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娘几乎没有一丝迟疑,也不敢有所犹豫,立即将孩子抱了过去。

    江敞匆匆扫了一眼,随口道:“就叫周晋图吧,盼着这孩子,以后能有雄心大志。为我大覃,再立功勋。”

    周文泰立即行礼:“谢王上赐名。这是犬子的福气。”

    “寡人国事繁忙,自不能亲力亲为抚养。以后,就交由王后抚育吧,不知周将军意下如何?”江敞的脸色晦暗不明。

    “正好,筝筝才没了一个孩子,可以弥补她丧子之痛。”

    “敢问王上,可是新王后?若新王后,臣感激于心。若是旧王后,还是算了。既她废后,那一定是因为德行有亏。德行有亏,又怎能教导好孩儿。”周文泰晓之以理。

    “何况,王后自己的孩子都没了,可见她不是个能照顾孩子的。那臣的孩子,若是夭折了,无异于剜心之痛。”

    江敞“嘶”了一声,挑眉看看他:“寡人给你养孩子,你还挑上了。”

    原本想试探一下,但他执意不让筝筝养,他非要跟他反着来、对着干。

    “寡人决心已定,就由筝筝来抚养。”

    ‘若他担忧这个旧情人因爱生恨,会虐待他的孩子,那更好了。他整日殚精竭虑,他儿子受尽苦楚,正合我意。’江敞心中暗自思忖着。

    周文泰拱了拱手,不再出言相求。

    不知是对君王的恭敬,还是达成了某种目的。

    “若筝筝真不擅长养育孩子,周将军的孩子有失,想必念在旧情上,周将军也会对筝筝网开一面的。”江敞嘴上这般说,心底巴不得他恨上筝筝。

    最好他们两个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水火不容才好。

    “看着周将军对王后这般不信任和嫌弃,寡人会误以为,周将军怕王后劳累,才不舍得让她抚养幼儿。否则,昔日那冒死采摘的灵芝,又作何解释。”

    “只是,王上体恤,将那灵芝给了奴家服用。周将军知道了,不会生气吧?”乔蔓宁见得了机会,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坑时玥筝的好机会,势必要将她踩进土里。

    “臣不敢。便是王后未照看好孩儿,臣也不敢对王上的宠妃心生怨怼。”周文泰一句不提筝筝,只说:

    “至于那灵芝,不过是臣孝敬君王,君王的宠妃是谁,何该给谁。能使乔良人身体有半分裨益,为君上分忧,皆乃臣之荣幸,社稷幸事。”

    “寡人记着,你是武将。何时这般巧舌如簧了?”江敞皮笑肉不笑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能为君王尽忠,本就是臣子的本分。”周文泰卑躬屈膝道。

    “是啊。先王亲小人、远贤臣,听信奸佞谗言,冤枉了周老将军。周家依旧忠心耿耿。”余太后为防王上又对周文泰问责,逼得老实人反戈,忙出来打圆场。

    “那想必,忠贞不渝,就是周家的家风。”

    “是。家父遗愿,便是忠君爱国,保家卫国。”周文泰也十分上道,借坡下驴。

    江敞接收了母后的提醒,没继续由着疑心泛滥,不断试探。

    恩赐道:“寡人实不知该赏赐给你些什么,就赏你两个美人,供你在京都小住时赏玩。”

    周文泰看了一眼乳娘怀里的婴孩,孩子刚落地便上路,在路上行走了三个月。

    起初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要么依偎在乳娘怀里吃奶。乳娘怕此去一别经年,父子团聚的时候几乎没有,想让周文泰跟儿子多亲近亲近,均被他拒绝了。

    他不想让儿子熟悉自己的身影,记住他身上凌寒的味道,免得离别时,更加不舍。

    往后由筝筝照顾,对儿子,他很是放心。

    只是舍不得她。

    但他从前还有几分犹豫,现在确是下定了决心。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可以看她丈夫的脸色,却是看不得她受苦。

