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对于导演系毕业的苏乾乾来说并不陌生。
从大二开始，有些专业课老师便会布置拍短片的作业。大三则是把一整年的时间几乎都投入在各种拍摄实践上。到了大四就更不用说，她的那部得了最佳毕业作品奖的片子，完全是经历了无数个通宵，动用各种“超能力”，当然也包括“钞能力”，才最终拍摄完成的。
按理说进组已经不是个新鲜刺激的事情，可当苏乾乾走进大胡子导演冯海的民国剧片场时，意外竟然感到一丝紧张。
光泰市郊的影视城，摄影棚里刚完工的布景充满着刺鼻味道，不远处的大卡车旁，群演正在排队领衣服，而监视器前导演的专属位子空空如也。
她这个“奉命”来当助理的关系户，在偌大的片场转悠了一圈竟找不到应该和谁对接，无奈之下她只好站在棚外等着或许有导演安排的人能及时注意到她的存在。
进进出出忙碌的各部门“老师”们，经过她身边时都会下意识地撇上一眼。几乎快被整个剧组的人都围观过，还是不见有人来接应，正当她想一走了之的时候，一个拿着大喇叭背着斜挎包的中年男人找了过来。
“小苏是吗？”
“昂，对，我是苏乾乾，冯导让我——”
那人根本没打算听苏乾乾的自我介绍，直接指着不远处说：“跟我走吧，今天的戏在另一个棚，待会等演员妆发造型好了，就可以走戏。”
“那我……我需要做什么吗？”一切来的有些突然，苏乾乾还没搞清楚自己是来干嘛的。
“冯导安排让你拍拍现场花絮什么的，反正只要不影响到拍摄，你随意吧。”
这个态度让本来期待感满满的苏乾乾略微有些失落。原来在老爸面前说好的“亲自带”，意思就是让她来片场感受氛围，自己找事情做。枉费了头一天她还专门做了好些功课，认真把可能遇到的情况细细在心里默了一遍，生怕露怯丢脸，结果现在看来都用不上。
跟着那个中年男人来到要进行拍摄的棚内，一个搭建的戏园子突然展现在眼前。突兀的场景只有正面是完整的，旁边能看到很多支撑着“墙面”保持平衡的钢条。
园子里老式的木质桌椅板凳、青花的茶壶、各色点心小食已经摆好，四周大红色灯笼一亮，再加上周围灯光的加持，仿佛跨过了地上的那条警戒线，就可以一脚穿越进民国的时空。
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摆设，大导演果然是大导演，这比起当初在学校里演话剧时，还有拍短剧让舞美系同学帮忙做的那些布景可强了太多，入眼的东西都是在燃烧的经费。
苏乾乾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四处打量着，她走到一张八仙桌前，伸手拿起花瓣状拼在一起的陶瓷果盘中的一粒花生，正在感叹道具也太逼真，肩膀突然被人扒了一下，“诶！那个谁！群演，别吃道具啊！赶紧换衣服去！”
手抖了一下花生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听见身后此起彼伏响起的问候声。
“冯导！”
“冯导早！”
“冯导，现场差不多了，人来了就可以走戏了。”
冯海走进来，一身略微宽松的运动装打扮，和之前在展览开幕式上看到西装革履的样子简直辩若两人。黑色的鸭舌帽，墨绿色的t恤外面套着草绿的运动夹克，脚上一双运动鞋，丝毫看不出是大导演的样子。
众人说话的同时，苏乾乾也连忙起身打招呼。
看到苏乾乾，冯海似乎并没有特别在意，只是在路过她面前时停住说：“啊，小苏来啦，待会儿让宣传那边给你台机子，你随意拍拍，有问题来找我。这几天就先这样吧。”说完跟旁边人做了个手势，直接钻到旁边小屋子的监控室去。
苏乾乾愣在原地，直到有人往她怀里塞了台单反才回过神来。
手里拿着型号老旧死沉相机，脖子上也被套上了剧组的工作牌，怀里还有不知道谁塞了件带剧组名字的马甲。就这样，她仓促地开始了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导演助理”的工作。
场景和的灯光很快调试完成，群众演员陆续就位，刚才还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工作人员进出的“戏院”，不一会儿便满满当当。
群演们一个个坐在事先安排好的位置上，聊天的聊天刷手机刷手机，竟然还有拿着自拍杆在直播的。难得有这么多人当模特还有专业的打光师傅，趁着还没开拍，苏乾乾穿梭在场地的各个角落，咔嚓咔嚓不停地取景，想着学艺不成就多拍几张当作自己的素材。
