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玉台赋 > 第一百八十六章 梦碎
    离开崇椒院的那一日,寒风戚戚,竹步为首的侍从们目视着周瑛一身素净打扮,从正堂缓步走下台阶。

    众人不失恭敬,可周瑛知晓不出些时日,她失宠的消息便会在内宫的犄角旮旯里滋生出,曾经花团锦簇,无限荣光的崇椒院就快要落败枯寂下来,就像院中那颗枯死的老树。

    赵妙莹和孙芷惊慌失措的赶来。孙芷拉住周瑛的手,焦急道:“璟君,到底出了何事?我回巴丘照顾师父不过数月,刚回来你怎么就要去玄观长住?”

    “无事。”周瑛拍了拍孙芷的手,宽慰一笑:“内宫事繁,你知晓我的性子,去玄观小住也能清静些时日。你不要在师父面前提及这一件事。他如今身子不好,经不起磋磨。”

    赵妙莹没有多问,从周瑛命曹不兴离开建业后,她就隐约猜出周瑛要做些什么。她含泪呈上一顶素纱帐,“玄观到底是不如内宫,肯定有诸多不便,希望这顶素帐能帮师父拦住瘴气在外。”

    “多谢!”周瑛感激道:“还有一事”

    “阿娘!”

    身后突然传来孙登的哭喊声。

    周瑛回身,看到孙登扑到自己怀中,牢牢揽住她的腰,歇斯底里痛哭起来。

    “阿娘,别走,求你别走!”

    纵使不在乎世间一切,可孙登是她的软肋。

    撕心裂肺的疼痛遍袭全身,周瑛落泪看向孙芷和赵妙莹,恳求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请你们好好照顾登儿。”

    孙芷看出周瑛有难言之隐,她郑重点头,“璟君,你放心。”

    这时,竹步走过来躬身对孙登道:“世子,按着至尊的教旨,奴才得带您去宪英殿住下。”

    周瑛心中稍松一口气,孙权没有将孙登送去任何夫人那儿,她就这点私心。低首看到满面是泪的孙登,窝在她的怀中依依不舍,她忍住泪柔声商量道:“登儿,阿娘不走,只是去玄观小住些时日,还会回来陪你,这些日子好好陪在你阿父身边,替阿娘好好照顾阿父,好不好?”

    “阿娘,你不要骗我。”孙登抹了一把眼泪。

    “来,拉钩。”周瑛畅然一笑,伸出手指勾住孙登的小指,摇摇晃晃。

    孙登被竹步拉走时,周瑛别过身去,不忍去看,她怕一回头看到泪光盈盈的孙登,便会心软,妥协。

    她站在崇椒院的院中,抬首望向被乌云遮蔽的秋阳,带着凉意的光照进她的心里,只觉寒气满身。

    原来,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可心里倒是比此前松快许多。

    建安二十一年的上元节,此时的冬寒应该进入尾声,琉璃瓦上的残雪还未化净,透出白芒的冷光,光秃秃的枝丫上再也不见祈福用的金红福。孤坐玉台上的孙权和家宴上的一团祥和,醉酒熏染,目光游离在堂下的舞姬,他的手下意识想寻个依靠,却扑了空。

    茫然后,反应出身旁空空荡荡,他自嘲笑出了声。放下耳杯,他命任何人不准跟随,起身前往翠湖边醒酒,凭栏相望天上那轮满月。

    波澜无疑的湖面倒映着月光如光,对照双月的今夜,却是他一人。

    曾经,花好月圆夜,她也在月下清袖摆动,流光溢彩。

    那时她对他说此生此世。

    “从兄——”

    孙权敛容,回身看到是吴庭壁一人,手里拿着一张缺了大半的药方。他拧眉去看,吴庭壁识相呈上,对孙权道:“这是陶医挚从药司搜出的残方,乃尊夫人此前所用。”

    孙权不接,敷衍道:“她之前小产后身子一直不大好,喝些药疗养有何奇怪。”

    “可这药方却为避孕,难道会对身子有疗养之效?”

    孙权登时一惊,眸中寒光射向吴庭壁。吴庭壁心中一颤,立刻解释道:“从兄若不信,大可命竹步找可靠的医挚查验,这药方是否为避孕所用。”

    “不必了,孤信她。”孙权强撑着心中的惊诧,背过手去。

    “正是从兄如此信她,她才能做出狠下毒手杀害亲子的事!”

    “庭壁!”孙权一声叱喝,猛然一甩袖,阻断了吴庭壁的话,转过身恶狠狠地俯视着她,冷声道:“你的胆子愈发大。别忘了,当年害死孤孩子的人,是你。”

    吴庭壁咬牙切齿道:“当年之事,我才是最为无辜的那一个。从兄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周瑛她明明生养过世子,再度有孕后,却不愿意将此件事透露给何医挚。依由何医挚开方,就不怕药性相克,伤到腹中的孩子吗?”

