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敞昨夜睡得迟,起得倒是早,早早起来去朝堂议事。

    特意叮嘱下人,不准吵醒主母,由着她睡迟些。

    时玥筝也没有做贤妻良母的觉悟,一觉睡到晌午才起,春日刺目的阳光,顺着窗棂打进来,莫名心情大好。

    小丫鬟听闻里面的动静,立即掀了帘子进来:“夫人,可是日头晃得厉害,耽误了您休眠?奴婢可以这就唤小厮,将这片窗子遮住,待夫人醒后再敞开。”

    “不用费事了。”陡然想到江敞昨晚说的‘你若是困,站着都能睡着’,好像他试过似的。

    想起他,十分影响心情,立即将他从自己脑海中驱逐出去。

    “往后他不来闹我,我原也没睡迟起迟的习惯。”

    不是为了守礼,纯粹是没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值得她点灯熬油赏玩。睡眠不足会让她头痛、心脏难受。

    “是。那夫人可以将床挪到背光处。”小丫鬟继续谄媚般献策道。

    “我喜欢日头照在床沿,这样夜半睡觉时才不冷。”时玥筝心领了她的好意,多留心了一分这个府中小丫鬟,是江敞提早挑好,机灵熨帖、过来服侍她的人,她还算满意。

    起身后,立即有嬷嬷过来,服侍她浣漱、绾发,在一旁谨慎回着话:

    “夫人,各院的妾氏都过来了,称是要给您问安。”

    时玥筝才被春日暖阳熏出来的好心情一扫而空,皱眉道:“谁让她们来的?”

    嬷嬷撩起泡了花瓣的水,为夫人净手,又洇湿了干净的绢帛,凉热刚好。

    方回话道:“夫人,一直都有妾氏拜见主母的规矩。她们清晨来,已在此守了您整整四个时辰。不敢将您惊醒,不敢坐,也不敢走动,就那样站着。”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以后只要我未发话,任何人不要来烦我。”时玥筝净面后,将帕子重重掷回铜盆里,立即溅起水花无数。

    “她们愿意站就站,一群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妇人,整日侍儿扶起娇无力,不如有这机会活动下筋骨,也能体会下市井百姓的辛劳。”

    “是。老奴这就叫人去回话。”嬷嬷说着话,已替夫人绾了个椎髻,既已为人妇,便不能再做少女垂髫妆扮。

    “只她们既无主母掌家的运数,也不敢痴心妄想母仪天下,即便有眼界有谋略,也无用处。”

    “也是。越清醒越痛苦,若只知笼络男人,攀比华服和美食,醉生梦死一日一日,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时玥筝看向铜镜里的嬷嬷,眼熟。

    是相府陪嫁带过来的,只不过从前没使唤过几次。

    难怪为自己出谋划策,让她对那些妾氏们搞愚民政策。不怕她们傻,就怕她们太聪明,亦或小聪明。

    “我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依旧过不好这一生。反倒徒增烦恼。若没看过那么多风景,倒是也心甘情愿做一井底之蛙。”

    “是。夫人,她们既来了,不妨见见。以后再回绝。”嬷嬷劝了句。

    “行吧。见不见不过小事一桩。”时玥筝勉为其难答应了。

    自觉比旁的世家妇舒坦多了,至少现在是。婆母在王宫里圈着,不必纠缠她请安规矩。江敞式微,又没纳哪个朝臣之女。一群草根,任由她拿捏,谁的脸面都不用讲。

    人生畅快,莫过于此。

    “仲公子可有哪个心尖宠?”

    “府上有个唤作小乔的,乳名蔓宁,从前在勾栏院被仲公子一眼相中,便给她赎了身。”嬷嬷说。

    “可是那个激得仲公子杀人的勾栏女?为了她,能去要人命,她大概会觉得很幸福吧?也够她吹嘘一辈子了。”时玥筝满意地点了点头,嬷嬷对府中事项了解齐备,难怪母亲会点了她陪嫁。

    “待会儿问安结束,让她单独留下。”

    “夫人,这勾栏女先前是不是卖艺不卖身,老奴不知。只是夫人,若想立威,亦或拿她出气,还需耐住性子,没必要刚来就动姑爷心头好。”嬷嬷以为她拈酸吃醋,忙是又劝了劝:

    “若您真容不下她,有一万个法子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陨落,犯不上做到明面上。且夫人不必担心,您年轻貌美、家世显赫,还怕笼络不住公子的心么?”

