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王后并非有意失足,而是受了君上训斥,神情恍惚、忧思过甚、内心惶惑,方不甚从戏台跌落。还望君上明察。”虞灼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陈情道。

    江敞并未当着众人的面,跟一奴婢计较。

    甚至真希望她说得是真的,筝筝不是故意舍弃自己的孩子。

    却也知道,希望渺茫。

    此刻,也谈笑风生道:“你们主仆二人,下次要说话,也先统一口径。筝筝说不愿生孩子,你说她是因为伤心小产。”

    好嘛,他原本想将龙裔有失之事,推到时瑜琼身上。

    哪知被她反将了一军,绕到了自己身上。

    宦官将才熬制好的,解五石散的草药,送到了君王跟前,又压低了声音,传达太后懿旨。

    时玥筝见他目光移开,心思不在自己身上,才敢开口跟姐姐说上两句话。

    “那商贾——”

    “你放心,他已离开咸阳。”时瑜琼一贯的情绪稳定,这次也不例外。

    知晓她处境艰难,更不愿她多添一分愧疚,只说:

    “你放心,我这人一向淡漠,对谁都没那么深的爱意。且我发觉,有时候我们喜欢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类人。我与他把话说开了,好聚好散,彼此都没什么不舍。其实离开我,他还更洒脱一些,至少以后可以纳妾了。”

    不待她继续陈述,自己与那商贾如何没感情。

    以及男人上娶,等于入赘的艰难,就见妹妹又哭了。

    “姐,你不必为着怕我自责,故意骗我。”

    可时玥筝也很清楚,就算姐姐跟她说、舍不得姐夫,她又能做什么呢。

    但时瑜琼只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人终究有老的那一天,我不过提前体会。夫君人品贵重,就比什么都强,其实嫁给谁都一样。”

    命运落下来的一粒尘埃,在每个人肩头都成了一座大山。

    时玥筝看着新姐夫,十分怀疑他是不是现在、身上就有老人味了。

    竭力避开望向周文泰,因看见他身后、乳娘怀里抱着的婴儿,怕自己会心痛。

    这会儿坐在这,又开始四肢瘫软,甚至连坐都艰难,只想找个地方倚靠。亦或干脆躺在榻上。

    直到江敞唤了她的名字:“王后,听闻你新训练了一批舞姬,要为今日这宫宴助兴。不若就此开舞吧。”

    时玥筝原本没什么力气,弄这些镜花水月。

    也没这份兴致。奈何她就知道,装死会被江敞刁难,才叫虞灼去乐坊走了过场。

    此刻正欲唤出舞姬,就见江敞指着自己,道:

    “嗯?你领舞。对,就你,王后。”

    时玥筝无可奈何,知道徒劳,还是试探自救:

    “大王,奴才不会舞。”

    江敞听她这自称,不知是讥讽自己,还是打谁的脸,早没了方才的气定神闲。

    “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是日常。你说你不会舞,糊弄鬼,还是糊弄我呢?还是说,寡人不值得你一舞?”

    “妾身只想为大王一人而舞。”时玥筝实不愿受辱。

    江敞心知肚明,今日若放了她回去,改日去她寝宫,她必定又开始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开口就将自己气得吐血,绝不会为自己舞。

    所有跟她的闺房之乐,在她眼里都是累赘、是令人作呕。

    直接点了她的死穴:“爱妃若说不愿意,我会误以为你在邀宠。还是说那日书房之事,爱妃想再来一次?”

    时玥筝彻底抿紧了苍白的唇,从宫娥手中接过水袖,伴随着鼓点起舞。

    她多年未温习过,好在身娇体软,还有底子在那儿。

    只身子孱弱,才舞两下,手中水袖便犹如千斤顶重。

    一阵阵头晕目眩,终于在一节鼓点结束后,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余太后看这病秧子,只觉那些补品都白吃了。

    尤其听闻儿将许多燕窝都给了她,亲自喂她吃,还被她砸了个稀巴烂。

    这回乔美人有孕,便是一盏也没有了。

    现在病病怏怏,也是自作自受。

    “王上,姐姐不愿意为您一舞,为了能逃避,连装晕这招都用出来了。”乔蔓宁坐在江敞身边,温柔开口,却是口蜜腹剑:

    “难道这就是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泼醒。”江敞冷冷道。

    时玥筝晕厥的那一刻,所有鼓点都停了,只有虞灼跑过去,抱着姐姐,涕泗横流:

    “王后,王后!”