“砰~”似乎是东西砸落的声音从监控室那边传来，紧接着是一连串骂骂咧咧，四周的人都瞬间安静下来，望向声音的来源。
“冯导，这个实在是没想到，她也是刚跟我说的，但凡早一点儿，哪怕是昨天告诉我们，就算是半夜也能找到个替补的。”
“我看她就是故意的，当初死皮赖脸地非要来友情出演，现在知道就几场戏，不乐意了是吧！”
“冯导，我跟她经纪人联系了，确实是突发情况，人刚送到医院去。”
“突发？哈，啥时候不突发我要拍了她突发，她在医院办了年卡是不是？待会还要买个热搜是吧，搞得像是在我这儿晕倒的一样！演技一点儿没有，蹭流量倒是挺会蹭的！”
苏乾乾缓步退到监控室大门对面的灯具旁边，悄悄缩在打光师傅背后，探着头恨不得把耳朵伸过去听个详细。
可惜，生气怒吼的冯大导演没看到，倒是刚才那个带她过来的那个人一脸垂头丧气地抠着脑袋走了出来。
看着副导演翻着手里的一沓资料，歪头用脸夹着耳机焦虑地快步走出去，苏乾乾随口问着旁边正在抠手套的灯光师傅，“这是什么情况？主演不来了？”
“不是主演吧，主演不都在那边么，我还看到男二在楼梯那儿走戏呢。听着像是个女的吧。”
“女的？那今天这场会不会黄了？”
师傅斜眼一瞥，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新来的吧？黄什么黄，现在赶进度呢，全组恨不得一天能拍20场！冯导的风格你是不知道啊，就是随便现场抓个人都得把这场拍了啊！待会还要转场呢。”
苏乾乾频频点头，拍商业片的剧组里时间就是金钱，这么一大帮人在现场，每分每秒都是钞票在燃烧。且不说就算是主演失误ng多拍了几遍都要不停道歉，还有演员敢直接开天窗不来，她连听都没听说过。
打完电话的副导演挠着本来就没几根毛发的稀疏头顶，脸上的焦虑和烦躁多了几分。他走进来眯起充血发红的眼睛扫了棚里一圈，就在快要跨进监控室的那一瞬间，眼神猛地和苏乾乾对上。
一股莫名地寒意从脚后跟直窜到后脑勺，后背和手臂瞬间起满了鸡皮疙瘩，苏乾乾心里猛地涌出不祥的预感，赶紧将目光瞥向别处，抱着胳膊搓了搓。
“小苏，小苏，你过来一下。”
她指着自己惊讶地看向正在招手的人，等到急切而肯定答复后，她有些不情愿地缓缓挪步到监控室门口。
“冯导……这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要不让小苏暂时替一下，她的形象还挺符合角色的。戏也不多，几句话，待会可以减少一些正面镜头，多拍背影和全景，主要还是突出陆凌峰，给他加点特写！您看……”
冯海紧锁着眉头上下打量起苏乾乾，先是叫她转了个圈，然后又让她做了几个表情。
“要不待会儿把所有白蕊的近景都拍了，之后那谁不来就再也别来！其余的上替身就可以……”
副导演揣摩着冯海脸上微妙变化的表情，看到他眉间似乎有些许松动，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不停地反复念叨拍摄计划、时间紧迫、人员调动不易，话语中带着一些威胁似的急切想要把这戳漏的锅给补上。
虽然不情愿，但毕竟是知名导演的地盘，更何况还是老爸的朋友，苏乾乾也不好意思现场使性子，只能似笑非笑地傻站着。看样子今天莫不是导演助理没当上，先要来个群演体验体验生活，边想她心里连连念着“千万不要！”，抽抽嘴角故意苦笑，做出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
几分钟后，冯海拧紧的眉头渐渐松开，粗壮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座椅扶手，抬头的瞬间迅速换上一副和蔼的笑容。
“小苏啊，做导演呢什么都要会。从角色的角度去感知片子的镜头和叙事手段，换位思考才能出好作品。”
听着和学校里老师上课差不多的说辞，苏乾乾习惯性地点点头，露出茫然的神情。
“这样吧，你先来试试，走走戏，如果行呢，就拜托你帮冯叔叔一个忙，救救急。”
听着冯海说得委婉，但语气却是已经将她安排地妥妥当当。当着一堆人的面，特别是其中还有那位正捧着剧本在作着揖狠狠拜托看上去就快用眼神给她跪下的副导演，就算此时心里有一万个不乐意，苏乾乾也只好勉强应了这个从天而降不知祸福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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