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给了你那许多粮草金银,如何还敢狮子大开口,提出要我太子入蛮夷?”太傅方才还端庄拿着手中的笏,此刻也顾不得礼仪。

    甚至怀疑,戎狄没要赔地,纯粹是跟仲公子暗中勾结,待仲公子继位后,再割让土地给草原部落。

    “敢问使臣,是何人提出的让太子为质,入蛮夷?”

    “太傅此言差矣,自古以来就有女子远嫁和亲的。如何公主可以牺牲终身幸福,背井离乡。王子往异地待两年都不成?”时克然回敬道。

    “是啊。保不齐待两年,太子就回来了。这世间之事,瞬息万变,都是寻常。先王在世时,也曾往别国为质。”唐守清进言道。

    “有公主,怎可动太子?”太傅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偏君王一言不发。

    “君父,儿臣愿代替兄长,前往戎狄为质。”江敞主动开口,先给君王行了一礼,才朝太子道:

    “还请兄长留在咸阳,代我尽孝。照顾好爹娘、祖母。”

    唐守清静静听他说完,方开口道:“君上,此事不是谁想为质,而是戎狄点名要太子入草原。若是谁都行,臣也愿往戎狄为质,解大覃燃眉之急。”

    “是啊。还请君上三思,若是谁都行,那君上何不现在认一个义子,将布衣这个干儿子,送到草原部落?”时克然进言道。

    “你!究竟是你!到底还是你!私通戎狄。戎狄使者原本未递折子,怎地突然就能面君。若说朝中无人为内应,我是不信的。”太傅见原本支持太子的宗族元老,此刻都当起了缩头乌龟。

    一个个噤若寒蝉,仿佛看清了形式,生怕引火烧身。

    可他们怕,自己不怕。师徒父子,他是太子老师,便不能看他前程尽毁。

    “仲公子是相府的好女婿,你们自然舍不得他去。只是君上,大覃才吃了败仗,戎狄怎会善待我覃国质子?”

    “男儿生来刚强,若男儿都受不了,如何和亲公主就受得?今日之事,太子不去,就得公主去。太傅不能只顾太子,不顾公主吧。”唐守清反问道。

    “周将军至死未招供,太傅就不怕六月飞雪?若是随意安上一个私通戎狄的名头,就能枭首示众。以后朝堂之上,岂非人人自危?太傅爱重太子,是人之常情,我等一样爱戴太子。可也别忘了,君上才是太子生父,难不成会害太子?您这位老师,总归不会比君上,待太子更好吧。”时克然道。

    “好了!”君王终于不耐烦,呵斥道:

    “寡人这是给太子,找了位好师父。你不教太子为国担当,挺起脊梁,反倒让他瞻前顾后,遇事就往后缩,倒是不惜将自己妹妹推到前面去。如此目无兄长,不友爱兄弟,百年之后,寡人如何能不担心,太子会残害手足?”

    太傅意识到大势已去,太子此番入戎狄,必死无疑,这是时家和仲公子早设计好的。

    平生报复毁于一旦,整个人有几分精神恍惚。

    先纵声大笑,其次什么都不顾了,指着君王道:

    “龙生龙,凤生凤,王上就是个软骨头,如何敢指望太子壮士一去不复返?本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可如果君王上梁不正,如何指望下面的人同心同德,一力抗敌?”

    君王被当众揭了伤疤,怒不可遏:“来人!将这狂徒给寡人拉下去,赐刖刑。”

    有侍卫上前,将太傅拉了下去。

    太子见状,早已哭得涕泗滂沱,跪在父亲面前,嚎啕道:

    “君父!君父开恩!儿愿往戎狄为质。还求君父饶了太傅吧!”

    时知节冷眼旁观,心底的气才疏解分毫,又趁热打铁,道:

    “方才听太傅说起女婿,臣若没记错的话,太子才逼死了自己发妻。太子妃含恨写下血书,昭示太子卖妻求荣。在文武百官中传阅,影响极其恶劣。”

    “可有此事?”君王眉眼压下,已露出几分威严。

    “太子妃心甘情愿赴死,何来血书?”太子自觉失言,无异于变相承认了。

    如今已是自身难保,更是无闲暇替太傅求情。

    “覃王家事,我一外臣不便多言。只我王指名要太子,可不是随意哪个庶子都成。”使臣一锤定音,再无转换余地。

    太子起初不想走,这会儿却是喜忧参半了。

    即便不走,杀妻恶名担在身上,也逃不过君父责罚。不若出去避祸。

    只是眼见王弟被冠以庶子讥讽,却无动于衷。想来除了定力好,还有太傅所言,一语中的。

    散朝时,君王经此一役,愈发精神萎靡。

    将诏命颁布了下去:“匈奴新进贡了两颗仙丹,寡人需得闭关修炼。往后国事,便由公子敞代为主持,着相国,一并商议。”

    “我等领命,祝大王万寿无疆。”众臣齐声贺道。

    江氏族人即便觉得礼乐崩坏,却是无能为力,也没人敢当出头鸟。

    江敞一连几日留宿咸阳宫内,从初春直至春末,期间倒是吩咐了小厮,每日回府知会夫人一声,省得她空等。

    虽然他很清楚,夫人压根不会等自己。即便晚归,更不会为自己留着这盏灯。

    到了归家那日,江敞在马车上,同府中下人随口说起:

    “这几日夫人可有问起我?”

