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疏桐自认母族家世显赫,生母贤妃更是深得陛下圣心。皇帝迟迟不立储君,无非便是在其和四皇子之间难做抉择罢了。

    对比面前这个生母不知来历的叶温辞,叶疏桐从来不将他放在眼中。若非皇祖母对他多加照拂,叶温辞估计早早便不在人世。

    他之所以参加赏花宴,无非是因着生母贤妃交代,方宰相之女方画屏估计也会来此。为笼络其心,叶疏桐才不远千里赶回来宫中。

    方画屏不在,叶疏桐也懒得应酬。正当他准备离去之时,却蓦然发现自己这个不得人心的七皇弟竟然在投壶射箭中拔得头筹。

    听着底下沸腾的欢呼声,不知为何叶疏桐只觉得格外刺耳。又或许是因为不愿叶温辞出风头,叶疏桐这才走上前叫板。

    听闻陛下为叶温辞与一个出身没落的商女赐婚,皇子们私底下都嘲笑叶温辞。

    只是,出乎叶疏桐所料,听到自己咄咄逼人的发问。叶温辞依旧神色淡淡,脸上像是凝固一般并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叶疏桐愠怒,又将宫人递过来的箭矢狠狠地投入紫壶中。他回过头,似是炫耀成果一般看向叶温辞。

    叶温辞面前的紫壶早就插满了箭矢,他喉头滑动:“六皇兄所言正是,父皇既然为皇弟赐婚。无论其出身如何,只要仍有婚约,其皆是吾妻!”

    底下的人纷纷对叶温辞刮目相看,在他们看来,皇帝赐婚不过是为了羞辱叶温辞罢了。

    然而叶温辞不卑不亢,并不在意妻子出身。他们忽而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于狭隘了。

    叶疏桐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他的这番话,无异于同旁人说他打心眼里看不起叶温辞。

    太傅曾教导他们,皇子定然要喜怒不形于色。叶疏桐忽而发现,自己犯了大忌。

    宋清纭赶来之时,正好看见叶疏桐与叶温辞在此时。初夏的阳光甚是炙热,少年额上的汗珠已然滴落下来。

    底下的男眷见宋清纭赶来,不禁感叹道:“宋大姑娘当真国色天香!一颦一笑均是动人。”

    “当真如此!依我看呀,在一众贵女中都毫不逊色!”

    叶疏桐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淡雅的女子踏着阳光缓缓走来。女子头上的珠钗随之摇曳,发出清脆的声响。

    许是见到自己被人打量,宋清纭朝这厢微微一笑,随后往太后那儿走出。明明只是轻轻一笑,竟然让人不自觉陷入其杏眸中深不见底的桃花潭。

    叶疏桐喉头滑动,沉醉在宋清纭渐渐消失的背影中难以自拔。

    为何?偏偏这般绝色的女子会被他父皇赐婚与七皇弟?

    叶疏桐回过神来,看向一旁的叶温辞只觉得有些嫉妒。他将拇指指腹微微往食指关节上压,才将心底的不满压下去。

    难怪叶温辞在两人还未成亲之时便认定宋清纭是他的妻子。

    一阵醋意涌上心头,叶疏桐不愿被底下的宾客看笑话,说道:“如此甚好!见七皇弟投壶射箭颇有心得!为兄甚是欣慰。”

    说罢,叶疏桐还将手轻轻放在叶温辞的肩头上拍了拍。旁人见了,无不感慨他们兄友弟恭。

    叶温辞点了点头,随后目送叶疏桐消失在人群中。

    叶疏桐走后,男眷们见叶温辞的紫壶上插满了鹅毛箭矢,也没有再敢上去比试比试。

    故叶温辞轻而易举地便赢得了比赛。太后身边的公公见了以后,笑着将人带到太后的身边。

    叶温辞赶到时,正听到太后在称赞宋清纭:“哀家果然没有看错人!纭儿这诗赋作得极好,将莲花不蔓不枝,濯清涟而不妖的美态写得极好!这倒是让哀家想起了你祖母。”

    宋清纭的祖母与皇太后是从小玩到大的邻家姐妹。听闻祖母在世的时候,是闻名一方的才女。

    因着皇太后与宋祖母关系甚好,故皇太后对宋清纭也格外照顾,这才有了让宋清纭成为皇孙媳的念头。

    宋清纭低头浅笑,光影斑驳映在她的身上,将那件浅色的衣裳渲染得亮丽起来。少女抬眸之时,不小心与叶温辞对视。

    那双乌黑发亮的如同小鹿一般清澈的杏眸又掀起了一丝波澜。叶温辞想起了叶思华所言,她的眸中生出一种委屈。

    叶温辞将一切尽收眼底,看着恬静乖巧的宋清纭,不知怎的他心中忽而生出一种喜悦以及一种疑惑?

    到底是谁欺负她了?

    然而他并没有表露,只是和往常一般带着一丁点儿笑意走上前。

    叶温辞接近之时,宋清纭只觉得落在身上的阳光逐渐变得不那么炽热。像是一座冰山在身旁一般散发着寒意,宋清纭将衣裳拢紧了一些。

    皇太后见到叶温辞之时,很是得意:“果然如哀家所料,吟诗作赋纭儿拔得头筹。投壶射箭,温辞一马当先!”

