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煮酒弄青梅,我从地狱归 > 续篇:《寒蝉鸣秋梧桐雨》(三十三)
    仲秋宫宴,我一人被留了下来。

    跪在父皇榻前,我就像被兀鹰攫住的野兔,在它的利爪下不断抖/瑟。

    父皇倚着榻上的凭几,对我似看非看,慢慢抿一口作为宵夜的乳茶。

    眼角冷凝的寒光,犹如瓦上重霜。

    "阿繇很英俊,很好看吧?"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我双眼怔住,一副呆茫:“啊?"

    "羽林中郎将!你的中郎将!"

    “父,父皇?"我想说中郎将不是我的,话到一半又吞了回去。

    "你不就是觉得他好看,想把他留下来,留在身边!"

    "父皇!硕儿没想过——”

    父皇猛力拽住我胳膊,疼得我眼泪几乎掉下来。“你还不说实话!"

    “你是不是嫌父皇老了?喜欢中郎将!呵?呵!"他大力摇晃我,“他年轻又好看,是不是!"

    粗暴的动作,让我忍了半天的泪水夺眶而出。“没有!硕儿没有!"我又惊又怕,哭得更凶了。

    "还说没有!还想骗联!"

    我越哭越说不清,只能一边呜咽,一边用力大口呼吸。

    "你命令他留下,他又那般维护你,宫宴上你们还眉来眼去,当联看不出来!"

    我弓起背,缩起下颌。

    “硕儿没看他!没看中郎将!"

    我看的是,他的妻。

    "还在骗联!"父皇脸色黑沉下来,紧接着一掌落在我脸上。脸颊疼得发麻,我忍住不哭,下意识抱住他大腿,泪水才啪嗒啪嗒往下落。"父皇!硕儿没有!硕儿真没有!"

    父皇眼角扯动一下,又恢复了冷漠。见他没再打我,我继续抱紧他大腿:“父皇!我不喜欢中郎将!"

    我,不喜欢你。

    "硕儿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

    喜欢谁,也不喜欢你。一想到你,我就满身起鸡皮疙瘩,像被毒蛇舔过。

    父皇的目光似乎有一丝动容,他含义复杂地望着我,随即又转为冷峻,直直逼进我眼底。"硕儿怎知道——他不喜欢你?"语声缓缓地,眸光又进一步,“他告诉你的?”

    后背湿凉湿凉的。我用手背抹着眼泪,但并不躲避他的眼光。

    人人都会哭,我是在偏殿学会了哭。

    什么时候哭,哭成什么样——不仅要哭,还要哭得美,哭得惨。

    我的哭,有时会让那些人更可怕,但,也会让人心软起来。

    至少让他们,不那么粗暴。

    "他不喜欢硕儿!逼着硕儿练,还对硕儿好凶!硕儿不喜欢他!"

    恍惚中,我感到猛兽悄悄逼近的气息,伸出的钩爪刺探着,鼻孔翕张着,在我身上一再嗅/闻。

    灯火不稳定起来,在父皇脸上闪闪跳动。

    父皇凝望我,阴沉的表情出现道裂纹,语气略有柔缓:"阿永对你凶点,也是为你好啊,所谓严师出高徒嘛!"

    "可、可是……″

    "这不是硕儿自己选的吗?"

    我不甘地别了别头。

    父皇伸手,轻抚我:"是父皇太凶了——父皇误会了硕儿。硕儿,不要怪父皇……原谅父皇!"

    我抓住父皇的手,抬起满含泪露的眸子,娇憨而纯真。"硕儿不怪父皇!"

    "好!是父皇的好硕儿!"父皇直望我,火光在眼里闪烁,目光里一片温柔的迷离。

    一步紧着一步,我跨出父皇寝殿,像摆脱一个混沌的噩梦。常询举着灯,在前面照着。

    我立住,望向空落的黑暗。

    但,我忘了——

    噩梦通常,是一个接着一个的。

    好不容易圆了的月光,又慢慢地缺了一块。

    “太子!"常询扑嗵一声跪地,尾音拖出长长哭腔,“闵孺子她——不好了!"

