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从鼻尖窜出一声轻哧，赵玉书一顿手，随后一张被踩得满是脚印的名帖映入眼帘，“这名帖上的‘玩裤子滴’该作何解释？”
无怪赵玉书这么生气，一个自小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富贵王爷，自然没有被人这般公开调侃过。
九歌算是第一人了。
然而，九歌并没有被赵玉书吓到，反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地将名帖拿在手里，细细看了看，便当作自己的物件，面不改色地收在袖子里，又面不改色地反问道：“哦？小郡王哪里捡来的名帖？”
“捡？！”
赵玉书生怕自己是听错了，忙不迭瞪直了眼，死命盯着九歌。
“是啊。”
九歌认真地点头，一脸诚然，“我没有给小郡王投递名帖，故而这名帖绝不是我给小郡王的。既然不是我给小郡王的，那么自然是小郡王从别处捡来的了。”
“你给了我师姐不就是给我看的！这玩裤子滴四个大字，难不成是我师姐刻的吗！”
“小郡王默认自己是纨绔子弟吗？”九歌诡辩道：“如若不是，你怎会以为这四个字是说你呢？”
九歌一脸困惑，像是真的不懂。
“你！！”
赵玉书猛地站起来，气得直跺脚，又提溜着把九歌也拎了起来，一把夺过她藏在袖间的名帖，正想发作。
不料动静太大引得不少人都围聚过来。
在灯火阑珊处，只见横眉竖眼的小郡王正拽着一个穷小子的脏衣领。
“那不是从顶楼下来的小子吗？”
有人认出九歌的衣裳，随即认出九歌。
人群中窃窃私语不断，有偷笑着看戏看热闹的，也有对九歌来路多加揣测的。
连温明夷这样的世家子弟都住不上顶层，这小子何德何能？
温明夷自打在客舱里见到九歌，震惊之余又觉得不可置信，便刻意留了个心眼，在角落默默关注。
面对赵玉书对九歌的刁难，温明夷并没有选择出手相助。
这个男人再像陆明珠，也绝不可能是陆明珠。
“眉梢眼角处，有些神似明珠小姐啊……”
听到这话，温明夷斜眼一睨，却看不出是想制止还是间接肯定。
人人心里各藏私心，有对陆明珠的窥探，对九歌的鄙夷，对八卦的蠢蠢欲动。
整艘船上，起先并没有人注意到九歌，即使她有一张略像陆明珠的脸。
可她卑微的身份，注定了要备尝冷眼。
九歌一言不发，像是什么喧闹都与他无关。
她知道在众人眼里她是怎样的狼狈，更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
不是被山庄弟子当成贼人，就是被这些武林大侠嗤之以鼻。
更知道不会有人站出来维护自己。
也是，她一个无名小卒，哪值得他们去维护，更别说要为她得罪金尊玉贵的小郡王赵玉书了。
人与人之间，本没有什么仇什么怨，却会因为成见轻易对另一个人产生敌视。
九歌如此，赵玉书也如此。
感觉到周围众人的恶意，赵玉书悄然攥紧了九歌的衣领。
他知道，九歌和他是一样的人，都为世人所不容。
他虽然身处高位，可在别人眼里，与卑微的九歌没什么区别。
干脆说，这些人从来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过。
稍有不同的是，别人还忌惮燕王府的势力，明面上给赵玉书两分薄面。至于九歌，一个无权无势的人，那是受了实实在在的不待见。
赵玉书对此感同身受，莫名有些心软，不自觉松了手，打心底里不想继续为难九歌。
九歌顺势退开几步，这样的是非之地，一刻也不能多留。
就在九歌转身要走的瞬间，一阵幽风扫来，温明夷瞬间警觉，身形晃动，眨眼间已到九歌身侧，手中玉剑同时在掌心打了几个旋，就将那张击出的名帖从中截断。
可名帖虽被截断，仍朝着九歌而去。
九歌蓦地回头，断成两截的名帖已近在眼前，猝然割断了她的绳结。
暗风徐来，乌发飞瀑，四散的发丝映得她的脸愈加白皙，没有半分血色，也仍然拒绝着四周烛光的映照。
惟有那眉间的红点，如血般夺人眼目。
“咣当”一声，温明夷的玉剑猝然摔落在地，剑身从鞘中弹了出来，一颗硕大的明珠在烛火照射下，闪过一抹幽冷的寒光。
听到这声响，所有人往这边看来，全场哗然——
女……女子？
只是他们惊讶的不是飞鹤山庄有人女扮男装，毕竟这个江湖本来就不是男人的专场，这回飞鹤山庄也邀请了峨眉派、玉女教等只有女弟子的门派。
为何这女子还要女扮男装？这是众人好奇的问题，但不是众人惊讶的原因。
身后无数红色的烛火在灯笼中跃动，忽明忽暗的光似为这整艘船都染上半壁繁华。
而九歌就站在角落里，站在这半壁繁华的边缘，苍白得摇摇欲坠。
所有上了年纪的人怔在远处，似是不敢置信一般，连眼珠子都瞪得圆了。
有人先低呼出声，“陆明珠……”
九歌捂了捂脸，眼中满是不解之色，她的表情，更加茫然了。
这不小的骚动惹得各门各派纷纷出来围观，没一会儿就围得水泄不通，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乌压压地站满了人。
让众人震惊的是，他们早在船上见过九歌。
可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放在人群中不甚起眼的男人，只是有些神似陆明珠而已。
更有不少人私下戏谑，这趟不止能看到陆明珠的遗物，还能看到撞脸天才少女陆明珠的男人。
何曾想到，她竟然是个女人呢？
难不成陆明珠根本就没有死？
一想到这层，众人更是挪不开眼，巴望着九歌能开口说句话。
唯独温明夷还没醒过神来。
见他仍呆滞地望向自己，九歌只好俯下身去，将他失神掉落在地上的君子剑捡起来。而她仿佛搬不动这把剑，承担不起它的重量，无比认真地合上剑鞘，双手郑重递还给他。
“温少侠，你的君子剑。”
“你认识我？”温明夷瞳孔一缩，心都快扑出来了。
“温氏君子剑，天下谁人不识？”
