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采章再次被骇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她的双目毫无目的地转着,心脏因为恐惧而砰砰直跳,喃喃自语道:“我听错了,我一定是听错了。那可是皇帝呀,你这样做,是弑君,是以下犯上,是诛九族的死罪啊!”
南宫志一挥手道:“那有怎么样?比起我璨朝江山稳固,百姓安定,这点代价又算得了什么。”
亦采章道:“你这样,对得起先帝,对得起璨朝的历代帝王吗?”
南宫志道:“我为璨朝出生入死,若没有我,陆云铮连夺回皇位的机会都没有,陆氏皇朝早就亡了!我延续了一个皇族的统治!相比之下,杀一个皇室子孙又怎样了?更何况我还是为了保证他陆家的天下不落入异族之手,那些历代先帝该感谢我才是!”
亦采章看向南宫志,只觉得他太疯狂了,疯狂得不可理喻。
“不,不,你疯了,你就是个疯子!”
亦采章站起身,摇着头就要往外跑,然而还没跑两步,南宫志就呵斥道:“难道你就不想帮顾婉兮报仇吗!”
亦采章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南宫志。南宫志盯着她道:“顾婉兮对南宫朔用情至深,想必你也不是不知道,不然的话,她就不会在南宫朔坠崖之后毫不犹豫地跳崖殉情。顾婉兮对你的好,顾家对你的好,你都忘了吗?在她还深陷在亲身父亲死亡的痛苦中时,陆云铮又杀了她的心爱之人,让她悲伤欲绝,彻底失去对生存的渴望,你就不为她感到愤怒,感到仇恨吗!”
南宫志走到亦采章身前,义正严辞地质问她,“顾清是为了他陆云铮的皇朝大业而死,可是转眼之间,他就亲手杀了顾清女儿的心爱之人,这不是忘恩负义?不是欺辱忠良?你鸾玉就不为你的家主小姐感到不值感到可笑?难道你在顾家的时候,他们虐待你欺辱你,对你不好吗!”
亦采章被骇得后退一步,连连摇头道:“不,不!家主待我很好,虽然我是丫鬟,却从未责骂和瞧不起我,对我从来都是宽厚慈爱的。小姐,小姐也一直把我当姐妹般对待。他们对我真的很好,若不是他们,只怕,只怕我早就死了。”
南宫志道:“即使如此,你怎能漠视他们所遭受的屈辱和不公呢?你怎能看不见他们的痛苦和仇恨呢?你是在害怕吗?因为害怕而不敢站出来为他们做一点事?”
“不,我当然不怕!”亦采章挺起胸膛,双目炯炯道,“我愿意为他们做任何事。”
南宫志露出欣慰地笑容,摸着亦采章的头道:“没错,这才是顾清教出来的孩子,知恩图报,无惧艰险。”
受到南宫志的影响,亦采章仿佛真的感受到了顾清的怨恨和顾婉兮的悲伤,她越想越气,越想越难过,抬起头问道:“我能做什么?”
南宫志温柔道:“你是个善良的女子,我们不会让你去做那些残忍的事。你需要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等入宫后,好好侍奉帝王,不求他爱上你,只要他愿意接见你,宠幸你,让你为他诞下皇子。”
亦采章道:“可是,还有戎国公主呢。如果她在我之前生下皇子怎么办?”
南宫志道:“这些你都不用担心,有我们。你只要诞下皇子,好好照顾他,抚养他,这就够了。当然,如果你察觉到了某些不对劲,不必在意,当作不知道就行了。不要管,不要救,独善其身。”
亦采章仿佛明白“不对劲”指的是什么了,但她没有问,只是略显犹豫道:“可是我,我能行吗?”
