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
东百集团也被称作钻石公司。从设计、生产、筛选方案、市场调查到营销出售，一条整线。
每个人都忙，无论男女都是西装，脖子上挂着带名字的工牌，走路时脚后跟不挨地。文件夹，手机，咖啡不离身。像极了港剧职场。大厅空荡荡的，大理石砖擦得很亮，空调的26度冷风又慢慢把水渍吹干。
宋槐从旋转门进去，崔宣跟在她身后。扫视一周，除了前台和走着看手机巡逻的保安，再没其他工作人员了。
她手里拿着白色横幅和没牌子的墨汁。然后往地上一放，盘腿坐在瓷砖上。
铺展开横幅，扭开墨汁瓶盖，一股臭味铺面而来。好墨不臭且浓稠，不晕纸，但这墨是臭且不显色，晕纸。
这时候，宋槐吸引别人注意了。
前台两个女人瞪大眼睛看她，保安上来大声吼：“诶！写什么在这儿！赶紧出去！”
崔宣被吓的眼睛红了，乳牙咬着嘴唇，蹲在宋槐后面。
宋槐握着毛笔，蘸墨，墨汁在白横幅上写下大字：张行知，抚养费。
六个字，看得保安和前台莫名其妙。里面是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张行知是东百总裁的姓名。
保安正傻眼着，就听宋槐大喊：“张行知！给钱！张行知！下楼！”
她声音大起来有些尖，刺破大厅的沉寂。回声重重，立马有下楼吃饭的人来围观。
保安见状，抽起腰间电棒，作势要抡她头上，眼睛瞪得眼白都出来了，“出去，听见没，我再说一遍，出去！”
崔宣“哇”的一声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声音不比保安小。
宋槐表情根本没害怕的意思，丝毫没受影响。
中国人向来爱看热闹，或者说劝架，是枯燥打工生活的调剂。有些当妈的员工看不下去了，走近对保安说：“诶诶，干什么你，两个女孩儿，我看你这还要动手啊？”
旁边站着七八个人也附和。
“就是。”
“就是啊。”
人多，保安辩不过，他瞬间站在道德最低点。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把宋槐团团围住，像一堵攻不下的城墙。
宋槐也当没看见，继续大声喊：“张行知，负心汉！张行知，还钱！”她声音更大了，吸引了更多的人下来。
人们小声讨论着，到底发生什么了，这俩女孩和老板啥关系。一人一句，一堆人声音加起来就像蜜蜂，嗡嗡的。
此刻温诚坐电梯下楼，手上握着工牌，抱手站在人群外环视。他个子高，站在几米远的地方，能一眼看到被人群包围的宋槐。
她还是那身儿衣服，老实巴交楚楚可怜的站那儿，嘴里喊的话却能震惊四座。
因为她这一闹，手底下几个听话老员工全跑出来了，今天又得加班。温诚冷笑一声，倒要看看，她还能闹到什么地步。遇到她就没好事。
宋槐时不时喊，崔宣一直哭，温诚就盯着她看，眼神淡漠，带点冷，看孩子时，又夹杂怜悯。喊来喊去那么几句，温诚开始想其他的。
这女人穿的挺非主流，像快乐女生参赛选手的打扮。低领白吊带、牛仔超短，斜刘海。他揣测，她应该就是那种上学时，敢把短发留长，在校服上画简笔的人。
手机屏幕亮起，在口袋里震动。温诚接起：“你好。”
“阿诚，你在哪儿啊，来我办公室一趟吧。”是方知礼的声音。
“嗯，这就来。”
温诚按电梯，上楼了。他没注意，自己往里走时，宋槐看见了。
宋槐是从人墙缝隙里看到的，温诚的虚影，一条黑色，脊背笔挺，迈长腿大步流星。
接下来没过多久，从外面儿、楼上又跑来一队保安，没动手也没动口，靠气势把宋槐轰走了。崔宣哭得嗓子哑了，如果妹妹再大些，宋槐敢闹到底。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变得坚强，坚强到陌生。人活一口气，更活年轻，该是自己的，就努力争取。她要不留遗憾，敢说敢做。
走出去时，天是阴着的。云层压着太阳，闷热，得有四十度了。晚上冻不死，白天热死人。宋槐依旧是两手空空，在人行道上走，一脚一个石砖玩儿着走，边走边哄崔宣。
“有我在，不怕。”
“可是那些人真可怕，像奥特曼里的怪兽。”
宋槐笑：“过几天就把你放进幼儿园哈，那里安全，没怪兽，有老师保护你。”
“姐，你不是说没户口么。”
“姐姐想办法。”
绝没敷衍，认真的。
她低头走，视线里是一双黑色高跟鞋，像是商场里柜姐的。黑色鞋尖和自己凉拖外的脚尖对上。宋槐停下脚步，抬头，下意识把崔宣拉到身后。
站在面前的，是一位看起来年纪在三十上下的女人，假睫毛很翘，波波头，下巴略圆润，人中明显，涂着玫红唇膏。职业假笑着，无名指上是素银戒指，手里握着传单。传单上一行大字宋体加粗：心心幼儿园！