    时瑜琼面无血色,眸子含着泪,怕自己求情,会愈发激怒圣上。

    在知道夫君靠不住,父亲亦靠不住的时候,深恨自己无能,救不下妹妹。甚至连给她披一件衣裳的勇气都没有。

    “鼓点怎么停了?”江敞不满道。

    于是,便在乔蔓宁握着凉茶、步步走下台阶时,乐师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奏乐。

    乔蔓宁走到时玥筝面前,猛然抬手,一杯凉茶便泼洒了下去,浇了她满头满脸。

    周文泰就坐在那儿,表面云淡风轻,置若罔闻。

    藏在衣袖下的那只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镶嵌进掌心,直握出了血。

    他咬着牙,不敢让那口血吐出来,舌尖一片腥甜,也只能咽回去和忍着。

    时玥筝被泼醒,打了个激灵,浑身发冷,牙齿都在打颤。

    睁开眼睛,是虞灼在身边抱着自己,记起方才之事。

    “喏,王上看见了,茶治百病。这会儿也不晕了。”乔蔓宁妖娆一笑,回头重新走回了台阶。

    “王上,求王上赐死王后。”虞灼知道江敞有多疯,怕他故态复萌,继续让姐姐舞。

    已是给他磕了个头,说:“您给她个痛快吧,现在跟凌迟也没差别了。王后早晚会有一死,且死在你手上。早死,反倒是种解脱。求王上仁慈。”

    她这话,有一多半是说给周大哥听的。

    可周大哥,却仿佛木头人一般,只顾淡淡饮着茶。

    “若寡人没记错,这丫头是周将军同袍的妹妹吧?”江敞没因她直言犯上治罪,也没视而不见,直接转移了目光:

    “周将军,你也看见了。这丫头就适合上战场杀敌,把我的爱妃,都拐带坏了。今日,寡人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惩治她。但你即刻把她拉走,别让她继续在寡人眼前碍眼。”

    一声令下,立即上来两个宦官,一把将虞灼、从王后身边拉走。

    任由她口中哀求:“不要!不要!我要陪着王后!姐姐——”

    虞灼看透了,姐姐受苦,无一人敢替她出头。

    虽自己也没什么本事,但可以在姐姐挨罚时,挡在她身前,替她做肉墙;姐姐受伤了,也可以给她喂药。

    自己若走了,姐姐怎么办?岂不是孤立无援,任人欺凌。

    一份痛,由两个人一起承担,还能好挨一些。一个人扛下,她哪里受的住啊。

    时玥筝唇焦口燥,脸色苍白,艰难从地上爬起来,跌下时,手臂摔得淤青,还在隐隐作痛。

    唤不出虞灼的名字,也不知该同她说些什么,见她脱离苦海,才虚弱地弯了弯唇角,真好。

    她要赶她走,她不肯。

    现在,心病终于去除一块。

    虞灼被拽到了周文泰身边,还想连滚带爬地奔向姐姐,也怪姐姐不挽留,跟着他们一起推开自己。

    还未踏出一步,就被周文泰拉住了手腕。

    他的大手孔武有力,拉扯着,如同被螃蟹钳住了手,让她动弹不得。

    “你什么都不懂。”虞灼拉扯了几下,回头恶狠狠地蹬着他,骂道:

    “你该刨腹谢罪。你这样的男人,你活着做甚?沦为笑柄?”

    尤其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孩童,更觉恶心。

    周文泰不肯放手,虞灼便低头,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他忍着疼,眼见手腕上多出一排清晰牙印,依旧纹丝不动。

    倒是开了口:“惹王上不悦,株你的九族都难辞其咎。还不滚出去?滚去马车上等我。”

    虞灼不肯,只哭得没了力气,还是被他带来的随从,一人拉扯着一只手臂,扯了出去。

    对王后心疼又担心,也没理会方才被他握着时,他掌心一片粘腻,是他流出来的血。

    周文泰不敢去看趴在地上、虚弱到几乎站不起身的筝筝,他怕面前的酒盅,会在江敞头上炸开,然后王上殒命。

    自己与筝筝,也走不出这大殿。

    忍字头上一把刀,他要有多毅力,才能不去将她打个横抱起,离开这里,浪迹天涯。

    “方才一无所长的随从,这会儿就连个发疯的女人,都能拉动了。”江敞伏在矮桌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悠悠道。

    他在等,等筝筝求自己,只要她说一句软话,他就可以立即礼贤下士,君王为她弯腰,下台阶将她拉起。

    但这个犟种,却仿佛爬也爬回席上,也不肯跟他撒个娇。

    “家丁终究是男人,即便是寻常布衣,女人能拉扯过男人的,也没几个。除非男人谦让。”周文泰道。

    “好了。来人,将王后扶下去,送回寝宫休息吧。”太后尊贵之躯,不愿意与任何人一命换一命。

    虽然周将军表现出来的,对王后并无半分觊觎之心,可谁知他是不是心机深沉。

    她不想把人逼急了,免得玉石俱焚。

    江敞没阻拦母后之意,可以当众打王后的脸,却是维护母后。

    只看向那孩子,道:“周将军这孩子,叫什么名儿?给寡人抱过来瞧瞧。”

    “王上,犬子还未取名。臣斗胆求得王上,恩赐个名字。”周文泰卑躬屈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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