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殿后,瞧见该在的人都在,很是满意。

    尤其众人臣服,纷纷叩拜,给王上和太后行礼。

    江敞入座后,一展衣袖,道:“诸位平身吧,今日乃是家宴。不必多礼。”

    众人纷纷入座,江敞这才发现,时玥筝不在。

    火气又有点被点起来,冷冷问向身旁宦官:“怎不见王后?”

    宦官不知他说的是谁,迟疑了片刻,才斗胆猜向那被废的时氏女。

    “回王上,王后说她身子不适,不便来赴宴。”

    堂下,王后寝宫的宫娥,立即上前一步,行了礼后,方补上一句:

    “王上,我家主子说,祝大王尽情尽兴、万寿无疆。祝母后福寿绵延、千秋万代。还说,虽然她今日不来,但特意调教了舞姬,过来给大家助兴。”

    “御医不是说她好了吗?来人,把她给我唤过来。若她缠绵病榻,就算是拖,也得给寡人拽过来。”江敞端起面前的酒盅,神色阴冷:

    “寡人倒不知,王后何时醉心于歌舞。不过,舞姬跳舞有什么趣味?倒是要看王后亲自一舞,才有乐子。”

    “王上,既你一口一个王后,也知时氏是王后。王后是正妻,怎可像奴婢一样,供大家取乐?你若想看,唤来舞姬一舞便可,术业有专攻,也省得贻笑大方。退而求其次,叫个良人亦或八子来舞便是。”余太后劝道。

    但江敞却仿佛铁了心一般,这回,连母亲的劝也尽数当成了耳旁风。

    “玄宗帝与杨贵妃,可以一人击鼓,一人跳舞。寡人的王后,有何不可?再者说,王后侍寝时,勾栏瓦舍的技艺,也不是没用过。让她一舞,又有何妨?”

    “那王上可愿击鼓,给大臣们助兴?”余太后见他脱离了自己官职,愤慨也焦急。

    清咳了两声提醒,才继续道:“王上也说了,那是侍寝之时,不露于人前。怎可在众人面前,折辱王后?”

    “众人面前折辱,也不是头一回了。上次,就将她从书房,抱到了寝宫。”江敞胸口似一团火烧,急于发泄。

    饶有兴味地看向周文泰,问道:“不知周将军,可否想跟寡人,一同赏玩王后舞姿啊?”

    周文泰原本垂眸稳坐,忽地被王上问起,不得不答:

    “回王上,有劳王上惦念,臣是个大老粗,恕臣无能,欣赏不来歌舞。若有美酒,倒是还能品评一二。”

    江敞见他回答的天衣无缝,抓不到他错处,便冷笑道:

    “欣赏不来,总归不至于不敢看吧?”

    余太后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朝御前宦官招了招手,压低了声音,问道:

    “君上今日可有服用五石散?”

    宦官点了点头:“君上说今日王后会见着旧相识,恐勾起他许多烦闷,怕这宫宴撑不下来,故而今日破个例。”

    “胡闹!今日破例,明日破例,日日破例,还谈何破例?”余夫人立即悬心,在丝竹管弦声的掩映下,小声交代道:

    “去请御医开了解五石散的药来,省得待会儿王上胡闹。切忌,不可走漏风声,那药碗端来,用桂花露的杯盏装即可。”

    “是。”宦官领命,立即弯腰后退,即刻去操办。

    江敞看向周文泰身后的几个家丁,耷拉着眼皮、其貌不扬,跟心腹所说无异。

    可还是起了试探之心:“寡人新招了几个侍卫,不知周将军可否赏光,调教一二?”

    “臣遵命。”周文泰拱手行礼后,作势便要起身。

    “哦?周将军不愿意看王后献舞,自己倒是愿意舞剑供大家赏玩。”他的好拿捏,让江敞防备更深。

    他记着心高气傲的将军,都不愿舞剑取乐,因那剑是用来在战场上杀敌的,否则便是对最忠诚的伙伴不敬。

    平常,也看不上那些拿着剑扭来扭去的伶人。

    “只不过,你与侍卫比剑,不是欺负人?你就算了,让你身后那个随从来。”

    “王上不可。臣带的这两个随从,皆不是习武之人,只会干些倒泔水、搬东西、炒菜等杂役,让他们比试剑法,只怕都拿不动剑,连步都走不稳。”周文泰据理力争,继续陈情道:

    “若他们碍了王上的眼,王上尽可直接下旨赐死,无需舍近求远,让他们出来接受凌迟。”

    江敞“嗐”了一声,无所谓道:“用木剑,点到为止即可。”

    周文泰见王上心意已决,再无回转的余地,索性不再白费力气。

    他杀人从不需要剑,单给他个石子就够了。而各个都是一等一的大内高手,自然不会逊色于自己。

    今日这‘家丁’,怕是凶多吉少了。

    家丁拎着剑,宛若被揪出来的小鸡子一般,畏畏缩缩出阵。

    “家丁,不过就一消耗品,就像每日用尽的蜡烛。周将军怎么还真情实感上了?”江敞见他那副担忧之色,调侃道:

    “家丁就是用来牺牲的。难不成,这是周将军圈养的死士?”

