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九歌赶到时，已有好几拨人将命案现场围得水泄不通了。
人还没有进屋她就已经闻到了冲鼻的血腥气味，饶是九歌早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可当她看到现场情景时，也不免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
木榻上绑着一具人体，正面朝上直愣愣地倒着，一动不动，已经彻底僵硬了。
地上骨碌滚着几个圆凳，圆凳的老木色已被鲜红的血浸染透了。
令人大感惊悚的是，这具尸体穿着大红的嫁衣，而全身上下只剩一层还连着血红血红的嫁衣的人皮！
是女人吗？
可峨眉派玉女教清点了人数，并没有少了谁。
除此之外，一整团肉已经滩成血水了，从床榻边淌到地上，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的血。
这样腥红诡异的场面，饶是在血泊里摸爬滚打过的侠客，也有捂眼的、捂脸的，还有些胆小的发出一声尖叫，捂着嘴跑到外边去吐了。
一时间，整个厢房乱作一团。
有几个胆子大的人试图上前去把捆在尸体身上的麻绳解开，可当他们触及尸体时，全都甩着手往后一跳，像是猛地被电到似的。
手掌忽然间奇痒无比，这几个人狠狠挠着，直挠得皮开肉绽还不算完。
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面面相觑，眼睛都看直了。
九歌暂时还顾不上这些人，她先是上前几步，仔细看了看床上的尸体。
自然了，尸身已经只剩一张人皮了，除了知道这个人已经死了之外，也看不出别的。
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更别说辨认出这肉团的身份是江湖中的哪位大侠了。
如果不知道受害者的身份，那么背后的凶手就更不得而知。
看这架势，能在戒备森严的飞鹤山庄客船上出手杀人，还用这样迂回的手段杀人，凶手的动机绝不单纯，凶手行凶也绝不是临时起意。
九歌之所以会这么认为，是因为客船上的人员那么多，刚刚又有九歌被误认为陆明珠的乱子，吸引了很多凑热闹的人前来围观。
老话说人多好犯案，如此一来，凶手就可以在这时候趁乱行凶，既不会被人撞见行凶，又可以在行凶之后伪装成前来看戏的群众蒙混过关。
再说，九歌的休息室在顶楼，大多数人都没资格踏足，更有弟子们严加把守无人敢轻易打扰；另一层，背后凶手也想利用第一时间就能发现命案的弟子，好把杀人的嫌疑甩给九歌，让九歌背这口黑锅。
船上如此复杂的人员环境，正是凶手下杀手的好地方。
看来，这桩凶手案并不简单。
“开窗。所有人不要随意触碰尸体。”
九歌突然发声，说得众人一头雾水，可也没人听她的话。
温明夷问道：“为何？”
“碰过尸体的人都有一定程度的中毒现象。”
“有毒？”温明夷有点惊讶，九歌这么快就能确定尸体有毒吗？难道，凶杀案真的与她有关？
九歌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能确定这具尸体有毒？”温明夷探索的目光直逼向九歌，继续问道：“这人已经被剥皮，你不会医术又怎能确定尸体有毒？”
九歌被温明夷这样直接且尖锐的审视目光看得生怯，涩涩地挪开视线，眨了眨眼，才回答道：“这个人，的确是被剥皮抽骨了。”
九歌稍稍停顿，又道：“他的尸体上有水银，所以碰到他尸体的人，会觉得手疼，再之后会奇痒无比。”
才说了几句话，所有人就不由自主地都安静了下来听九歌继续往下说。
众人把她的话听进了心里，仔细一想，都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在武林中，毒药是用得比较多的，而一些天生带毒的毒物，比如水银，就用得少了。只因为水银若是保管不好不小心触碰到，反而会让自己难受。
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东西，也就慢慢淡出武林人的视线了。今日重见，那些人中毒的症状倒是和中了水银之毒是一样的。
拨开人群走上前来的赵玉书说出关键，“你有作案的嫌疑，当然知道是水银。”
“我的休息室发生命案，但我并不是凶手。”九歌对此摇摇头，解释道：“以前有人陪葬要做活的人俑，就是用水银灌脑，手段惨烈至极。”