南宫志劝说她道:“你当然能行。于公,这是稳固璨朝的大功德,于私,你为恩人报了仇。于公于私,这都是件好事,我们都会感激你。”
亦采章想了想,随即点头道:“好,我可以。”
南宫志笑道:“好孩子。还有,你父亲不在了,顾清也走了,顾慎还小,哪怕现在立下大功,他的名望和实力也不够成为你在宫外的后盾。在宫外没有靠山,在宫里是会被人瞧不起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收你为义女,如此一来,你就算有了撑腰的娘家,当然,于我而言,也多了份稳固地位的保障。”
亦采章深深看了南宫志两眼,双目一红,跪拜在地道:“义女亦采章,拜见义父。”
南宫志扶起亦采章,抚摸着她的头发,双目竟也含上了泪水,“好孩子,你是爹爹的好孩子。你放心,从今以后,爹爹一定会保护好你,不会再让你受一分苦一分痛。”
亦采章笑了,可就在这一瞬之间,她的脸恍若变成了南宫朔的脸。南宫志情不能自抑,转过头,用手揩去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对亦采章笑道:“好孩子,快去吧,别让顾姑娘瞧出有什么不对。对了,这件事,你最好别告诉她。”
亦采章笑道:“我知道,不能在小姐面前提起这些事,免得她又陷入悲伤。”
南宫志慈祥地摸摸她的脸颊,柔声道:“你现在不是她的丫鬟了,叫什么小姐,得叫顾姑娘。”
亦采章一吐舌头,露出调皮的表情,“习惯了,得慢慢改。”
南宫志笑了笑,挥手道:“快去吧。”
亦采章微施一礼,高高兴兴地去了。就在她掀开帐帘的那一刻,她看见了守在帐外的顾慎。顾慎见她脸上残有泪痕,神情却是欢快无比,知道南宫志的劝说成功了。
他将写好的注意事项递给亦采章,亦采章接过,回给顾慎一个明朗的笑容,又高高兴兴地走了。然而顾慎,他的眼底却泛起一股无奈和哀伤,他看向掀起帐帘的南宫志,南宫志的脸上除了喜爱,也笼罩着一层愧疚。
“真是个又纯真又惹人疼爱的好孩子啊。”
他感叹道。
然而这样的孩子,却要被他们推向阴谋的中心。可是能怎么办呢,陆云铮现在不能杀,杀了,陆氏皇朝就彻底没了,他们的军心将会动摇,所有人都会失去战斗的意义,最终受益的人只会是沈庭燎。
他们必须等,等陆云铮诞下皇子,等皇朝有了国之根本,等璨朝恢复国力,能够再次傲视异族他国,等到那时,就是陆云铮为南宫朔偿命的时候了。
……
亦采章在路上看完了注意事项,在将它们熟烂于心之后回到了顾婉兮所在的帐篷。此时帐外空无一人,帐内却传出类似争吵的声音,她心中大惊,连忙上前掀开帐帘,却见一名身着铠甲的女子正站在顾婉兮面前,义愤填膺地问道:“那小兵说的是不是真的,陆云铮杀了南宫朔?”
顾婉兮回答道:“是。”
那女子听后仿佛被冰冻住了,连脸上的表情也都凝固不动,如雕像一般矗立在原地,许久之后,她才回过神来,难以相信地说道:“不、不可能,他不会的,他在千军万马之中尚能无事,怎会、怎会栽到一个人手里。”
顾婉兮道:“那我又有骗你的必要么?”
奇怪的,那女子眼中瞬间含满泪水,语气也哽咽了,“为什么?他立下那么多功劳,为什么要杀他?”
顾婉兮轻蔑一笑:“皇孙说他贪图皇位,意图谋反。你信吗?”
“我信个屁!”女子顿时满脸怒容,左手一拍,竟将顾婉兮身前的桌子拍碎了一截,“陆云铮简直胡说八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我要去找他,我要他给我解释清楚!”说完转身就走,大步流星,仿佛脚底下踩有燃烧着愤怒火焰的风火轮似的。她路过亦采章身边,亦采章只觉得一个杀神走过去了。
暖玉也在这时候回来了,她端着药,好奇地盯着离开的女子,问亦采章道:“她怎么来了?”
亦采章反问道:“她是谁呀?”
暖玉道:“她就是戎国的公主,禄心。”
也就是璨朝未来的皇后。
亦采章惊讶地盯着那道越来越远的背影,心里泛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而禄心,在离开顾婉兮帐篷之后就径直来到陆云铮所在的营地主帐。她不顾守卫阻拦直接冲了进去,把帐内的陆云铮和陶姜惊得一愣。而在看到陆云铮的那张脸后,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禄心同样也是震撼不已,愣在了原地。
陶姜率先反应过来,咳嗽两声,对陆云铮道:“戎族公主到来,定是有要紧事与殿下商量。老臣先退了。”
陆云铮“嗯”了一生,陶姜退下。在路过禄心身边时,他低声唤了句“参见公主”,算是施礼,也把禄心的思绪拉了回来。
陶姜彻底离开帐篷,禄心大步走到陆云铮面前。陆云铮挤出一个笑容,正要向她问好,岂知她却满脸怒容,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杀了他。”
陆云铮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一瞬间,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冷峻和冷漠,“你是说南宫朔?是,我杀了他。”
纵是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听凶手亲口承认事实,巨大的打击还是让禄心如遭雷击,心如刀割。
“为什么?”
