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 chapter11■
    chapter11

    十一月底,宋槐把崔宣送进了幼儿园。小孩子本来不想去,但一进教室就被桌上的各种玩具吸引住了,刚流出来的眼泪,就生生挂在脸上,再没哭过。

    老师在宋槐走前嘱咐了几句,你们家是住的远么?不在市中心?那就抽空一周看孩子一次,幼儿园小朋友住校,刚开始很难适应。你是她姐姐吧,最好让她爸爸妈妈也来。一家人来陪孩子是最好的。老师笑着看宋槐,仿佛在羡慕一个和睦、又团圆的家庭。

    宋槐答应下来。实情不可能说。

    不和睦,不团圆,支离破碎,一团乱麻。

    宋妍不能出院,就算出院她也未必能尽好一位母亲的职责。更何况昨天医院刚来了电话,是护士打来的。

    电话来的那刻,宋槐刚关了店门,进厨房煮碗挂面。筷子和锅柄还在手里,围裙口袋里的手机就一直响。

    宋槐把火扭小,接起来,“你好。”

    “你妈妈,是叫宋妍吗?”护士问。

    “是。”宋槐低低的答,她还听出护士语气有点抱怨。

    “你快来一趟吧,她精神不正常,喝了药也没用好几天了,给她换药都不见病人家属,人家其他床可是轮班换着人天天陪,什么倒水啊,陪着吃饭上厕所,都是我们这边的实习护士轮着来。”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诶那行,赶紧来吧啊。”

    “嗯,好。”

    通话结束。

    逃避是没用的,该去还得去。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揪着你脖子,要你给命运下跪。

    想到这,手被锅里煮面溢出来的水烫到了,宋槐“嘶”了声,赶紧拿筷子搅了搅,再把火调小,挂面全煮囊了,满锅的白,窝的荷包蛋也煮散了。

    自从崔宣走后,每天晚上就她一个人,火锅店里黑漆漆的,只有厨房亮着灯,宋槐站着把面吃完,挂面一点也不爽利,荷包蛋也干涩。

    去医院是晚上十一点。住院部三楼里,走廊宽阔,天花板的灯柔和而明亮,整整一条道,除了护士再没人。宋槐小跑去护士站又问了下宋妍最近的情况,就去了病房。

    病房是四人间,只有四十多平,两扇大窗户,拥挤,杂乱,四个病人通常还要伴几个家属,一屋子的人,闷而燥热,哪怕每床之间都隔着帘子。

    宋槐轻手轻脚的,一路走到最里面,宋妍的那张床。满地的东西,热水壶,特仑苏,安慕希,水果和杂粮饼干,多到没地方落脚。

    对比之下,宋妍身边空空荡荡。她看着宋妍,安静的睡着,呼吸平缓,显得孤独、凄凉。

    宋槐坐在陪护凳子上,坐了整晚。一夜似睡非睡的,不敢动,也不敢去厕所,眼皮更不敢闭紧。屁股都坐麻了,天渐渐变亮,病房里外都有了动静,有人睡醒,家属去打水。

    “3号床还有半小时输液哈。”护士推门进来,“皮试做过了哈。”

    “做过了。”3号床病人回答。

    上午忙碌混乱,光线早从劣质窗帘里透过来,宋妍慢慢睁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宋妍。

    母女俩目光对上,宋妍看她,“醒了,早上吃什么,医院有饭。”

    宋妍嘴唇颤抖着,眼泪从眼角流下,顺着鱼尾纹,落在白色枕头上。

    宋槐躲开她的目光,收拾床上堆着的衣服,声音平淡:“那就给你买粥,煮鸡蛋,包子。”收拾完宋槐转身,衣角被宋妍拉住。

    宋槐转头看她。

    “小槐小槐”宋妍啜泣,哽咽,泪呛进嗓子里,不停咳嗽,忽然,宋妍又扯着嗓子,几近尖叫的大喊:“宋槐!你爸不要我了!姓崔的也不要我了!没男人肯要我——!你说怎么办啊,是妈妈对不起你,我那天应该把照片撕了,逼着你爸删了微信,你别怪我,你别恨我,也不要恨他好不好,帮我把那个贱男人找回来”