宋槐要走，女人再次拦下。跟找茬一样。
女人笑说：“这么可爱的小孩，还没上学吧。”她眼光倒是挺毒的。
宋槐警觉的看着她。
女人还在假笑，脸笑僵了。
崔宣倒高兴了，走出来说要上幼儿园，要念书。妹妹这么一说，姐姐也心动了。或许这女人的笑，是专门为孩子练习的。
女人眼神儿精明了一秒，又笑说：“那走吧，我请你们喝咖啡，咱们边喝边谈。”
宋槐绕开她，回头却见崔宣早已撇开自己的手，跑到那女人身边，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崔宣笑着招手：“姐姐我饿了。”
进了咖啡店，找座位，崔宣和那女人一排，宋槐坐对面。
崔宣打开菜单，她就是奔着小蛋糕来的。小手指着图案说：“阿姨，我能吃这个绿色的么？”
女人凑近，笑问：“宝贝你看，图片下面那行字是什么呀，读出来给阿姨听听吧。”
崔宣羞赧一笑，摇头，吃手。
女人看向宋槐，说：“你看，孩子不识字。”
宋槐也羞赧了，垂首。
“苦谁也不能苦孩子，穷什么也不能穷教育。”
宋槐：“那咱们谈谈吧，姐，经济实力有限。”
“好嘞，孩子妈。”
“我不是”
“哦那是”
“姐。”
女人笑，开始介绍。她夸大了说，说这学校住宿，师资，伙食，活动场所，学生素质，玩具种类等等，这也好，那也好。“妹妹，性价比高得很，定期让孩子们去博物院参观呢，启智。”
宋槐不敢问价，她脸很烫。她不知道幼儿园具体什么价。她没上过，看字学拼音是自学的。一分钱一张五毛钱一板的汉字小卡。
有个词儿是进退两难。
真巧，宋槐是，温诚也是。
宋槐在负债和妹妹之间纠结。
温诚在金钱和人性之间纠结。
张行知一个电话把温诚叫上去，先是打预防针：“阿诚，你怎么没升职？你为咱们公司，贡献了这么多年青春呀，我看着你过来的，实习那两年，每个月才三千多。”
温诚点头，笑得比咖啡还苦，坐在张行知对面。
张行知压低声音：“阿诚，你帮我个忙，我替你把那些关系户搞走。”
温诚沉默了。
张行知是他最开始的领导，也是负责带自己实习的人，按理来说，他最该相信。但此刻，他看到张行知脸上的字，一个字：贼。
“阿诚，是这样，刚才楼下那个人，应该叫宋槐，和崔宣。”
“张总，谁是谁呢。”
“大的叫宋槐，小的叫崔宣。”
话入耳，温诚脑海浮现她的样子，三道伤，斜刘海。
“小的我不清楚，大的是私生子。”
温诚呼吸停了片刻，抬眼速度快了不少，看张行知。
“是我亲戚的，她找我要赡养费来了，估计狮子大开口，逮住我要几百万，这多影响咱们公司形象，我下半年还要登周刊呢。”
话说的很明白了。
温诚僵坐着，听张行知描述宋槐。从张行知口中，了解她。
最后，领导嘱咐：你就替我，把她们赶走吧。
温诚没答应，临出门前，张行知说：“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去哪都行，阿诚，我给你时间考虑。”
直到下班去公寓楼下的酒吧，他脑子里都在走马灯。
在张行知的描述里，宋槐是镇子里不检点的那类人，和她妈一样，也不怕得病。从小在县城长大，喜欢媚俗，喜欢穿布料少的。现在被男人们抛弃了，也是活该。
两个人都没答应了。
宋槐没答应那个女人。
温诚没答应老板。
清吧里，歌手哼唱着民谣，安静得只有酒杯碰撞声。清冷光线交错着舞动，酒杯里时明时暗。
“为什么没赶紧答应。多好的机会。”乔潭立反对。
温诚闷了酒，没说话，又喝了好几杯。他喝高了，整个人状态也变了，本来最近绷着脸，现在也见了笑。
他歪身坐着，手肘撑在台上，“要我赶人，帮老板做脏活？”
乔潭立：“这不是跟你熟。让你升职还不好？再说了，那女的你也看她不顺眼啊。你错过这机会，不给人家张总脸，别他妈说升职了，这位子能不能保的住还两说。你犹豫什么你，真墨迹，心软啦？出家去吧，那个叫宋槐的自找的，可怜她干什么。你不是最讨厌、最恶心私生子了么？”
这点致命。
温诚忽然笑了下，握着酒杯的手突然伸出食指，指着乔潭立，“我心软个鬼。”
“啊，那就是看上了。”
“滚。”温诚放下手。他喝完酒，才回到之前的状态。没再那么板着脸。
“那你因为啥！我不劝你了温诚，再劝你我是狗。”
“叫一个。”
“滚。”
“不为什么，我可以答应。”
乔潭立两眼一亮，和温诚碰杯，一饮而尽。
温诚漆黑的瞳孔，在光下泛棕，半明半昧。他去探探底，别缠上自己，给自己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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