说到这里，九歌一噎，咽了口唾沫才继续道：“以水银灌脑，人会很痛苦的扭动，而后人皮便会慢慢脱离肉身，所以——这个人是自己剥了自己的皮。”
话音刚落，满座皆静。
“那剥皮呢？”温明夷继续追问，“杀了人又剥皮是为什么？”
“不对，这血液凝固的时间不对。若他先死了，再被扒皮抽骨，那血色应当是完全发黑的。可现场的血分明透红……”
九歌沉吟片刻，“想来，受害者是先被迷晕，凶手再浇透水银，受害者无法忍耐又把自己活活扒皮了。”
“你怎知道死者是被迷晕了？”
赵玉书问是问了，却觉得牵强。九歌说自己不是凶手，却又像亲眼所见一样肯定，要么是她胡说八道，要么就是她杀的人。
“是。”九歌定定点头，听出赵玉书言语中的质疑，又解答道：“开窗，一是为了散发水银的毒性，二是为了减淡麻沸散的气味。”
九歌的视力一直不太好，光线一暗就看不清楚，一到晚上更盲了。因此，她的嗅觉是比视觉要好很多的。
“的确，屋内有麻沸散的特殊味道。”
不少人细闻才察觉到麻沸散的气味，才知道九歌所说不假，这具尸体的确是先被药倒，再被剥皮。
饶是江湖阅历丰富的高手，也不免胆寒。见过残忍的，没见过这么残忍血腥的，该有多大的深仇大恨，才会这样杀人？
若是没有仇恨，那为什么会这么干，变态杀人犯就在这艘船上，想想都令人害怕。
所有人内心都不平静，看着九歌这个并不起眼的弱小女子，竟在面对连杀人如麻的侠客都难以忍受的血腥场面时，有如此平静镇定的气场、这般的胆识与气魄？
而且，她竟这样迅速就知道了死者的死因？
这也有些太不可思议了。
“那骨头呢？”有人再度追问。
“是强醋水。”九歌很快给出了答案。
“强醋水？
“嗯。强醋水带有腐蚀性，全身的骨头都会在浸泡后变脆变酸，凶手就很容易把死者的骨头抽出来。”
九歌将这些犯案细节条分缕析地一一道来，“因此，剥皮是死者自己剥的，而抽骨却是凶手抽掉的。这样说来，凶手看着死者自己剥开了皮，看着这个人快死了，才抽掉骨头，让这肉团淌了一地的血水。”
“至于死者的身份……”
九歌嘴角一撇，扯出一个苦笑，“他是南华剑派掌门简一鸣。”
“什么！”
“怎么可能！”
“这是胡说八道的吧？！”
九歌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全场再一次哗然。
大家都觉得她这番胡话太难以让人置信了！
连男女都不能真的确定，她怎么能如此肯定地说尸体是简一鸣！
要知道南华剑派掌门人简一鸣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剑客，任何人都很难在十招之内近他的身，以他的高强武功，又怎么可能在这个地方死得悄无声息呢？！
面对那么多的质疑，九歌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面带茫然地站在原处，听那些人的诸般喧哗而无动于衷。
直到声音渐消，她才指着尸体，缓缓开了口，“这不是女子。”
“女子身量骨架较小，而若将这具尸体拼接，则是成年男子的丈高，且手骨足骨都更粗实。即使女子再强壮再高大，也不可能有这样的骨量。”
“再者，这嫁衣用料是西北特制的丝棉，柔却韧性十足，面料轻弹，用这样的衣料制成的裙衫，透气舒适，虽简约，可识货之人却能一眼就看出这是名贵的衣料。”
众所周知，简一鸣独掌西北，早已经垄断西北所有的名贵物种。这些丝棉日常仅少量上贡皇室贵族，其余均被简一鸣收拢自用。
她一个自小流落江湖的孤女，看着也就及笄之年，就算再见多识广，也绝不可能知道权贵皇亲们才知道的丝棉。
看出众人的怀疑，九歌不急不徐地反问道：“若我是凶手，怎么可能近得了他的身？我完全没有武功，且手无缚鸡之力，又一穷二白，谈何去买作案的工具，再去剥皮抽骨？何况，看凶手杀人手法如此熟练，必定熟悉剑道，否则不会一击即中，经络也不蹦血。”
温明夷也连连点头。
“能把武林高手简掌门绑住的人，必定是他的亲信，唯有他无比信任之人，才有可能近他的身。虽然凶手知道利用水银和强醋水的味道来混淆视听，但是麻沸散的气味特殊，却是很难被遮过去的。”
赵玉书正想说话，胳膊肘被拉住，岑冰心知道这个师弟向来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九歌与他算是冤家碰头，他怎么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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