    疯子。完全疯了。

    像支冷箭,猝不及防的射进心正中央。

    宋槐眼眶红着,一把扯走衣角,逃跑似的走出病房。留下宋妍,自己的妈妈呆在里面。

    她不知道病房里其他人是怎么看自己的,她没留意,能想象到,是那种怪异,嫌弃中又捎带好奇的眼神。也说不准别人在背后戳她脊梁骨,说她冷血又不孝。

    这就是宋妍的魔力,她总能让自己女儿狼狈又苟且的活着,没半点人该有的尊严。之后又佯作受害者的姿态,站在道德制高点谴责别人。

    那她爱的是什么,爱的是夜生活,纸醉金迷。

    医院里排队买饭,早晨八点左右是高峰。宋槐买上早饭又上了住院部,找护士长:“麻烦你了护士,317,4号床宋妍,你帮我送一下吧。”

    小护士疑惑的接过,诧异的看她。

    宋妍勉强扯着嘴角笑了下,手揣口袋里走进电梯间,开门,进去,按一层按键。

    下到一楼她又给自己接了杯热水。水蒸气腾上去,水汽掩盖泪水。

    小时候她总不敢在睡前多喝水,怕半夜上厕所。因为有一次,她在厕所门缝里看到两个小声争吵、辩论的大人,他们站在客厅灯下,讨论着自己将来有多费钱。

    ——养孩子有多费钱,考虑过没。

    ——谁让你生出来的。

    ——没你我能怀孕?你是个太监,我和外面野男人搞了是哇。

    ——到她嫁人之前,都费钱,比男孩费钱。

    开水顺进嗓子里,走出门哈口气全是白烟。零下几度,但空气湿冷,像走进冰窖。天气预报说过几天有一场大雨,今天云层已经盖住太阳了。

    这种天气,脸上不允许挂眼泪,宋槐几滴泪全被风吹干,脸红,刺疼。

    她埋头走,看人行道的线,走着走着就撞人了,约莫是撞那人的肩膀,脑门闷疼。

    倒霉。

    宋槐抬头,是温诚。

    熟悉的脸又撞进她眼里。温诚不怕冷的样子,一身看起来没厚度的黑色冲锋衣,就那么披在身上,敞着怀,内搭高领灰毛衣。

    温诚皱眉看宋槐,想窥探她表情。

    奈何宋槐头又立刻底下,她始终看地面,绕过温诚就走。脚刚迈出去,就被温诚拽住胳膊,把她拉回去。

    温诚抬着她胳膊,宋槐死劲儿低头,两个人就在寒风里僵持不下。

    宋槐别不过他,只能把头抬起来,看温诚。

    “当我不存在呢你,”温诚话刚出口,就见宋槐哭了,她脸上挂着两行泪,眼睛红肿,一看就是刚刚大哭过。他表情一僵,“哭了?”

    温诚刚问完,宋槐两行泪就像堤坝涨潮一样,唰的留下来,顺着原来的泪痕,泪珠挂在下巴上。

    他睁大眼睛,盯着宋槐看,一时间丧失了语言系统,一句话憋不出来。冷风里流着热的血,他只有一个念头,抬手拉起宋槐手腕就往前走。拉胳膊显得不礼貌,拉手越界了,只能拽手腕。

    一路上,宋槐在后面哽咽,温诚在前面走。两人逆风而行,逆着人群折返。

    宋槐哭,也不挣脱。

    温诚表情被冻住,只觉身后哭声像根弦,刺破耳膜。他似乎很错乱。哭有很多种,宋槐可以高兴的哭,感动的哭,生气的哭,然而像今天这种,脆弱的哭,好像本不属于她。

    温诚带她去停车场,主驾,副驾,坐在车里。

    车里开了暖风,耐不住两人满身寒气。

    “暖和一下。”温诚调整出风口。

    “费电。”宋槐在抽泣声中,回答他。

    温诚终于笑了,打开车里的灯,“为什么哭。”

