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璨朝的皇帝还不姓沈,而姓陆,叫陆远宁。他是璨朝最后一位陆氏皇帝,沈伯益当时只是他的丞相。
传闻这位皇帝暴虐无道,荒淫成性,弄得天下民不聊生,怨声载道,以至于死后的谥号都为悼。而他之所以禅位,则源于一场饥荒。
当时璨朝两年不雨,天下大旱,饿殍遍地,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这位皇帝却因灾荒影响了少府税收,间接影响了自己的享乐生活,竟加重百姓的赋税。而且他好大喜功,不顾百姓疾苦,在这种时候还答应别国派驻援兵的请求,把焚烧天下的火坑烧得更旺。终于有一日,百姓和部分朝臣被逼得忍无可忍,发动了一场民变。
这场民变很简单,甚至连商议都没有,只是有一日,诸多涌入延城的流民在皇宫前请愿开仓放粮,然而他们的要求不仅没有得到回应,宫里的侍卫竟还向他们放箭,射死了十几名流民。这下子彻底把流民们惹怒了,纷纷拥挤上前让皇帝出来给个解释,然而回答他们的仍旧只有箭矢和枪弩,无数流民倒在了讨粮的最后一步。
流民们的哀嚎声、哭声和辱骂声糅杂成一副悲惨的画面,终于有朝臣看不下去,擅自打开宫门,将他们放进了皇宫。
流民进入皇宫后先是被富丽堂皇的建筑所吸引,随后觉得自己在外面饿死饿活,皇帝却躲在这么好的房子里享受,简直没天理,于是怒气冲冲,在皇宫里四处寻找皇帝的身影。
彼时宫里虽有侍卫,但一来人数不如流民;二来侍卫大部分时候待在皇宫里养尊处优,极少面对危险情况,骤然面对这么多叛变的流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而重要的第三,则是有不少侍卫认为皇帝确实无道。是以真正阻拦百姓的侍卫并不多,很多都跟其他宫人一样逃了。
流民一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不少宫人都死在了他们的拳头和脚下。而在一番搜寻之后,他们终于在一座水榭上找到了正在观赏歌舞的皇帝,陆宁远。
流民们已经穷疯饿疯苦疯杀疯,皇帝却还在寻欢作乐,这极致的反差瞬间摧毁了流民的理智,蜂拥而上抓住皇帝。若不是皇帝身边还有忠心的侍卫,只怕在沈伯益到达之前,皇帝就已经被他们撕成碎片了。
沈伯益是位尽忠职守的好丞相,任职期间披肝沥胆、兢兢业业,一边要想办法应付皇帝的无礼要求,一边要维持朝廷的正常运转,还要为百姓争取更多的生存机会。好几次旱灾太过严重,都是他联合商人田主,周转私仓和官仓,才让百姓熬过了无粮可食的阶段。有一次情况危急,禹州实在无粮可放,他甚至冒着杀头抄家的危险,开放了贮备的军粮,这才让禹州的百姓活了下来。
是以当他到来,流民们再愤怒,也会给他三分薄面。他先是斥责流民的荒唐举动,随后承诺会想办法解决粮食问题,又处理了射杀流民的侍卫,总算让流民冷静下来。
然而冷静了也有冷静的坏处,与冷静同时恢复的通常还有智慧。
当流民看到吓尿了的皇帝,纷纷心想,此时皇帝危机,他们才会劝慰自己,一旦出了宫门,皇帝得到保护,那么他们等来的究竟是粮食,还是刀枪?
所有人都沉默了,而一种近似癫狂的决绝杀意在沉默中弥漫开来,出现在所有流民的眼神里,就好像暗中汹涌,表面平静的湖泊,就等着那颗打破伪装的石子。
终于,有一名流民开口道:“现在走了,皇帝能饶了我们性命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越来越多的流民发声询问,而且他们根本不认为这个暴戾的昏君会放过他们,所以又开始慢慢向前,想要杀了皇帝。
反正都是死,能拉皇帝垫背,去了地狱也是受众鬼敬佩的鬼!
场面再次混乱起来,保护皇帝的侍卫也死了几个,终于有一名侍卫大喊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们杀了陛下,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更难有活路!”
有人应道:“昏君还有儿子可以当皇帝!”
又有人说道:“昏君的儿子也是昏君,更不会放过我们!”