“你都知道我杀他了,还会不知道原因?”
“你说他想杀你而代之,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人人都有私心,是人就有贪欲。他做了我这么多年的替身,享受只属于我的殊荣,时间久了,自然容易产生错觉,觉得他才是真正的皇孙,从而产生不切实际的想法和野心,并且付诸行动。而且他已经行动了,在回营的途中他竟妄想杀我而代之,这样的叛臣,我还能留吗?”
禄心依旧不信,她盯着陆云铮,摇头道:“你骗我。他不是那样的人。”
陆云铮冷笑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得看向禄心,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说道:“你喜欢他?”
禄心没有反驳,只是说道:“他远比你正直、勇敢、高贵。”
听到这些,陆云铮仰头大笑,但在笑过之后,他又立马变得像冷峻狠辣。他靠近禄心,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别忘了,你是戎国的公主,你未来的丈夫,是我。”
禄心冷声道:“你别指望我会瞧得上你。”
陆云铮再次大笑起来,而且这次笑得很长,直把他笑得肚子生疼,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手捂着肚子摇头。
“公主啊公主,你让我怎么说你呢?”他终于止住了笑,用手抹去笑出来的泪珠,看向禄心道,“我根本就不在乎你会不会爱上我,更不在乎你瞧不瞧得起我。我俩的结合,就是两国的利益交换。你是久战沙场的公主,怎也会跟关在深宫里的女人一样愚蠢,认为政治联姻也会有真情实意。你不是一般人,更不是一般的女人,别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
禄心被说得哑口无言,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既然你谈身份,那好,我是未来的皇后。一个枉杀忠臣的皇帝,如何让皇后信服,让戎国安心!”
陆云铮冷笑,鄙夷地看向禄心,“我不管戎国如何,但在璨朝,后宫不得干政,这是铁律金规,谁碰谁死,哪怕你是戎国公主,同样不能例外。另外,这是我璨朝的内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族人插嘴,我自有我的办法梳理朝堂,治理天下,你若不满,大可回去禀报你的父王,取消你我之间的婚约。只是我们已经攻到此处,夺回延城指日可待,你得掂量掂量,你父王愿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毁约撤军,把即将入口的肥羊给丢了。你可以试试,在他心里,究竟是你的任性重要,还是戎国的利益更重要。”
禄心彻底无话可言了,因为她知道,陆云铮说的都是对的。在家国利益面前,一个好人的死算什么?一个公主的委屈和感情又算得了什么?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流下泪来。命运是如此的无理且强悍,她明知不公,却没有丝毫反抗的力量。
陆云铮见禄心沉默不语,知道她被自己说服了,于是再次靠近她,用手捏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冷冷说道:“明白了,没办法,就别做无谓的事。你的命不属于你自己,你的思想和感情也是。出去,做好你份内的事,然后嫁给我,成为璨国的皇后,我会给你你们想要的利益和荣誉,但是别再这样挑衅我,别像个小孩子一样横冲直撞,满脑子不切实际的东西。”
陆云铮甩开禄心,叫来守卫送她离开,陶姜趁机而进,只见禄心脸带泪痕,面色苍白的被人扶走了。
“公主毕竟是戎王的爱女,起码的尊重不能少。”陶姜劝道。
陆云铮瞥了落下的帐帘一眼,“想要野马听话,就得先驯服它。”
陶姜笑了笑,继而说道:“继续刚才的话吧,等到皇位稳固,你真的要杀了他吗?”
陆云铮道:“当然。陆云昭是他一手养大的‘儿子’,荣华富贵和感情都寄其一身了,我破坏了这一切,他不恨我才怪。他现在臣服于我,也只是为了大业而隐忍,等到我夺回皇位,虽然不知道他会用什么办法,但我确信,他是不会放过我的。一个会影响我帝业甚至是性命的隐患,我为什么要留着?”
陶姜仰头长叹道:“可惜一代功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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