    下人支支吾吾,就知答了会被罚,可更没胆子撒谎。

    “夫人……夫人未曾提过公子。夫人贤惠大度,许是顾及公子忙于国事,故而不去叨扰。”

    江敞立即挎下脸来,他倒是要感谢夫人的独立坚强、不依赖男人了?

    “贤惠这个词,只有我能说,你们没资格审视论断。”

    江敞心知肚明,若想女人的温柔小意,只能依靠妾氏那里。

    只是忽然想到,筝筝以前在周文泰面前,是不是也这样冷冰冰的。有没有叉着腰,跟他撒娇耍赖,笑颜如花。

    “是。小的知错。”家丁不知自己错在哪儿了,往常夸赞主子体恤下人,不是常有的事吗。

    怎么拍马屁,突然就成了居高临下,随意嗦摆主子了。

    还是申辩了句:“可公子试想,若是娶个河东狮,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许您出去实现凌云壮志,只怕公子又要苦不堪言了。”

    江敞咬着牙“嘿”了一声:“讨打!”

    马车已经进了江府,下车时,想抬脚踹过去,腿伸到半路,还是缩了回来。

    下人说得也没什么错,若他遇见一难缠的夫人,只怕也得隐忍不发,顾及岳丈的颜面。

    就像此番太子入戎狄为质,岳丈便是出了大力。

    不过还是禁不住去想,还没见过筝筝刁蛮的样子,即便她刁蛮起来,想必也是可爱的。

    艳冠京都的美人,怎么着都好看。

    才下马车,就见有小丫鬟过来,怯生生地到他跟前:

    “公子,乔夫人身子不爽利,请您过去。”

    从前妾氏明目张胆争宠,他一笑置之。

    下人见风使舵,称呼宠妾为夫人,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都觉刺耳了起来。后知后觉筝筝为何不待见自己了。

    “正经人家的男人,常日未归,回来不去爹娘那儿请安,也该先看过妻子。哪有先去妾氏那儿点卯的。”江敞说罢,又吩咐了下去:

    “我江敞只会有一位夫人,就是时玥筝。以后,在府上,别让我听见唤其他妾氏为夫人。”

    小丫鬟因在宠妾跟前服侍,从未受过这个。

    难得看见公子这张冷脸,已隐隐有几分君临天下的王上威严,吓得一缩脖子。

    将他的话,原封不动地报给乔蔓宁时,乔蔓宁正在自己院内踱步。

    驻足站在窗前,揪起盆里一株好容易长起来的花,一瓣一瓣将叶子尽数摘掉。

    “我绝没想到,夫君正式大婚,便将一切都变了。我还以为只是联姻,各取所需。原来,是我天真。”乔蔓宁悲从中来,冷笑了一声,才伤感道:

    “以前他也能看出我这些小手段和心机,只他当夫妻情趣和闺房之乐,从不与我戳穿,还乐得陪我腻歪,最吃我这一套。为什么,突然就变了?难道男人永远这般滥情,最好的永远都是下一个。”

    往后,这府上哪儿还有自己的位置。

    只要一想到锦衣玉食、下人见风使舵的奉承,都会离自己而去。

    保不齐一个夫人不容,她就得回那腌臜地,便由着恐惧泛滥,爬满周身。

    “主子勿忧,凡事皆讲究个先来后到,若没有时家,你看公子还搭理她么?听说时家女极有心机,当初进宫伴读,原本只有时家长女,不知怎地,她也去了。如今想来,她八成就是为着招惹公子的。”小丫鬟在一旁劝着,见主子不为所动,脸色反而愈发沉。

    又紧着劝了一句:“且主子出身勾栏瓦舍,会的花样,是那些闺秀几辈子也学不来的。公子大了,食髓知味,还怕他离得开主子的身子吗?只怕在时家女那儿吃了闭门羹,不尽兴,一对比,更能想起主子的好来。”

    “以色事人,也不过是玩物罢了。永远不会像对待妻子那样,珍重且呵护。”乔蔓宁握着手中的枯枝,愈发紧了,被花汁染了指尖,也浑然不觉。

    “原本见太子娶了侍女为妻,还当江家男儿重情义,仲公子也能将我抬到发妻之位。原来……一切都是我的痴心妄想。”

    “主子,兴许公子并非不重情义,只是更重礼数。”丫鬟想说太子杀妻之事,已传得人尽皆知。怕刺激到主子,还是没提。

    继续为主子筹谋划策:“主子,您可知时家女出嫁前,有相好之人?”

    乔蔓宁略略迟疑了一瞬,宛若醍醐灌顶:“你是说——”

    “是。主子,护院里,有我原先在乡下老家的亲戚。他和我说,那日来府上售卖武器的,就是时家女那个旧相好。”小丫鬟压低了声音,眉飞色舞道。

    “可是,捉贼捉赃,捉奸见双,你有什么凭证吗?若是让那护院过来,他可愿作证?”乔蔓宁一阵心跳如擂鼓。

    她想过,大夫人待自己不错,若真将她挤兑走了,换来一个口蜜腹剑的,更不好对付。还不如留着这个胸无城府的世家女。

    可她不愿仰人鼻息,还抱着能成为夫人的美梦,决定铤而走险。

    “想不到她如此大胆。”

    “时家女长着一副狐媚样,又有时家撑腰,胆大妄为也不足为奇。”小丫鬟说罢,脸颊上镀上一层红晕,结巴道:

    “不瞒夫人,那护院一直爱慕我,只是我没答应。奴婢不敢自行婚配,自然要听主子的安排。若能为我主效力,想必他是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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