    “摔了。”

    “不可能。”

    温诚目光追着她,宋槐挪开眼,看窗外的停车场。绿色水泥地面,白油漆划线,一切那么有秩序。

    “温诚”宋槐额头磕在玻璃上,“你别问了行不行,我不想说。”

    没人会把昔日的伤疤揭开,露在外面,展示给别人看。宋槐说的很认真,几近恳求。温诚没再问下去,再问就是逼迫了。

    车七拐八拐,上了个大坡,开出去。路上,车内安静,只有宋槐克制的,轻微的抽泣声。

    温诚开车也心不在焉,好多次,要不是宋槐提醒就差点闯红灯。

    曾听说人的好奇心比猫还重,他以前对这种公众号发言很不屑,现在确信无比。他对任何事情,从没对宋槐这么好奇过。

    “咱们等会儿接个人,我朋友。”温诚说。

    宋槐点头。

    要接的人是乔潭立,他上午相亲去了,人姑娘是双一流名校毕业,没读研,出来直接工作,一个月一万多不成问题,照片里长的也大方,明艳,就是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乔潭立说这条件看着就让人自卑,人家能看上我这傻逼么?悬呐。

    路走大半,温诚问宋槐午饭想吃什么,宋槐摇头。

    “不吃饭,饿着?”

    “看你吧,可以陪你少吃点。”宋槐态度温和下来。

    温诚嘴角扬了片刻。

    像这季节的产物一般,宋槐平时的性格就是冰,冷而坚硬,人们不愿靠近,多碰一下都能受伤,很难击碎;也像仙人掌,全是刺。然而今天,她好像褪去身体的那层保护壳,露出脆弱的,柔软的,真实的,一部分。

    从车库到乔潭立的相亲地点距离比较远,车开了一小时才到。停在路边时,乔潭立已经在那边等上了。温诚指给宋槐看窗外那男人,黑色长款羽绒服,寸头,戴个眼睛的文艺装逼犯,就是乔潭立。

    车窗摇下,温诚喊他:“上车!”

    乔潭立视线一扭,立马小跑上车。他坐在后排,才发现副驾驶有人,还是个女人。穿着身白羽绒服,毛茸茸的帽子在白嫩的小脸儿上剐蹭着,脸颊通红。

    “呀——嫂子。”

    “你怎么不叫奶奶,反正一辈子都是孙子命。”温诚开车也能回嘴。

    “不损我你能死?”

    “能。”

    宋槐脸上的阴霾终于见了点晴。

    “她叫宋槐。”温诚帮她说了,她话少,他知道,然后又看了宋槐一眼,“中午吃烤鱼。”

    “嗯。”宋槐声音轻,比平常轻多了。

    不得了了。乔潭立顿时哑口无言,再开不出半句调侃的玩笑。整个人石化在原地。顾不上复盘相亲时的表现,先给温诚发微信。

    [你他妈没事儿吧!]

    [怎么跟她处上了,怎么你就那么着急?你魅力就那么四射呢?啥时候的事?我咋一点不知道,你小子嘴是真严。]

    不看后视镜,温诚也清楚乔潭立什么表情。走半道,把他扔地铁站前就走了,车一脚油门飞出去几十米,乔潭立在后面吸尾气。

    去饭店前,温诚让宋槐先上楼,选个人少、安静而且靠窗的桌子,他停车。饭店是家很火爆的烤鱼店,不是嘈杂吵嚷的,也不是每桌距离不宽,烤盘冒的烟都能互相飘的那种。它安静,有序,没烟,只有香气。

    温诚把车停好,看乔潭立来的消息。乔潭立说他是荷尔蒙的奴隶。多大一顶帽子扣上来,他解释不清,只回复:[纯洁,单身,异性,朋友,而已。]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8_8924/426330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