    时玥筝知晓她是误会了,瞠目结舌了半晌,什么都没说,只让她将人都唤进来。

    “我巴不得他把我忘了。”

    小丫鬟去将人唤到厅堂,嬷嬷扶着她手起身,代替老夫人、对着自家这胸无城府的娇小姐,还是有万千担心。

    “大鱼大肉也终有腻的时候,那勾栏女不足为虑,就算仲公子腻得晚了些,也不过只拿她当个玩意儿。只要小姐早早诞下麟儿,在府中位置,便再无人能撼动,哪怕有朝一日相国退位让贤,还有时家大公子做倚仗。将来儿子大了,更是能母凭子贵。”嬷嬷左耳进右耳出了小姐的话,只当她说得气话,还在为她出谋划策。

    “小姐可留意公子喜好之物,时时投其所好,长此以往,就算是块石头也能捂热了。”

    尤其嬷嬷见仲公子待夫人是极好的,若是装的,为了相府的权势,那也做戏的太像了。若是能隐藏一辈子,也是好的。

    时玥筝轻嗤了一声,她没兴趣去捂男人,甚至男人来捂她,她也嫌烦。

    还未到厅堂,才穿过长廊,就听议论声传过来:

    “好大的架子,不就是比旁人会投胎?否则她有什么本事,能压我们一头。先让咱们在屋外等,也就罢了。又叫我们在厅堂等,左等不来。还真拿自己当王母娘娘了。就算是太后,最尊贵的国母,想必也没她这么大的排场。”

    下人正欲通传,就被时玥筝抬手制止了,回头冷笑道:

    “怎么?怕她们得罪了我受罚,故意给她们通风报信?”

    下人立即抽了自己一巴掌,闭上了嘴。

    他原本是想通传后,让侍妾们提前恭候着。免得闹哄哄的,如一盘散沙。既夫人不愿意,自然还是要遵从夫人自己的意愿。

    时玥筝从屏风后踱出来,悄无声息地,直接抓住了多嘴多舌的那个丫鬟。

    “你如何对天家的事,了解的这般多,难不成,你做过国后?”

    时玥筝落座后,立即有小厮奉上了茶。

    她胃空了一夜,这会儿还真有些饿了,没那么多讲究,直接吩咐了下去:

    “让小厨房拿些吃食过来。”

    既是午膳时分,她也没有与众人同桌而食的雅兴。

    “我这不供饭,待会儿都回自己院子里吃。不然人多,我嫌吵。”

    “是。”众人齐声道。

    “都坐吧。不然我没通传,你们自作主张巴巴跑来。我没责罚,你们又擅自做主,一门心思久站。回头都算在我头上,我冤不冤?”时玥筝向后靠了靠,没做出淑女样式、一脸端庄,只找了个让自己舒坦的姿势。

    “那个叽叽喳喳的别坐。恐怕你不知,太后是我姑母。她怎样的派头,我比你清楚。不管她是否亲民,都不是你能置喙的。”

    小丫鬟脸涨的通红,不敢再装死,径直走出来,跪在地上。

    “夫人恕罪,奴婢一时被鬼上身,嘴上没个把门的。也是从前仗着主子受宠,威风惯了,不知府中易主。还望夫人大人有大量,别跟个奴婢计较,免得有失身份。奴婢往后一定约束自己,再不敢妄议主子。”

    乔蔓宁见状,立即与她一并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

    “奴家教训奴婢不利,还请姐姐管束。”

    “勾栏女?别乱攀姐姐,我还没个秦楼楚馆的妹子。”时玥筝偏头看了眼那婢子,轻巧道:

    “你若不用这激将法,我原也懒得踩死蚂蚁。既你聒噪,那我岂能听你的?叫人牙子过来,直接将她给我发卖了。”

    乔蔓宁眼前一黑,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开口替自己婢女求一句情。

    只悲戚道:“夫人,奴家出身寒微,身边只有春螺一人。她只是蠢了些,但不坏,还求夫人恕罪。奴家愿与婢女一同受罚。”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再进一步惩处,好像醉翁之意不在酒,刻意为难你一样。这样吧,这事就这么了了,等江敞回来我就跟他说,以后呢,还跟以前一样,这掌家之权还你。想必,别人更能服你,你也比我更有谋略。”时玥筝说得十分认真轻巧,甚至在仆妇将早膳端上来后,还顺势在矮桌上,开始用餐了。

    端庄使人累,这会儿腹中饥饿,实不会为了那些虚礼委屈自己。

    吃着牛乳和酥饼,不忘同几个人吩咐下去:“还有啊,我这个人好静。以后不传唤,别来烦我。实在想问安,去乔夫人那儿就是。”

    遣散了众人,乔蔓宁还跪在地上。

    心底暗道这位新妇的狠戾,假以辞色便让自己身陷囹圄。

    若她百般磋磨,自己本就出身娼门,什么罪没受过,尚能扛住。

    可她直接将自己置于众矢之的,只怕在府中待下去都难了。

    时玥筝看见她还跪在那儿,一副弱柳扶风模样,便气不打一出来。只觉手中的早膳也不香了。原本还想夸赞小厨房两句,现在只觉堵得慌。

    “我不让你们来,你们打着问安的由头,自作主张来叨扰我。我让你们走,你又跪在这涕泣涟涟。这府上我做不了主,我自己的院子也说了不算。方才我说让你继续掌家,你不满意。要么我这院子也直接给你。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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