    为何他捧在手心里的珍宝,在他身边,却连草芥都不如,谁都能上来踩上一脚。

    “王上,恕臣不敢收美人。夫人看管得紧,若知我在外不老实,必定会黯然伤神。她才经历十月怀胎的辛苦,一朝分娩的性命之忧,与儿子分别的痛苦,我都不能替代。若再让她雪上加霜,臣良心上会受谴责。”周文泰心知肚明,他对待那几个美人,必然也会不能人道。

    除了筝筝,他对谁都硬不起来。而筝筝,哪怕无需引诱,只要站在那里,就足以让他沉沦。

    但,在边关可以饮鹿血、点欢情香,在君王脚下,做不得鬼。

    “你说你图什么?胡人女子这么野吗?被你说的,寡人都想弄个胡姬进宫,做宠妃了。”江敞现在算是相信他家里有只母大虫了。

    可想到夫人这样桀骜不驯的性子,正对他的脾气,难怪他昔日对王后情根深种。

    就算现在没有觊觎,曾经念念不忘也不行。

    又开始迫不及待展示与王后的伉俪情深:“不过还是算了吧,王后那个大醋缸,只怕将寡人这咸阳宫,都一把火点了。”

    “是。王上胸襟宽广、海纳百川,王后顽劣,王上也仅仅只是废后。堪称我辈之楷模。”周文泰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与筝筝,反倒有一丝情意,都不会顶着时家给的巨大阻力废后。可见是已经水火不容。

    若没亲眼所见筝筝受苦,他原本还想,只要筝筝过得好,哪怕心底再没自己的位置,连一个角落也没有。

    他也认了,绝不打搅。

    江敞听他这恭维,逐渐被他迷惑着,放下戒心,直到看见他身上束着的腰带十分眼熟。

    还当自己多饮了几盏酒,醉眼朦胧。

    提着剑,步步下了台阶。

    走向周文泰。

    周遭宾客皆捏了一把汗,时瑜琼更是闭上了眼睛。

    “王上!”余太后唤了他一声。

    但江敞置若罔闻,走到周文泰身边,拔剑刺向他胸口。

    周文泰岿然不动,目光淡淡凝视着江敞,眼眸深邃、平静无波。

    他不动,他身后那些伪装成家丁的死士,便跟着呆若木鸡。

    但每个人心中都积压着一口气,无辜丧命的同袍,让他们只待将军一声令下,便先将王上大卸八块、再将太后五马分尸。

    侍卫再快,也不过他们的刀快。

    而藏匿起绝顶武功,泯然众人,更是死士的基本素养。

    周文泰在等,他出手极快,在周文泰刺破自己肌肤的那一刻,不待往前推进半寸,就将让他尸首分离。

    只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走这一步。

    因他想无伤而退,带着筝筝而退。

    江敞的理智犹存,解酒药还是冲散了许多五石散带来的心魔。

    将剑尖向上微微一挑,便轻而易举划破了他衣衫,斩断了那腰带。

    “我就说,王后的腰带,前几日一直在床边,后来忽然不见了。”腰带应声而落,江敞又用剑挑起在半空,饶有兴味地观赏半刻。

    咋了咋舌,道:“王后的东西,你怎配带在身上?”

    江敞原本想将筝筝的东西好生收好,从她手里溜出去的不多,都格外珍贵,尤其只有这一件。

    想到被别的男人、尤其还是她的旧情人戴过,更添了一份恶心,毫不犹豫投掷进火盆里,将她的心血,燃烧成灰烬。

    “挑衅我啊?看看我敢不敢发怒,能不能动你?”江敞烧了那腰带,又用剑指着周文泰,桀骜道:

    “寡人听闻,时克然在边关,曾写了封书信,来训斥王后,却被你拦下。周将军,寓意何为啊?”

