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像纸片一样大，无声无息地落下，跌跌撞撞飘在两人之间，落入他们脚边。
高森看到她眼中逐渐熄灭的星光，和簌动的睫毛。她仍是笑着，但有几分勉强。
“这样啊。”
不记得可以有很多重意思。比方说，他主动选择忘却你，或者不小心忘了你，亦或者他从未把你真正放在心上，所以也无从谈起。
高森不知道当时怀着什么心态，没有跟她解释清楚。现在想想，还不如把真相提早告诉她，也不至于让那颗悬着的心，带着流离失所的彷徨，对那个叫莫羡的少年，念念不忘好多年。
“谢谢，那我走了，不用告诉他我来过。”
她轻声说着，与他擦肩而过，转身没入那场大雪间，越走越疾，越走越快。
不知为何，那个场景让他记了好多年。
高森已然有些醉了，否则不会把这样的心事轻易吐露出来。
但对面的莫羡脸色沉郁，似乎并不因为自己猜到一些蛛丝马迹而感到快乐。
他从旁边取过另一只玻璃杯，将桌上的阿贝10年拿过来，径自给自己倒了半杯。来自艾雷岛的苏格兰威士忌，风格狂野，泥煤烟熏味很重。饮下一口，并没有太强的酒精感，反而有一种海洋特有的咸味隐约可见。
“为什么都瞒着我？”
“两家因为绑架案一事生了嫌隙，舅舅舅妈一致认为，如果不是当年那女孩喝多了，害得你不得不送她回去，也不会出这种事。退一万步讲，歹徒针对的只是聂方清及其家人，说什么也不会伤到你身上。”
“可是如果我不在，她会怎么样？”
高森看似清明的眼神倏然发紧：“不知道。”
其实答案显而易见。
莫羡冷笑：“你们还在自欺欺人。公司实际是我爸莫瑞林的，他提拔聂方清，不正代表他认可聂方清的手腕？对绑匪而言，不过是捡到个更大的便宜，说到底，恩怨情仇，也不是聂家自己的。”
高森叹了口气，以手扶额，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神志。
“小羡，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站在崩溃的边缘反复试探？”
“什么意思？”
“对你而言，她才是那个最大的导火索。”他缓缓道，“为了逃避那种巨大的痛苦，你的身体已经启动自保机制，把她连同她在内的所有记忆一并忘了个干净。你如果强行试着记起，有一定风险病情加重，让这些年的控制前功尽弃。”
“但也有一定概率能恢复，不是吗？老董已经跟我说了。”
高森摇晃着酒杯里的酒液，眼神发直。他沉默半晌，忽道：“你可以赌，但她不行。”
“可……”
“莫羡，拜托你脑子清醒一点，你不是小孩子了，你是成人。你的身体素质有多好，不用多言。你能保证你一直情绪稳定，不犯病，或者哪怕犯病时，也绝对不伤害她吗？”
他的语气很郑重，眼神很严肃。这次，他没骗他。
“她还怀孕，生产，正是最脆弱的时候，精神和身体都很容易崩溃。你能保证在这段时间里，你非但不需要她帮助，还能帮助她挺过去吗？”
“最简单的——你现在，连一段最基本的情侣关系都维持不了，你又如何跟她在一起？”
“小羡，这不是说说而已，这甚至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谈恋爱，这是伴侣，是家人，是要一起度过漫长时光、相互扶持的重要的人。当你看到她，慢慢开始恢复以前最可怕的噩梦般的记忆时，你还会爱她一如既往吗？”
高森的眼神锐利如鹰顾，刺穿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那点脆弱。
莫羡张着嘴，竟然说不出话来。他心里升起一种抽筋似的连绵不绝的疼痛，抻不直，放不下。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放任着那股剧痛蔓延开来，等待它的结束。
这个无能为力的过程，比杀了他还难受。
胖子这时终于睡醒了，徇着说话声颠颠地跑到两人身边。它将大脑袋拱道高森腿边，任由男人宽大的手在自己头顶抚过，享受地伸出黑舌头。莫羡望着它一路动作，沉默不语。
然后，高森又毫不留情地补了一刀。
“如果你都说你可以，那你觉得，她能接受吗？”
这句话如魔音入耳，被莫羡锁在耳朵里，一直带回了自己家。
午饭张阿姨已在餐厅备好，莫羡浑浑噩噩坐过去，听着张阿姨介绍菜色，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他酒量向来可以，但今天46度的威士忌一杯就不行了。
“莫先生？莫先生？”
莫羡终于回神：“怎么了张姨？”
“刚才不是说了嘛，我孙子今天打工挣了钱，晚上要请我吃自助餐！”张阿姨乐呵呵道，“您晚饭还在家吃吗？在的话我提前一点准备，今天早点走，可以吗？”