    侍卫与那家丁已开始过招了,只一剑就刺穿了家丁的胸膛。

    木剑,的确是木剑。也没被磨得多锋利,但绝顶高手,凭借很强的内力,就是能够将人头颅斩下来。

    直到那家丁倒地身亡,侍卫才向王上摇了摇头:

    “随从的确无半分功力。”

    江敞对于自己试探的结果很是满意,开始了变脸,虚以委蛇道:

    “你好大的胆子,寡人让你比试剑术,你怎敢当场杀人?”

    侍卫低头认错:“是。臣未想到家丁真乃布衣,一时失手。还望君王恕罪。”

    “若周将军不宽宥你,寡人也护不住你。”江敞假模假样道。

    “王上,并非臣心系百姓,也觉家丁与猫狗无异。只这几个人,都是临行前,夫人精挑细选的。一路拖着他们出行,行程太慢,我也有几次想弃了,不然可以早到咸阳。可怕夫人觉得辜负了她的心意,勉强带着。”周文泰并不看那侍卫,继续陈情道:

    “他们都是夫人的人,我若没将他们好生带回。只怕夫人会觉着,我没把她放在心上。”

    “哦?真想不到,征战沙场的周将军,却惧内。这大抵就叫一物降一物吧。”江敞没等他来的台阶,甚至压根不需要。

    大手一挥:“如此莽撞,罚半年俸禄。”

    “是。谢王上开恩。”侍卫连皮肉之苦都免了,立即行了一礼。

    “别谢我,要谢,就谢周将军吧。不然,若他真不高兴,寡人也保不住你这颗项上人头。”江敞嘴上给着他颜面,实则还是命人像拖拽野狗一般,将那家丁拽了下去。

    一桶水泼下来,冲散了空气中的血腥气,仿佛无事发生。

    一条人命,就因他的疑心,而轻飘飘陨落。

    周文泰暗自观察着他一言一行,发觉他在慌乱。

    人只有越缺什么,越喜欢炫什么,因他惧怕自己,才假装出丝毫不怕,还能谈笑风生、尊重有加的样子。

    余太后在一旁,一样捏了一把汗。

    再度将宦官唤到了跟前,耳语道:“你去告诉王上,不可动周将军。狗急跳墙,兔子急了咬人。若他起了杀意,动手之时,便是同归于尽之日,白白给他人做了嫁衣。”

    怕儿固执不听,又补了一句:“就算在他以为,万无一失的情况下,也不可鲁莽行事。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真将周文泰杀了,且自己还能全身而退。那鹬蚌相争,时克然会得利。不如留着他,就算来日起兵,他与时克然,也会因为分赃不均,而反目成仇。”

    宦官点了点头,立在一旁,等待时机,向王上转达。

    余夫人看周文泰身后的家丁,虽各个蔫头耷拉脑,可就觉此事蹊跷。

    他带这些废材进宫,有什么意义。难不成,他对王上,真那么忠心?

    随后宦官一声通传,时玥筝已带了随行宫娥宦官,到了殿前。

    她并非怕江敞忌惮——她迫不及待来赴宴,就是着急见旧情人,故而称病不出。

    而是当真体力不支。

    此刻跪在那儿,身体都像风中摇曳的柳条,摇摇欲坠,几乎下一刻就会晕倒。

    “妾身给太后请安,给王上请安。”

    “爱妃这不是能起来吗?宫宴之上,怎可缺席。入座吧。”江敞身边坐着乔蔓宁,不过不介意她坐在乔蔓宁下首。

    但时玥筝却没这个意思,起身后,直接朝姐姐走了过去,坐在姐姐那块席上。

    看着她身边两鬓微霜的咸阳令,是她的新夫君,一时间眼眶潮湿。

    “对不起。”

    她的呓语,只有两个人彼此能听见。

    时瑜琼忙替她擦干眼泪,同君上道:

    “小妹从前在家中粘人惯了,不爱单独一个席子,偏喜好与家人挤在一起,还望君上恕罪。”

    “无妨。你姐妹二人多时不见,筝筝最是重感情,思念你,也是情有可原。往后,可多来宫中走动。”江敞还从不知筝筝粘人,快将牙齿咬碎了,还是故作大度道:

    “如今你嫁于我叔父为妾,寡人倒不知,该与筝筝唤你阿姊,还是唤你一声叔母了。之前筝筝还记挂,怕你做妾寄人篱下。现在看来,即便是妾,得宠后,也比妻强上许多。”

    “君上所言极是,谢君上体恤。”时瑜琼过了场面话之后,才温婉道:

    “女子嫁人后,便以夫为纲。夫君垂怜,妾身便紧着夫君服侍,只能委屈小妹妹了。若哪日妾身失宠,没机会服侍夫君,再陪伴小妹不迟。”

    “如何不迟?若你早进宫来,筝筝那孩子想必也不会没。”江敞陡然发难,给她扣上一顶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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