    “回王上,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如今已经嫁人,就该听王上训诫。时将军身为兄长,越俎代庖,恐对王上不敬,故而规劝。”时克然坐得笔直,面无惧色,更无仇恨,没有一丝波澜。

    只一字一顿道:“这腰带,臣并不知是出自王后之手。王上为周家洗刷冤屈后,臣暂住相府,饮食起居皆由相府小厮打点,他们一时弄错,也保不齐。”

    “哦?可王后说,这东西是下人洒扫时,扔出去的。不知扔哪儿了。感情王宫里扔出去的东西,相府还捡回去,给宾客用。”江敞逼问道。

    “回王上,王上若不信,可即刻赐死臣,臣唯有一死,自证清白。”周文泰道。

    “王上!”余太后怕儿在气头上,被激了一下,冲动之下,无法挽回,立即唤了他的名字。

    又戏谑道:“瞧瞧,你将周将军身上的衣袍都划破了,岂不失礼?难不成,你还要将他收入后宫,这般调戏。”

    这并不好笑,但太后笑了,家宴中的宾客便得跟着笑。

    “行。将寡人前两日准备的美人带过来,服侍周将军更衣。”江敞收起了剑,按了按头痛欲裂的额。

    转身不经意间才发现,整场家宴,他滴酒未沾。哪怕摆在他面前的,是西域上供来的佳酿美酒。

    “夫人家教严,可这会儿不是不在么?正好,趁着她不在,周将军可好好开开荤。至于担心她知道后生气,让这些家丁嘴严些不就成了?周将军统领千军万马,不会连几个家丁的嘴都管不住吧?若是这样,寡人真该考虑,要不要让周将军,回去从千夫长做起。”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若是王上赏赐,即便是百夫长,也是对臣的恩赐。”周文泰没理会腰间衣料被剑刃划开,露出若隐若现的一片腹肌。

    只替自己周旋:“王上可否这样,这几个美人我带着,回边关后,秉明了夫人,她应允,我再收入囊中。”

    “她若不允呢?你听枕边风的,还敢忤逆君主?”江敞冷眼旁观,倒是要看看,他还能怎么拿发妻当挡箭牌。

    “若夫人不允,我会先哄劝。想必夫人通情达理,能答应。若依旧不应允,臣自然以君上恩赐为主。”周文泰回答的滴水不漏,也模棱两可。

    既未忤逆君王,也没实质答应会宠幸。

    江敞不再与他纠缠此事,为个女人叽叽歪歪,跌份儿。

    若是传到小妻子耳中,知晓他有多洁身自好,只怕小妻子愈发留恋,懊悔自己没那份运气,嫁一爱护妻子的好男人。

    又押了一口酒,无意间开口:“时将军对相国入狱之事,有何感想啊。”

    “回王上,时将军说,父亲贪墨,他亦脸上余光。怎奈那时年纪轻,不知这事的利害,还抱着侥幸心理。如今君王贤名,让时家若大梦初醒。”周文泰并无同时克然商议过此事,此时不过信口开河。

    可他非得如此,一边庇护自己,一边替时兄解围。

    “时兄内疚万分,自请官降三级,只要能替君侯守国门,做马夫、做将军都成。若朝中有人,愿当即回来,与父亲一同受罚。若君侯还需用他罪臣之身,他便自降军饷,替夫人恕罪。”

    “哦?”江敞十分意外。

    大覃俸禄低,几乎人人贪墨。不贪,倒显得鹤立鸡群。不贪,也活不下去。

    只是谁都不能点出来:“想不到,时家子女不孝顺,这是一脉相承的。”

    筝筝不顾父亲死活,时将军也不为父亲求情。

    “我还以为时将军会怪寡人。”

    “时将军对君侯的忠心,天地可鉴。每每做战前动员时,胡人会激励草原的勇士们,为了自己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时将军则每次都说,为了君王,为了大覃。每个人都必须要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周文泰说谎不打草稿,可以直接现编。

    江敞听后十分满意,想来也是,人人贪墨不代表这事就对。

    尤其一国之相,更该以身作则。过着两袖清风、一贫如洗的日子。不该纳妾,应该吃残羹冷炙、穿带补丁的衣裳。

    不过他的注意力都在周文泰身上,没让探子去盯时克然,是时候查查,周文泰有没有撒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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