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蔓宁一向便是靠着温柔小意,来惹仲公子怜惜的,若跋扈的名声传出去,只怕再不会被他看上一眼。

    “夫人有个好出身,是这京都贵女都无可比拟的。夫人已享尽天下尊荣,何苦连我这只蝼蚁的归宿都要毁掉。不管您如何,夫君都不会休妻。而您若是真苦苦相逼,只怕这府上,再无我的容身之处了。”

    “我让你掌家,你说我要害你。我把院子让给你,你说我处心积虑。那怎么着?要么以后我唯你是从,什么都依你。你起初说得是什么,放过你的婢女,你愿与她一同受罚。看来都是口不对心了。”时玥筝抓起桌上的半盏牛乳,便朝着她脸上砸了过去。

    “你以为你是谁?敢对我指手画脚。就算将你赶出去了,你真有手段,再勾着江敞在外另置宅子,将你养起来不就是?你若再有本事,让他永远别回来,拿外室当家,我才真要佩服你。”

    既然她影响了自己胃口,那干脆也不吃了。

    烦躁时进食,是对美食的一种亵渎。

    仆妇见状,不敢去擦拭乔蔓宁一身污浊,纷纷争向献殷勤:

    “夫人仔细手疼,可叫小厨房再送新的来?”

    时玥筝摆了摆手:“得了。我现在没心思用餐。”

    “夫人息怒。奴家与婢女,甘愿领罚。”乔蔓宁被打,也不敢回一句嘴,反将头埋得更低。

    时玥筝见她上道,对她的恭敬十分满意。

    这就对了嘛,被君上下令处死,也要说一句‘谢主隆恩’,毕竟没满门抄斩。万一说晚了,伴君如伴虎,君王改变心意,又要株连九族了呢。

    比起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仅是杀头,自然是天恩浩荡。

    “起来吧。以后别自作聪明,就能保得自己平安无事。再者说,我说的这些,并非你眼中的话里有话。我没那么多心思,更没兴致跟你耍心机。”时玥筝对她的责罚坚持不了半柱香,由丫鬟服侍着漱了漱口,又似无意间提起:

    “都说你是他放在心尖上疼的美娇娘,怎么入府服侍他这么久,肚子里还没个动静?”

    乔蔓宁这时倒是有几分不懂了,尤其见夫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莫非是小孩心性,嬉笑怒骂,皆如雷阵雨一般,眨眼就过去。

    不过,夫人有这样的娘家,确实有这份底气。

    她颤巍巍起身,坐在夫人赐的凳子上,也不敢坐扎实了,依旧谨慎小心些。

    “回夫人,奴家不敢与夫人相较,自是待夫人诞下麟儿,才可有孕。”

    此时坐在这儿,也不知成不成。

    夫人会不会陡然来一句‘让你坐你就坐,谁给你的脸面,与我平起平坐’。

    可若不坐,一直跪着,又恐被责骂‘是不是非要跟自己对着干,让起来,还一直跪着’。

    “女子有孕乃是天意,如何能人为扭转?难不成还为了孩子生辰八字,刻意更改?”时玥筝提起此事,很快立了规矩下去:

    “以后,府上严禁巫蛊之术。少听那些老道胡诌,女人的身体康健,比孩子运数更重要。母亲落下疾病,是孩子最大的不详。瓜熟蒂落,自有时辰。人为提前或延后,不是对母体的一种凌迟?”

    乔蔓宁还当她是忌惮自己先生下长子,听见她这样说,忽地想起,相府正妻便是自己不生,只得了这么一个母婴。然后抓着妾氏使劲生,三年抱俩,回头都养在自己膝下,由乳娘操劳,生母一次次闯鬼门关。自己白得了一个生恩不如养恩。

    “你肚子不争气,白白霸着江敞,又不能为时家开枝散叶,使得府上现在还没个孩子。往后你需得努力,不然,我莫不如再给他送两房小妾,省得你白占着茅坑。”时玥筝提点道。

    乔蔓宁闻言起身,下意识想跪下去认错。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了回去。

    早在她过来问安前,其他院姐妹就出于好意或为着看好戏,来巴巴提醒她,怕是夫人得拿她这个宠妾开刀。

    如今看来,夫人是雷声大雨点小,声势浩大,却没伤在致命处。

    乔蔓宁看不懂她,紧绷的神经倒是稍稍松弛了两分:

    “不知夫人是否知晓,不瞒您说,郎中早在请平安脉时,就诊断过,夫君肾精亏虚、命门火衰、气血亏虚、湿热下注、血瘀阻络……不大易有子嗣。”

    “懂了,不是你不卖力。男人在这事上,大多不愿让人知晓是自己不成,而推到女人身上。若是搁在农家,只怕会说养只母鸡还知下蛋。哪怕娶个媳妇儿,只花了仨瓜俩枣。”时玥筝倒是不知晓,这场姻缘急迫且荒唐,她原也没兴致、了解未来夫君的细枝末节。

    “那你也要用心,不要破罐子破摔。江敞还没子嗣,你更要肩负起责任来。”