“行，没事，你现在走吧。难得周末，您早点去见孙子。”
“那这晚饭……”
“我看看再说吧，可能不跟家吃，要不就去我哥那凑合一顿也行。”
莫羡看着与寻常没什么不同，甚至说话比平时还要和颜悦色。张阿姨大喜，高高兴兴地走了，走之前还不忘把今天的垃圾都给捎出去。
门被带上的一瞬间，莫羡再也支撑不住，将头埋入手心。
向晚棠表演实力确实不太行，她这一整天鬼鬼祟祟，早被聂然尽收眼底。傍晚聂然收拾待产包，叉腰堵在她卧房门前瞪她，脸上气鼓鼓的。
“妈妈，你干什么呢，疑神疑鬼东张西望的？”
“哎呀你这里卫生收拾得不好，到处都马马虎虎的，我给你擦干净呀。后面宝宝出生了更需要干净，不得仔细点。”
“只是打扫卫生吗？这地板需要跪着擦吗？我怎么都没看到哪有灰？快反光了都。”
“那不然还干什么？”向晚棠佯作生气，故意大声说话掩盖自己的心虚，“好心给你搞卫生你还嫌妈妈，这孩子怎么那么不懂事！”
聂然将信将疑地回房。
晚上无事，看完母婴科普书，点开常用的母婴app，发现自己又被卖燕窝的给私信骂了。挡人钱财，总之措辞很难听。她也懒得费功夫回骂，直接举报拉黑一条龙服务。然后“母婴拔草王”开始今天的拔草任务。
【孕妇不能吃海鲜，容易过敏，得不偿失！】
聂然噼里啪啦一顿敲字：“高汞海鱼不能吃，如鲨鱼、剑鱼、蓝鳍金枪鱼，孕前没吃过的不要随便尝试，其他的正常吃，鱼和贝类都富含优质蛋白，一周两顿营养更丰富！但一定要新鲜，然后做熟！虾、青口贝、黄鱼、鲳鱼、三文鱼等等不要太棒，姐妹们吃起来。”
【怀孕后肚子上长了好多毛毛，亲戚都说代表怀男孩，有没有一样的姐妹？】
然后的然：“肚子长毛是正常生理现象，跟性别无关，理性看待。”
【孕晚期了婆婆喊我爬楼梯，说有助于生产，这两天累死我了，汗哗哗的】
然后的然：“选别的运动吧朋友，孕晚期爬楼真的不合适，散步才是正解。普通人胖点爬楼梯膝盖压力都很大了，你肚子里还有个宝宝呢，答应我别再给你的膝关节、腰椎、腹部添麻烦了好吗？”
【在犹豫到时候要不要上无痛，都说麻醉药会影响孩子健康，也影响喂奶，愁死了都】
聂然翻了好几遍书才回答她：“都2024了还选择硬生，要不要对自己这么狠？无痛分娩药物用量很少，仅限局部麻醉，而且是椎管内给药，不是静脉给药，只有极少量药物会透过胎盘，不会对宝宝造成影响。但如果你不打无痛硬生，到时候疼痛太剧烈万一引起应激反应，反而会影响胎盘的血液供给。答应我，无痛是给咱们现代女性的福音，能用就用，还有尽早约麻醉医生。不然到时想用也不一定能用上。”
拔草王忽来忽去，不留痕迹，只留下一片热火朝天的讨论和骂战。
在最后要关掉app时余光掠过一个帖子，手指在下方停顿，竟迟迟没将它滑开。
【姐妹们，有没有想过你的宝宝长什么样呀？我觉得好神奇，绞尽脑汁想不出来】
她心中一阵触动。
其实昨天晚上她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宝宝从肚子里出来了，并且已经是一两岁的样子。
醒来后她压根不记得孩子的模样，但梦中心境却奇妙地延续下来。那是一种极为满意的、甚至有些开心得意的喜悦。她想，真好，不论男女，宝宝一定生得很好看。
这事她特别想跟人分享，但真拿起手机，又找不到可倾诉的对象。最后只给余年发了句，对方迟迟没回过来，可能是睡着了。
不一会儿，手机震动，她连忙拿起来看，却是焦婷婷在报喜：
——亲爱哒，祁正浩祁导，刚邀请我试戏他的新片！啊啊啊啊啊啊！是女三，我快激动死了！！！！虽然他好像也误会我和莫少的关系了，怎么办？我应该跟他澄清还是先答应啊？他不会知道我没后台后就改主意吧？？？
聂然想想，回她：恭喜！管他呢，那你就先上，没事，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灵光一闪]
亭亭玉立：嘻嘻，那我就先抓住机会再说！话说祁导本人好年轻啊，是那种特别根正苗红的帅，一本正经的，看得人忍不住想调戏一下[抛媚眼]
然后的然：喂喂，你还记得你的人设吧？莫少苦追追不上的个性大美女！你小心啊，人设反差太大把祁导吓到[捂脸笑哭]
亭亭玉立：hhhhh好吧，都忘了这茬了，容我再忍一忍[握拳]
过了一会儿，聂然都感觉自己要睡着了。焦婷婷忽然又来了一条：
——对了，你跟莫少怎么样啦？600万元也没买下你芳心吗？ps：那只王冠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好看！如果你们都没人要，我愿意出360万回收[小机灵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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