”杜芝宝连忙解释道。不过,杜夫人一番话,还是触动了他内心的忧思,于是叹了一口气,“唉……”

    杜夫人心细,察觉到了:“夫君,为何叹气,因为忧心?”

    “怎么不忧心?江南之地,历朝历代都将此地视为财赋渊薮,不仅仅是江南富庶的原因。江南重赋重在田赋,朝廷肯定要维持这一财税政策不变,是不可能减赋的。”

    “为何?那百姓还活得下去啊?”

    “江南田赋数额巨大是事实,但放眼整个天下,也只有江南地区能承担这么重的赋税。如果只有田赋压力,倒也不至于活不下去,毕竟江南工商业之发达,完全可以在重赋之下得以生息。难就难在,重赋之下还有重重加耗,和经年累月的各种役,这都没算地方官府自己收的各种浮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若是朝廷税使再加征行商坐贾之税,那……”说到这杜芝宝摇了摇头,不再继续。

    “唉,真就没法活了。”杜夫人也叹道。

    杜芝宝沉默半晌,又笑了笑,“不过呢,话说回来,为夫若是任了苏州知府,对夫人来说未必不好。朝廷已准了在各地兴办官女学,这种事还要靠夫人协助,为夫是不太懂的。到时你不就有的忙了?”

    杜夫人一想,眼中带了笑意,欣然颔首,“那是!我早想这么做。既然朝廷准办女学,好得不能再好了!”

    “我估计正式任命三月中旬就会下来,届时,夫人就得操持搬家了。”

    “嗯,反正咱们家值钱的东西都在这房子里,到时再选选,有些就留下不用搬了。”

    “夫人拿主意吧……”

    ~2~

    定了三月初八亲蚕礼,

    这眼下已是二月下旬,离初八也没几天了。亲蚕礼是宫中大礼,其隆重胜过正月的中宫朝贺,因而仪式尤为重要。

    皇后亲蚕并非年年举行,今年礼部上了新的仪注,后又疏言亲蚕之礼出于创见,一时命妇仓促入坛,恐致愆度。请以采桑图授之,俾各如式演习。

    演习者涉及六尚局二十四司几乎都要参与,只是分工不同。其中尚仪、尚服,和尚功是要参与仪式赞襄。这三局的女官需提前练习站位、走位,不光女官,参与的内臣同样需要提前演习。

    后宫里没有宽敞的练习场地,蔡尚宫遂奏司礼监,请于西苑蚕坛演习礼仪,司礼监再报于崇万帝,很快帝准。

    二月二十六,本是坤宁宫听讲《内训》《女训》的日子,去西苑演习礼仪定在了这日。

    从六尚局出发,所有女官皆乘青幔大轿,两人合乘一顶,每轿有四人抬轿,抬轿者亦供职于宫中的女轿夫。女官有六七十人,加内夫人及尚宫诸人的小轿,光女轿夫也有二三百人之众,仅仅演习声势已颇为浩大。

    顾秀进宫三月,头一次来到西苑,蚕坛在太液池以西,过金鳌玉蝀桥便是。这一路她却不敢撩开轿帘偷看,出发前,局尚宫早已三令五申严禁偷看,若被逮到则严惩不贷。

    轿内,顾秀轻轻叹了一声。尽管宫外景色十分吸引她,却也不敢瞧上一眼,她不想再被罚。自上次‘泄密’事件之后,谢皇后因为此事肃清宫壸,就是自那日,阂宫上下无人敢不循规蹈矩,连平日里散漫惯了的杨莲花,也不敢这时候当出头鸟。

    当然也不是没有被罚的宫人,提铃改成墩锁,甚至笞刑。顾秀光听名字就觉得毛骨悚然,她是受过鞭笞的,那感觉生不如死,至今都是她噩梦的源头。

    出北上西门,过团城,跨金鳌玉蝀桥,再行百余步就到了蚕池。蚕坛设于蚕池云机庙内,坛方二丈六尺,叠二级,高二尺六寸,四出陛。南有门一座,坛右一道瘗坎,坛东为具服殿三间,西为神库、神厨各三间,坛北蚕室五间,左右厢房各五,其后从室,为蚕母所居。东为采桑台,周围俱植桑柘。另有蚕宫令署、銮驾库、织堂等。

    抵达蚕坛,众人下轿。下了轿顾秀只匆匆扫过一眼,未等细看就被叫去集中。先分配站位,一般宫中礼仪,肯定是尚仪的司宾司赞为主,诸如赞兴、奏讫。

    令顾秀意外的是,她这次当了读祝女官。读祝词是在皇后行初献之后,跪于神位前右读祝。

    礼仪演习了一整天,直到太阳偏西,众人才乘轿回了宫。来时浩荡,去时依然浩浩荡荡。

    虽说累并饿着,可顾秀还是忍不住想感叹,其实也非感叹,只是不知该找哪个恰当的词形容。早在正月里的中宫朝贺仪上,她曾惊异于那种雍肃井然,女官对于仪式中的每一句话,每一步骤,每一站位,每个参与者的走位,无不精准掌控着,不差分毫。

    要经历多少次的训练,才能精准到如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样子?

    她进宫不过三月,却渐渐生出了一丝害怕,宫廷真正可怕之处,不在于上对下得压迫,而是无休止且方方面面的规训,身体和头脑的。将一个个原本鲜活的人,训练成刻板而毫无反抗意识的人偶,而这种规训还被美其名曰为教人规矩。

    她真的害怕变成这样的人,光想就无比绝望。

    二月二十八,

    奉先殿三月荐新,荐新之物是:茶笋,鲤鱼。

    同一天,奉宸宫来人传话给顾秀,太子妃让她今日来宫里传授女红。因二月没有二十九,下月初九也未必有时间。

    顾秀收拾了一些东西带上,便跟着传话的人去了奉宸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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