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欣月第三次来王记书坊的时候,就是独自一人过来的了。

    每次过来,她受到的待遇都不一样。

    这回给她送上的茶点,明显要比第二次的还要精致。

    送茶点的中年妇人,摆好茶点之后,就站在一边,热情地招呼着楼欣月。

    “我们王管事可是吩咐了,若是楼姑娘来,务必招待好姑娘哩……”

    话才说了几句,王管事已经快步赶进了小厅。

    这位中年管事笑意盈盈,看着楼欣月就仿佛是在看着财神娘子一般。

    “上回楼姑娘就提过,艮岳散人要写新书稿来着……莫非这新书稿已经有了眉目?”

    王管事话虽然这么说,但其实也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

    毕竟,他可从来没见过,有哪个写话本的先生,能在一个月内就写出整本来的。

    之前那宋青天探案实录的中下两册,之所以送来的那般快,想必是那位老先生是想试一试他家书坊,看看王记可堪合作罢了。

    还好他家书坊做事向来稳重,不会故意贪小便宜,这才能通过老先生的试探,这才能将早就写好的中下两册一并送来了。

    “王管事猜得对。”

    楼欣月从自己制的单肩包里,拿出了装订好的书稿,递了过去。

    王管事大为惊讶,但还是接下了书稿。

    看到这书稿的名字,他就不由自主地念出了声儿。

    “锦绣谷莠记?”

    他想到之前楼家大娘是说过,艮岳散人打算写类似《青云锦衣记》的话本来着。

    他身为书坊管事,自然是读过书的,早年间还考中了童生,只可惜也就止步于此了。

    因此他知道,谷莠,就是俗称的狗尾巴草。

    可锦绣又怎么能和狗尾巴草放在一起呢?

    带着这小小疑问,他翻开书稿看了下去。

    可他只看了个开篇,就把他给震住了。

    主要是这男主的身世,也忒惨了!

    胡生,出生在一个小山村的农家里。

    呱呱坠地时,生母就大出血而死。

    他家穷困潦倒,刚出生的小儿饿得直哭,但他爹是买不起能喂婴儿奶的奶羊的,喂清米汤又不管饱,他的老祖母只能抱着他去求村子里正给孩子喂奶的嫂子大娘们。

    可以说,胡生是吃着百家奶,饥一顿饱一顿长大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三岁会走路时,就已经会跟在他父亲身后,摇摇摆摆地干活了,什么扫地,洗衣,拾粪,捡谷粒之类的。

    因他家里没有亲娘,老祖母年纪大了也顾不上收拾他,因此胡生总是衣着破烂又邋遢,因此村子里的孩童们,都不大看得上他,不但不跟他一道玩耍,还管他叫毛毛草……意思是这孩子就像是狗尾草一般,野生野长,贱人贱命。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般叫的多了,这胡生也确实显得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他整日除了干活,就是在山野里头找吃食。

    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哪怕是村里的人不吃的,胡生都敢试着烧一烧往嘴里塞。

    什么野蘑菇、水蛇、野果子、大蚂蚱,胡生都能吃得津津有味,还没有中毒,命大地活了下来。

    胡生八岁的时候,他家老祖母已经过世两年,亲爹又再娶了媳妇。

    这新媳妇是个带着女儿的新寡妇人,因没生儿子,被夫家赶了出来,娘家也不容,只好带着九岁的孩子再嫁。

    新妇黑黑瘦瘦,对胡生不好不坏,倒是接过了家里的洗涮缝补,跟胡父相处得还算不错。

    而九岁的继姐崔善姐,很有拖油瓶的自觉,干活十分勤快,对待胡生这个便宜弟弟,也很是爱护。

    眼看着这家人的日子,似乎是一天天地好起来了。

    胡生也多了不少空闲。

    大概是苦日子过得多了,又跟村里的孩童玩不到一起去,胡生反而是经常地在村中私塾外打转,听一听里头传出来的教课声。

    但读书实在是太奢侈了。

    胡家的日子,也就勉强温饱而已。

    比他大一岁的继姐,却似乎知道胡生的志向,带着胡生进山里挖药材,又在集市上卖掉,一文一文地凑了钱,终于能给胡生买本破旧的蒙书。

    胡生可不就如获至宝,哪怕压根不知道这小书上头的字是何意思,如何读音,也会一遍遍地照猫画虎,用树枝在沙地上划来划去,最后竟然将这些完全不认识的字,全都能默写得原样不差!

    很快胡生的这项天份就被私塾先生知道了。

    出于爱才之心,先生表示可以不收束修,只要胡生跟着来上课就好。

    九岁的胡生,这才算是正式启蒙。

    但这般安稳念书的日子,也不过过了三年。

    胡生十二岁时,继母身怀有孕,胡父为了多攒些银钱,跟同村的几个汉子,一道进城去做工,然而还没到三天,胡父就被城里街上奔驰而过的马车给撞伤了。

    那撞伤胡父的马车,正是城中苟员外家的,苟家有钱有势,只有个独生儿子,骄纵横行,常常驾车在城里乱冲乱撞。

    若是撞到人或是财物,便让车夫扔下一串钱,扬长而去。

    但从前好歹还没出过人命,这次胡父被撞得狠了,不但头破血流,还双腿尽折。

    看到混身血污双腿如绵的胡父,继母受了惊吓,当场小产,直接就没救过来。

    胡父奄奄一息地挺了几日,也含恨而去了。

    临死前,他把胡生和崔善姐叫来,说是让他俩结为夫妻,日后好好过日子,不要想着报仇,便溘然长逝。

    虽然胡父临死前说不让儿女存了报仇的心思。

    但一家三口人命的仇,胡生和崔善姐又怎能忘记?

    此后,这对未婚小两口,默然努力,一个拼命读书,一个死力做活。

    为了能多挣些银钱,胡生到城里书铺里,接了抄书的活儿回来,甭管是严寒还是酷暑,都不敢歇息,而崔善姐呢,在对比了各种挣钱的法子后,发现的确是抄书更挣钱,也跟着胡生学了字,没用多久,竟然也能写出一笔娟秀的好字,抄的书倒比胡生抄的还更挣钱……

    这个故事的前十来页,那可是一点也不够快意。

    可男主一家的穷困悲惨,还有男主和未婚妻两个人在困境中相互扶持,相濡以沫的真情,却是实实在在地打动了看书的王管事。

    这可不是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么……

    王管事看到这儿,心里其实已经猜测着,这胡生将来必然能金榜题名,报仇雪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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