    "什么!?什么不好!?"

    我惊坐起,衣衫不整地跳下床。"小真怎么了!″

    “闵孺子——血流不止!血流个不停!"

    "血!小真流血了吗!"深深的恐惧袭来,我双膝都软了。

    "是!没太子命令,小人请不动太医!请殿下——″

    "快去!快去叫!就说我说的!我说的!"

    "是!传太医!传太医!″常询一边呼喊,一边疾步而去。

    "小真!小真!"甩开内侍们阻拦的手,我奔入小真的别院卧房。

    我看着光影在小真的身上跃动,半明半暗地照着她苍白的面颊;失去焦点的眼瞳,好像在望着来世。

    “小真!”太医匆匆而入,我又被他们拦了回去。

    灯火晃动不已,我坐在榻边。望着一室空洞。

    随待的宫人姿态僵硬地杵着。

    手心的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油灯一分分减弱,黑暗渐渐柔和。一阵动静吸引了我。转过脸,看见太医面上的凝重,内侍的肃穆。

    “太子!请恕卑职无能!闵孺子体质本弱,落胎又伤了元气,血漏未曾中断……以至……无力回天!″

    “我不听这些!小真怎样了!治不治得好!”

    “太子!卑职无能!"太医跪倒,趴下,"救不了闵孺子!”

    "再去叫!再去叫!把所有人!所有太医叫来!”一瞬,所有人跪下了。

    “太子!″

    "小真!″

    "太子!看不得呀!看不得!"

    我还是看到了,小真的血。

    红幔一样多,一样大片的血。滴滴答答,它们浸透我的视野,我头脑一片昏茫。

    浮出的眼泪让视线模糊不清。

    蓦然一声猛厉的鸟鸣划过耳际。我猛一哆嗦,像被泼了一身冷水。我慌乱起来,东张西望。"把灯点亮!全部点亮!"

    内待们掌着手烛朝我围过来。我惊魂未定,慌失失朝门外冲。“太子!?”

    鸟叫从外面传来。

    一轮冷月,一院残光。

    “乌衣郎!″

    嘈杂声渐响。

    "太子快回屋!小心着凉!"好几双手伸向我,我置若罔闻,固执地望向黑暗处。"乌衣郎!你在这!你在对吗!?"

    鸟叫还在持续,粗厉,刺耳。

    我冲着空洞的黑暗,绝望地大叫:"你又来吃小真了吗!?″

    檐角屋脊,空荡幽暗。

    我的声音支离破碎,被夜色吞噬。

    月影婆娑,鬼影动荡。

    我苍白,虚弱,慢慢移步,往后退,退。

    胸口,随着脉动钻心地疼,疼得我无力哭泣。簌簌风响,灯火消失在暗处。

    眼前,身后,同样的黑暗。我只剩下疼痛和绝望。

    黑翼转过檐角,破空而来。

    风起风落,将我没入黑夜的阴影。

    黑暗发出蒸腾的热气。

    今晚的气息格外强烈。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很饿,一定饿坏了。

    “乌衣郎!不要吃小真!"我对着黑暗哀求,“我知道你饿!求你——不要吃小真!"

    一双碧绿的幽光,穿透黑暗。

    “乌衣郎!”我呼唤他,奔向他,手抚上他胸膛。

    "我不吃她。″他冷冰冰道了一句,"她太乏味!”

    刺鼻的咸腥让悬着的心落了地。至少,乌衣郎不会吃小真。

    "我不吃她,她也会死。″他语气阴鸷,吐出气息却是烫灼。

    我的心跳霎时漏了一拍。

    "乌衣郎!″我本能地去抓他的衣袖,向他哀求,“你可以的吧!求你——救救小真!"