    时玥筝听她一口一个夫君,便知跟他没戏。

    她永远不会对一个——被好几个女人唤夫君的男人动情。

    男人大多三妻四妾,但坐怀不乱的也不是没有。既然有男人会喜欢三寸金莲,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她作为女子,有何不可只喜欢守夫道的男人。

    乔蔓宁如坐针毡,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得绞着帕子,用力点了两下头。

    时玥筝将人打发走了,早膳没吃饱,却也没心思吃了。

    回房里取了针线,预备缝制一腰带。

    她绣工不佳,却也勉强过得去。

    不必去丈量,与他长久耳鬓厮磨,闭上眼睛,也知他身量和尺寸。

    嬷嬷端来了两奁点心,给她餐后打牙祭。

    无奈叹了口气,道:“其实夫人不必心急。您是想让仲公子,知晓您在意他,免得他找您不痛快。未必要通过打压他宠妾的方式。”

    时玥筝一个没留神,绣花针刺破肌肤,便有血珠涌出来。

    “我表现的那么明显吗?”

    陪嫁嬷嬷未置可否:“夫妻便是要过一辈子的,夫人也可多给他一点关心,来表达对他的在意。”

    “罢了。”时玥筝懒得装了。

    只要一想到,以后得问他粥可温,与他立黄昏。还没去做呢,单是想想,便开始烦了。

    不如君子之交淡如水。

    “但愿小乔能明白我的提点,不辜负我的期许,将江敞抓得更紧点才是。最好紧到,让他把我忘了。”

    嬷嬷不想打击她,可总觉着小乔经此一吓,会比从前收敛许多。反倒与夫人的心愿,背道而驰。

    “夫人,我瞧着江家的儿郎,都不是痴情种。”

    时玥筝握着那腰带雏形,一时间就有些急:“我今日跟那小乔说,让她掌家,并非是气话。”

    嬷嬷明白,她不肯为江敞付出半分,哪怕是精力。

    也许是,他实不值得她主掌中馈、耗费精力吧。

    “夫人,妾氏注定是不敢顺水推舟的。即便您不愿为仲公子做什么,时家也与他紧密联系在一起,必须要为他做些什么。”

    时玥筝明白她的意思,可明白归明白,不代表可以接受。

    时家为他马前卒,自己就必须得一并给他鞠躬尽瘁、暖被窝么。

    屋外,有小厮进来,隔着帘幕,请示道:

    “夫人,屋外有客商询问,府中可有意愿购置兵器。”

    “这事报给管家不就得了?”时玥筝头也不抬道。

    “夫人今日在前堂,才敲打过府上众人,管家不敢擅自做主。”小厮回。

    时玥筝还不知自己有这等凛凛威风,让府中众人草木皆兵。

    “我连掌家之权都想给妾氏,乐得清闲。以后这等细枝末节之事,不必报与我知晓。”

    才将小厮打发走,仿若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将人拦下了:

    “等等!那客商可还有别的什么话?”

    江敞不喜好武器良驹,府上怎会无故有商客登门。

    “以后这等细枝末节的事,不要报到夫人这里来。否则今儿上门贩卖金银首饰,明儿来家中兜售点心,咱们这府上成了菜市场,夫人还哪有宁日?”嬷嬷生怕小厮说出什么惹人嫌隙的话来,传到仲公子耳朵里,忙将人打发了:

    “管家若是上赶着给夫人添堵,活该叫人打死。若连这点小事都处置不好,不如趁早卷铺盖走人。”

    小厮站定,纵然嬷嬷是夫人的陪嫁家奴,可毕竟不是夫人,也代替不了夫人,还是得听夫人的。

    将客商交给自己的宝剑,递了上去:

    “夫人,客商说请您过目。若您看不中,这剑随意处置了就是。若能入眼,他还有其他上好兵器。”

    “便宜了他!若是夫人看不中,叨扰了主子,又该当何罪。”嬷嬷话音刚落,时玥筝便骤然起身。

    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这是周文泰的剑。

    一直随身带着,进了咸阳城后,不知交给了谁,能在从狱中死里逃生,还将剑物归原主。

    是她那日心软,没同他说清楚。

    让虞灼转达,她亦未将此事妥善处置,引他涉险。

    也是,她都不知该如何打算,又如何能指望一小姑娘,比自己更周全。

    “我瞧着不错。既他有此等宝物,城中并非谁都识货、又买得起。登门逃生路,也是情理之中。若真以次充好,再罚不迟。”时玥筝已接过剑,那剑颇重,让她费了一番力气。

    在屋内踱了两步,不能将人引到这来,便借了个由子:

    “去后院果园里,正好,我近日在思量,府中果园田庄给谁打点的事。若这商客真是可用之才,不若承包给他。仅让我屋里的丫鬟嬷嬷同去,其余人不必随从。”

    小厮虽不解,这往常做府上生意的,都是亲戚,怎会让肥水流外人田。

    不过夫人如何吩咐,他们只依言行事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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