    兰芝姑姑给叶温辞倒了杯茶,打趣道:“这可圆了太后娘娘的心意了!看来这赏赐兜兜转转还是给了自家人。”

    皇太后和兰芝姑姑见一对璧人难得有相处时光,两人打了个眼色当即便离场。

    伺候皇太后的宫人们也很知趣,也纷纷退下。一时间,御花园中央也只剩下宋清纭和叶温辞两人。

    乌金西坠,宾客们渐渐离去。群山环绕,鸟鸣声起,花香四溢,似是沉溺于梦境一般。

    宋清纭低垂着头,掰动着宛若葱段的指头。这是重生以来,她第一次和叶温辞单独相处。

    到底仍未成亲,他们孤男寡女在一处,只怕会惹人说是非。

    宋清纭微微皓首,想要借口离去。然而一抬眸,却发现叶温辞那一双狭长的凤眸正在自己身上游离。

    哪怕与叶温辞做了多年的夫妻,他都从未和今日这般直勾勾地打量自己。

    不知是残阳照落,亦或者是天气燥热,宋清纭只觉得脸上滚烫无比。胭脂色的晚霞漫上两颊,刚想开口的话语顿时被咽了回去。

    少女的不自然让叶温辞明白,她脸上的晚霞因他而起。他将目光从宋清纭身上移开,轻轻咳了一声:“方才听皇祖母所言,宋清纭的诗赋得到翰林院夫子的赏识?就连一同以莲花为题的顾姑娘却只得了夫子的一声东施效颦?”

    顾嫣然见宋清纭直直地盯着满池的荷花,于是也挑选了莲花作为诗赋的主角。

    只是不知是翰林院夫子对宋清纭的诗赋情有独钟,又或者是因为顾嫣然却是没有墨水,以至于夫子才会说出那句东施效颦。

    前世,顾嫣然将两人的诗赋调包以后,翰林院夫子对顾嫣然截然不同,自此顾嫣然在京城名声大噪。而宋清纭则落了个文墨不通的名声。

    这一回,也不知是否永河郡主参与的缘故。顾嫣然并没有命人调包,宋清纭才得了翰林院夫子的赏识。

    宋清纭抿了抿唇,不敢抬头:“七皇子言重了!清纭不过是即兴而作罢了,许是瞎猫遇见死耗子,正中翰林院夫子的下怀。称不上得到夫子的赏识!”

    翰林院夫子甚是古板,叶温辞先前也与之打过照面,得知此人说一不二。而且不畏权贵,若是敢在文墨中故弄玄虚,哪怕家世显赫也逃不过他一顿讥讽。顾嫣然被其说东施效颦便是最好的例子。

    相反,如若诗赋确实不错,翰林院夫子也不会轻易夸赞。除非诗赋极有灵气,吟诗作赋者具有文气,才能得到翰林院夫子的赏识。

    宋清纭这般小心谨慎的样子,落在叶温辞眼中,竟让他心生怜悯。

    明明才情横溢,却不敢公然显露与世。

    两人沉默不语,只听到鸟雀的声音。良久,叶温辞开口问道:“吾有一事甚是不明!不知宋大姑娘可否为吾解惑?”

    只见叶温辞凑了上前,往宋清纭面前的天青色茶盏添了热茶。

    宋清纭听着茶水渐渐停歇的声音,那道熟悉且淡雅的月麟香扑入鼻中,她忍不住抬头,只见叶温辞脸上浮现出不解神情。

    她轻轻将那天青色茶盏放入手心中,待茶盏的温热暖彻手心才缓缓问道:“清纭愚钝,唯恐拙见扰了殿下的清心。”

    少女总是小心翼翼,甚至不敢直视自己的双眸,像是林间初入世的小鹿,单纯弱小,让人想要拢入怀中爱抚。

    叶温辞摇了摇头,唇角几不可察地往上扬起,“宋大姑娘说笑了!”叶温辞凑了上前,将手放入少女圆润的肩头。

    身上忽而传来一阵温热,宋清纭转头一看,只见叶温辞一双大手轻轻放在自己肩头上。再抬眸,只看到叶温辞的俊脸映入眼帘。

    宋清纭微微一怔,身子不由自主为之一颤。少年这才将手缓缓放下,似是眷恋一般将方才触及的柔软攥入拳中。

    “为何宋大姑娘每每见到吾,都是这般小心翼翼?甚至,还露出一副委屈的神情。吾甚是不解,吾与宋大姑娘先前见过吗?”

    宋清纭很是懊悔,她早就该留心,面前这个看似不理世事的少年,实则心思细腻。

    她的言行举止,或许早就被叶温辞给看穿。

    只是,哪怕她再小心翼翼。看着昔日的夫君,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在长宁殿病入膏肓的日子,想起了自己弥留之际,叶温辞始终不曾踏入长宁殿半步的冷漠,想起了她临终之时,叶温辞千方百计让人找寻他心心念念的江姑娘。

    夜幕降临,那红透半边天的晚霞终是落幕。月光清冷冷地往地面洒了一层寒霜,月光与水光交织,将宋清纭眸中含着的泪花映得晶莹剔透。

    在看清宋清纭眸中的泪时,叶温辞被宽大衣袖遮掩的手为之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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