九歌一笑，可嘴角扯出的笑容却有些尴尬。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只闻君子剑的大名，而从没有见过本尊了。既然没有见过，九歌除了回以尴尬的微笑之外，也不好说些什么。
对于这位温氏君子剑温明夷，九歌是有所耳闻的。
传闻中，温明夷曾是早逝的陆明珠最有可能的议亲对象，如果不是当年血案来得太突然，或许现在温明夷的未婚妻就不是慕容世家的大小姐慕容宛如，而是武林盟主之女陆明珠了。
另外，九歌还曾听说，这位君子剑从不醉心儿女之情，至今还没有娶慕容宛如为妻。可他的君子剑上又缀着一颗明珠，世人猜测他不忘陆明珠，才不娶慕容宛如。
只是，陆明珠已死，他不也有了另外的未婚妻吗？
看似是对陆明珠的深情，实则是对未婚妻慕容宛如的不专。
错过这样一位青年才俊，对早逝的陆明珠来说，也不知道是不幸还是万幸。
九歌不由看了温明夷一眼，一丝惋惜闪过，心底是一叹，可脸上寻不到一点为之扼腕的表情。
“我见阁下有些眼熟。”
温明夷的眼神变了又变，有不可置信，更有不得不信。
九歌看上去最多刚成年，同样的年纪，陆明珠早已经名动江湖，开创绝世心法破阵子。
算算年纪，死去的陆明珠也比她大上半轮。
不知想到了什么，温明夷忽地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九歌的手腕，定定地看着她。九歌被吓得手一抖，险些摔了温明夷名贵的君子剑。
待握稳了玉剑，九歌才后知后觉般摆出了一脸困惑，微微歪了歪脑袋，很是不解地回看温明夷。
“冒犯了！”
温明夷这三个字如惊雷般砸在众人耳朵里，大家倒不是讶异温明夷敢直接动手，毕竟都是走江湖的没什么男女之防。
只不过这寥寥三个字似乎有试探的意味，叫众人忍不住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下一秒，温明夷一阵愕然。
陆明珠能扬名整个江湖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她的才智惊人，更因为她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年仅九岁就能从琴曲中修习出高深的大宗密功且已有所小成，后来更是自创“招魂”一术为护身心法。
不止如此，陆明珠还将自己的心法修成秘籍注入乐谱之中，但因世人无法理解陆明珠所创的心法，因此传世的也只有她谱下的乐曲了。
小小年纪，如此武学造诣在同辈中可谓是一骑绝尘。
当他的指尖触及九歌的手腕时，温明夷脸色骤然大变，愣愣地撤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
奇了！
给九歌探脉时，他只能感觉到她平滑细缓的脉搏，并没有一丝内力。反而有一股十分奇怪的气在涌动，至于是什么，温明夷却探不出来。
既然如此，这个没有内力的九歌想必不是陆明珠。
只不过，温明夷心里还存着疑问，眼神闪过一抹复杂，面上却敛了怪异的神色恢复如常，上前接过自己的君子剑，颔首致谢：“多谢。九歌……小姐，似乎不是习武之人。”
“我天资不好。”九歌憨憨地笑了笑。
见九歌拿了话来搪塞，温明夷也不好再问下去。既然九歌不愿意说，他再问也无济于事，心中的疑问也只得暂罢。
他只知道，再三的试探之下，能确定眼前这个女人绝不是陆明珠。他竟然有一丝，不，竟然有松了一口气的庆幸。
他实在无法接受陆明珠的陨落。
被赋予神话的人，可以死，却唯独不能苟且地活。
接过君子剑，温明夷转眼看赵玉书仍愣在原处，僵着手，似乎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小郡王，你不该为难一个弱女子。”
听到温明夷的质问，赵玉书才回过神来，僵在半空的手紧握成拳，挥袖撤手折在身后，好笑驳道：“哼，温氏君子剑，温家大少爷怎么也要多管闲事？”
“小郡王，你大人有大量，何必跟小女子计较？”温明夷皱着眉，语气不悦。
“你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怎么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与我作对？”
赵玉书冷哼一声，看向九歌，把刚刚的一时冲动归咎于试探。
对，他只是想试探九歌，谁知道九歌是真的不会武功。
温明夷一听这话，脸色一僵，“小郡王，众人皆知你因谁离开飞鹤山庄却被逮回，既然自身都有不得已，何必为难别人。尤庄主广邀天下人，是为纪念陆盟主早逝的妻女，你要是把事情闹大，伤的不是尤庄主一个人的面子。”
“你说什么！”
赵玉书最恨别人提及他的痛处，温明夷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戳他脊梁骨，他怎么会善罢甘休！
赵玉书故作恍然大悟，“哦，你是看上这个女人了，才为她出头？”
“你不讲道理！”温明夷隐隐动怒。
赵玉书听了气极反笑，“你看我像是个讲道理的人吗？”
温明夷怒斥道：“她没有任何内力！小郡王，你是以强凌弱！”
赵玉书也不甘示弱，“你想怎样？”
“啊！！”
突如其来的惊呼打断了二人的对峙，一道人影从客舱内跌跌撞撞踉跄奔来，直冲九歌喊道：“不好了！出事了！”
九歌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其中一个看门弟子。
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指着九歌，“顶楼……你的休息室……死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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