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众人终于赶到大军营地。南宫志、陶姜、顾慎及一众将领在辕门外迎接,见陆云铮来,纷纷单膝跪地,口称殿下。陆云铮赐众人起身,随即双手负后,向辕门内走去。南宫志等人紧跟其后,另有人来接应顾婉兮,将她安排在另一顶帐篷。
约莫一个时辰后,顾慎掀帘而入,在看见顾婉兮的一瞬间,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嘴角憋了憋,最终憋出一个笑容,用嘶哑的声音轻轻喊道:“姐。”
帐内的暖玉和亦采章见他来,都识趣地退出了帐篷。顾婉兮看向弟弟,只见他头绑白布,腰缠麻条,俨然一副孝子的模样。顾婉兮悲从中来,又忍不住低声啜泣。
顾慎见姐姐哭,牵动内心哀恸,也忍不住要流下泪来。
可他终究是忍住了。
他抹去眼角泪水,深吸口气,缓步走到顾婉兮面前,把她揽入怀中,轻轻拍打她的背部说道:“都过去了,过去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打赢这场战争,拿下沈庭燎,让他为咱们的父母偿命!”
顾婉兮哭过之后,仰起头,看向顾慎道:“那南宫朔呢?”
顾慎一怔,身体顿时僵住,说不出话来。顾婉兮见他模样,推开了他,转过身凄苦地笑道:“我就知道,我早就该知道,你们不会动他的。”
“姐……”
顾婉兮双目含泪,仰脸笑道:“南宫朔死,他就是唯一的皇室血脉,是将你们这群人凝聚在一起的力量,也是支撑你们走到这一步的精神支柱。没有了皇室血脉,陆氏皇朝也将不复存在,你们就没有推翻沈庭燎的理由,就是有,也会因为没有共主而心怀鬼胎,各自为战。如此一来,就又是一场乱世纷争,天下混战。更何况你们都是忠臣孝子,自当粉身碎骨忠于君王。是我傻,竟还期望着你们会为南宫朔和宁叔做点什么。我真是……傻呀……”
顾慎低下头,沉默许久后说道:“对不起。”
顾婉兮抹去泪水,短叹一声道:“对不起什么呢。这是你们的为臣之道,是臣子本分,我无可置喙,也无力撼动。”
“姐……”
“别说了,我累了,想休息。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傻事的,至少现在,我要先看到沈庭燎死。”
顾慎知道姐姐现在万念俱灰,说什么都没用了,于是顺势说道:“好,那我先去做事了。对了,现在大营里不仅有我们的人,还有戎族士兵,有不少需要注意的事,我告诉给亦姑娘吧。”
顾婉兮点头作为回应。顾慎转身离帐,见到守在帐外的暖玉和亦采章时,对着她们鞠了一个大躬,“这一路奔波劳累,多谢你们照顾我姐姐了。”
两人赶紧扶他起来,忙说这是她们应该做的事。顾慎浅浅一笑,转而对亦采章道:“姐姐身体虚弱,还需有人照顾,我知道以亦姑娘如今的身份已不合适了,但一来你与姐姐相处日久,最了解她的身体,二来这营地里除了公主禄心,就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更是不行。所以,能不能再劳烦亦姑娘,在这期间多多照顾下家姐。”
亦采章听后连忙摆手摇头道:“公子可千万别这么说,照顾小姐是我应该做的,你可千万别说什么谢不谢的,我听着别扭得慌。不、不管我是谁,我都是你们的鸾玉,公子和小姐在顾家对我的照顾,我是记在心里的。”
顾慎见她模样娇憨,心中一暖,微笑道:“你是我们的家人。”
听到这话,亦采章心里泛起一股暖流,不知是羞涩还是感动,脸颊顿时变得红彤彤的。她连忙用手捂住脸颊,嘴里嘿嘿的傻笑着。
顾慎见她如此模样,彷如宠溺幼妹的兄长般摇了摇头,对她说道:“你等下先随我走,营里有戎族将士,需要注意的事情比较多,直接说怕你记不住,我写给你好了。”
亦采章点头。顾慎又转头对暖玉说道:“军中人事混杂,若遇战斗,更会混乱。如今是攻打延城的关键时刻,我的心思大多都在这上面,对姐姐难免会有疏漏,还得劳烦姑娘替我保护好姐姐。大恩大德,顾慎没齿难忘。”
暖玉道:“顾公子严重了,若非姑娘,只怕我现在都还在暗武卫里做行尸走肉,是她给了我新生的机会。就算没有你的嘱托,我一样会保护好她。”
顾慎略微躬身,郑重道:“那就多谢姑娘了。”
暖玉同样躬身回礼,“去吧,趁你现在有空,把注意事项先写给采章,不然等下忙起来可就没时间了。”
顾慎点头说好,回头看向亦采章,示意她随自己走。
顾慎在前,亦采章在后,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走到前方的刹那,他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温润和善变成了冷酷无情,而在他的眼神里,也第一次有了凶狠毒辣的影子。
两人来到一顶帐篷前,顾慎说帐中没有笔墨,他要去取,让亦采章先进帐,说完不等亦采章有所反应,就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亦采章虽觉奇怪,但也没有多想,自己掀帘走了进去,只是她没想到,帐中竟然还有一人。
“你……”
亦采章呆在原地,看着那人不知所措。
那是个身形健硕的男人,虽然看年龄已有五十多岁,但剑眉鹰目,依旧给人以刚毅勇武的感觉。
那人见亦采章来,开口问道:“你就是亦采章。”
亦采章下意识点了点头,那人接着说道:“我叫南宫志,是南宫朔的父亲,更或者说是,养父。”
亦采章大吃一惊,连忙屈膝施礼,“晚辈亦采章,见过南宫大将军。”
南宫志见状立即上前扶住她,而此时此刻,亦采章心思再单纯,也明白过来顾慎是故意带她来见南宫志的了。
她直起身,有些忐忑地问道:“不知将军见我,是为了何事?”