    ″我不救人。"

    我好像听不见,抓住他不放。“太医救不了小真!我,我只有你了!″

    “人都救不了,你要我救?"他在幽光中若隐若现,冷冷冒出一语。

    "你可以的!你很强!"我仰眸,天真又执拗。

    他眼睛都没眨一下,不耐烦地掀开我的手:"我杀人,吃人,不救人。"

    手被弹开的重量感,同时落在我的心上。"可我只有你了!求求你!你行的!"我扑在他怀里。

    他鼻子哼了一声,略微抽开身子。

    "乌衣郎!"微微垂目,断了线的泪珠从我脸颊滚落。他的眸光莹莹如火,灼烈又冰凉。

    绿光飘忽,若有所思。

    “有一个办法——"我仰眸,露出获救的眼神。看不清他的脸,但感觉唇角轻咧一下。"杀人——以命换命。"

    身体,随着心跳猛烈一颤。脊背蹿过一阵恶寒,我紧紧攥起双手。

    这回,是他贴近了我,身体向我倾来,头俯到我耳边,气息灼人:"不敢?″

    我挺直脖子,硬硬瞄准他的眸,分寸之间,触碰着彼此的呼吸。

    “小真——可以活?

    "我敢!″

    锋利眸光划过我脸庞,巡视左右:"带过来。"

    "是!"两声扑翅,两条黑影竖起,胳膊间挟着一个人。

    一身浅色衣裙,垂着长长黑发,肌肤透着水润的乳白,如一抹淡稚的月色。

    "杀了她,小真就能活。”他冷冷发声。

    "她、她是……”

    “不管她是谁,反正要死的。”他冷声发语,“还不动手?″

    她被抛到我脚边,我脚底发抖。"她是谁?"

    黑发遮住她面孔,我目光停滞在她身上,渐渐产生不好的感觉。

    "要死的人。"他的语气冷酷。我手足失措,思绪混乱。“我要看她的脸!"

    “脸?杀个人,看脸做什么!"

    “脸挡着,好像没脑袋——让我害怕!"

    他低头盯着我,眸光闪了闪。"好!给你看!让你知道杀的是谁!"

    他出手一揪她长发,她的脸抬了起来,白得——像暗夜里绽放的琼花。

    我惊得后退半步。她!

    梦中女娘!谏议大夫女!中郎将妻!

    "不!乌衣郎!她、她是……”我打着寒战,语不成调。

    他慢慢点着头,好像在品味,吸食我的恐惶。"嗯,是她。"

    我倒吸一口凉气。"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不能是她?"他反问,我呆若木鸡。“可、可她是中郎将的——"

    他挥挥手,像拍走一只恼人的蚊蝇。"她对你重要,还是对中郎将重要?你不喜欢小真吗?"

    我愕住,定定地开不了口。

    “以命换命,向来公平——”他击了击掌,“来!要小真,还是这女人?反正——都要死的。″

    我迈不出半步,手脚先自软了。"她没病,她好好的,她怎么会死?"

    我额上渗出细汗。

    "你不要小真罗?"

    "不,不是!"我已无法退缩。

    "我说了,她会死!"他鼻腔喷出几声嗤笑,"你不相信?"

    "不!我相信!"

    "那还等什么?你不杀她,她也会死!"他一手搂住我,我感受到他健实的臂膀。他的手抓起我的手,灼热的气息吐在耳根,"她的脖子多细,你的手再小,也握得住——握住了,慢慢使劲……″

    恐惧,害怕到全身冰冷,麻木。他的气息,声音让我恍惚起来,只觉灼热难耐。

    "乌衣郎,你在——帮我吗……”我低声嗫语。他从后面拥住我,把住我双手;一身纤弱无力,我闭上眼,听凭他的手指带着我移动。

    指尖碰到一片细柔,指尖收/紧,感到肌肤下跳动的命脉,我猛地惊醒,战战兢兢停住。

    指尖在他手底蜷/缩。“不!我不行!我办不到!″

    他放开我的手,哼哼冷笑,眼底一片冷霜。

    我扯住他衣襟:"我杀不了她!帮帮我,再帮帮我!"

    "我帮过你了!″他声音亳无感情。我伏地,失声大哭。

    一只手伸到我下颌,托起我的脸。

    面前,一双冷目灼灼,闪亮如刀锋。

    从唇齿中散出狩猎的气息,四周飘荡起铁锈的味道。

    “你回去,看她死吧!”

    (待续)

    (2024年3月13日21:06独发晋江网)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25_25392/192907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