    眸中的光如烛火飘摇,孙权眯着眼睛,开始细回想吴庭壁的话。

    “她身为人母,口口声声对您说,是多么想要这个孩子,可为什么不愿喝保孕的汤药。从兄,你就没想过吗?”

    孙权这才想起,那时两人沉浸在失去孩子的痛苦中,再也未敢提及当年之事。此刻,才心生疑惑。

    “恐怕尊夫人她压根就不想要这个孩子,只是为了利用腹中之子,嫁祸给我和徐氏,目的就是报仇。她心肠如此歹毒,从兄还要怎样偏袒她!”

    “住嘴!”孙权指向吴庭壁,“她再如何,轮不到你来置喙她。”

    “从兄若不信,大可去问问她,她敢对满天神灵赌咒发誓,可曾对这个孩子起过歹心吗?我猜,她不敢。”

    孙权踉跄了一把,扶着廊柱缓缓坐下。

    吴县的玄观早已荒凉,只有几个闲杂的人看顾,远不如建业的玄观香火鼎盛。好在自从周瑛来了,她与白凝亲自动手打扫,院里院外还算整洁。

    唯一还能勉强住人的屋子便是曾经那间厢房。可周瑛宁愿和白凝挤在瓦片渗水的南暖阁,日夜被寒风磋磨,都不愿踏足那里一步。

    周瑛独自坐在院中的枯树下看满月,她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就这样坐在那儿,抬首遥望这能给她慰藉的月。

    身旁铜鼎香炉满身绿锈,早已冷了,炉中厚厚积堆的香灰,许久无人清理。就像是她,被送来玄观后,无人过问,无人踏足。她被孙权厌弃,已成定局。

    落下的铁锁让她离不开玄观半步,在这寂寥又空荡的玄观,深夜里的哀伤之声穿堂而过。她看黄叶遍地,雪压枯枝,若不是今儿白凝起兴剪了纸花,她还记不得是上元节。

    冬雪化着的水,顺沿着瓦片滴落在廊下摆放的盆桶中。滴落的声音也变得悠长,给无聊重复的日子平添一点杂乱无章。

    “白凝,给我的紫玉萧拿来。”周瑛突然起了兴致。从白凝手中接过玉箫,她怜爱地抚摸着萧身上的痕迹,心里可惜。

    “若是知晓阿兄再也不能给我制萧,我也就不糟蹋东西了。”

    她落寞说完便洞起玉箫来。

    等回过神来,萧声戛然而止,意外发现孙权站在院中。

    透过月光,她看到他额间湿汗一片,还有衣袖上的浑泥。

    还未来得及开口,她便被他硬生生拖拽到那间紧闭的厢房门前。他一抬脚狠狠给房门踹开,浮沉迷眼,周瑛像一个破烂布包被丢了进去。

    厢房再度紧闭,白凝的心揪成一团,拔腿跑去上去拦,却被竹步和侍从们拽出了院。

    “和儿是怎么死的?”孙权盯着摔跪在地上的周瑛,眼神中寒意競競。

    周瑛刚想张口,就看见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帛样物件丢给她。

    “想好了回答孤,没必要再骗孤。”

    从灰蒙蒙的地砖上捡起,看清药方后,周瑛坦言道:“我知何医挚的药里有落胎的成分。

    一股悲戚穿透胸膛,孙权的声音仿佛是从枯井中传出,“可你还是喝了。”

    周瑛无所谓的点点头,漫不经心道:“这个孩子保不住,那就顺带嫁祸到了吴氏身上。何医挚和徐氏害我是真,不过,是我给了他们害我的机会。”

    “为什么?”

    “为了查出我阿兄的死亡真相,为了让他们受到惩处,还有”周瑛抬眸,冷笑道:“我根本不想怀上和你的骨肉。所以,那个孩子是生是死,我不在乎。”

    “你就是个疯子!”孙权愤恨,猛然一步向前,掐住她的脖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捏住。

    她未挣扎,眼神与他交叠时,那一抹漠然任由他随时结束她的命。

    这深深刺痛了孙权,崩溃之时,他颤抖地问,“那登儿呢?”

    周瑛浑身透出的倔强和无谓慢慢消失,突觉喉间逼仄,让她喘不过气来。孙权缓缓松开手,流出眼泪,两人就这样狼狈的瘫坐在地,如华的月光映照彼此悲切的脸上,寒夜的冷无声地倾入骨髓。

    他那张憔悴如斯的脸布满倦意,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迈的虚弱,颓然朝外走去,咁哑着嗓子,他苦笑一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空寂的屋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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