南宫志指了指一旁的圆木凳,示意亦采章坐下。等亦采章坐好后,南宫志开始说道:“亦姑娘应该知道令尊为你安排的婚事吧?”
亦采章没想到南宫志会问这个,脸色蹭的一红,低头娇羞道:“是,知道。我……我会嫁给未来的皇帝陛下做妃子,这既是父亲为我安排的后路,也是皇孙不忘初心、不负忠臣的保证。”
南宫志点头道:“可这其中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亦采章不解道。
南宫志道:“陛下的皇后,只能是戎族公主。”
亦采章“哦”了一声,说道:“这是戎族答应出兵帮助我们的条件,我明白的,也不在乎,能入宫为妃,已经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了。”
说到最后,亦采章的神色有些暗淡,语气也变得虚假无力。南宫志知道她说的是违心话,却故作不知,继续说道:“问题不是这里,而是戎国公主的孩子,将会成为未来的太子,下一任皇帝。”
亦采章又陷入迷惑当中,傻傻地问道:“对呀,这不也是谈好的条件吗?”
南宫志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太子必须是戎国公主所生,那就意味着,太子将会有一半戎族血统,我们未来的皇帝,有一半属于戎国人。”
亦采章依旧迷茫地盯着南宫志,仿佛他在说废话,南宫志则回望她的眼眸,声音低沉却又极具力道地说道:“如果让戎国公主的孩子成为皇帝,那么戎国就有机会变相操控我国朝政,那样的危害有多大,我相信你也够想象。”
亦采章道:“可太子虽是戎国公主所生,但他毕竟是璨朝的太子,怎会听戎国的话呢?”
南宫志道:“如果太子自小就被教育要亲善戎国呢?如果他登基之后,皇后把持朝政呢?”
亦采章大惊失色道:“不、不会吧?”
南宫志道:“为什么不会?若成为皇后对戎国没有一点好处,戎王为什么要弃伪帝而选择帮助皇孙呢?”
亦采章道:“可是还有皇帝陛下呢?他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南宫志转头一笑,“傻孩子,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一定的。意外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皇帝现在或许勇武英明,但若老后听信谗言昏庸无道呢?万一皇后地位坐稳后,安排诸多戎族妃子进宫,魅惑皇帝,让他色令智昏呢?又或者皇帝出了什么事,英年早逝了呢?如果这样,璨朝可就落入戎族人手中了呀。”
南宫志说得煞有其事,吓得亦采章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惊慌失措道:“那,那该怎么办呀?”
南宫志笑道:“有一个办法,可以避免这一切。”
亦采章急忙道:“什么办法?”
南宫志道:“那就是你比皇后更先一步生下皇子。”
亦采章惊讶道:“什、什么?我……可是……那个……就算我先生下皇子,那皇后也会生呀。”
南宫志道:“可如果在你生下皇子后,皇后尚且未孕,陛下又驭龙宾天了呢?”
此话一出,亦采章顿时吓得跳了起来,惊恐道:“你说什么!”
南宫志也站起身体,缓缓说道:“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皇室血统的纯正,才能确保戎国公主无法影响朝堂,才能万无一失地避免戎族渗透璨国。”
亦采章瞪大了眼睛道:“你……你要……”
她不敢说出接下来的话,南宫志替她说了:“没错。我要,杀父,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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