“不能留,一个都不能留!”
“反正大家都快饿死了,有没有皇帝都一样!”
说完就要开始动手,沈伯益见状忙把皇帝护在身后,给百姓下跪求饶,便在这时,有人开口道:“丞相是好官,他可以当皇帝!”
有人附和道:“对对对,丞相可以,他可以!”
沈伯益吓得目瞪口呆,忙挥手说不,有流民说道:“你当就当,不当就跟着昏君一起死!”
“对!对!”
说着竟然跪了下来,有人跪,就有人跟着跪,随后密密麻麻跪了一片。然而他们虽然跪着,头却是抬着的,眼神更是凶狠地盯着沈伯益,好像只要他说一个不字,他们就会窜起来像狼一样咬碎他。
沈伯益惊恐地看向皇帝,便有百姓对皇帝说道:“你要是不同意,现在就把你沉湖里喂鱼!”
眼下流民众多,皇城守卫大多又被派去各地镇压因灾情而起的叛乱,留守的部分也来不及赶来了,皇帝不想变成鱼饵料的话就只能答应。于是乎,在流民的监督下,皇帝写下罪己诏和禅位书,让位给丞相沈伯益。而两位皇帝当场写下赦免书,赦免所有流民的罪。
由此,陆氏皇帝在一场民变之中变成了沈氏皇帝。
消息传出之后,天下震惊,更有朝臣和陆姓诸侯王要起兵勤王,但太上皇的一道圣旨阻止了他们,说他是自愿禅位,为天下百姓而禅位,尊天意,敬民意,谁要是敢反对,谁就是大璨的敌人,是谋反逆臣,人人得而诛之。
这个帽子太大了,没几个人敢去戴,再加上沈伯益继位后增加了陆姓宗亲的权利,更发誓不添后宫,不再生子,不封沈氏族人为王,等天下大定后,陆氏子孙中若有出众者,沈氏即还位于陆氏,把陆氏宗亲的嘴堵得严严实实的,更没理由作乱,这天下也就算是初定了。
然而在当时民变结束后,中常侍统计宫内伤亡情况,发现太子和太子妃已经蒙难,其他几位皇子也不知所踪。
当然百姓并不关心这个,他们只关心沈伯益能不能当一个好皇帝,而沈伯益也确实没有辜负众望,在当皇帝期间施仁政、轻徭赋,把逐渐失序的璨朝拉回了正规,百姓也开始安居乐业起来。两年前,沈伯益驾崩,谥号为元,以赞其仁义德政。
这就是关于二十多年前,悼帝禅位的故事。
来者问顾婉兮道:“你相信吗?”
顾婉兮摇头道:“与其说信与不信,倒不如说是跟我没什么关系。”
来者道:“是的,几乎对所有百姓而言,谁当皇帝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姓什么的当皇帝,都有可能是治世或乱世,但对我们来说,却不一样。”
顾婉兮道:“为什么?”
来者道:“因为沈伯益撒谎了,那根本不是禅让,而是篡位。”
顾婉兮疑惑道:“什么意思?”
来者道:“悼帝虽然淫乱好乐,却并不残暴,但他确是不爱理朝政,政事向来都是交给朝臣打理。这就给了沈伯益机会。”
顾婉兮想了想说:“你是说他独揽大权?”
来者道:“是的。不可否认,沈伯益是有能力,他一擅理政务,二能结交朋友,第三,他很会讨好皇帝。他用政绩稳住了自己的地位,用讨好谄媚得到皇帝的信任,得以快速晋升,又暗中拉帮结派,提拔自己人,打压反对者。当他升任丞相时,朝中文武基本上都是他的人。皇帝本就不爱政务,有他处理一切,更是深藏内庭,无论是谁,甚至是太子,想要见一面皇帝都得通过沈伯益的转达。沈伯益就这样,彻底阻断了皇帝与外界的联系。”
顾婉兮道:“怎么会这样?”
来者笑道:“与外界所传的元帝大相径庭,是吗?”
顾婉兮点头,又忘了对方看不到,不过来者也没等她回答,继续说道:“这都是沈伯益制造出来的假象,恶事都吩咐别人做,他再出面当好人。皇帝虽然不理政务,但重要的奏章还是得有他的批文盖章,才能实施。早在灾情发生时,他就已经批复同意开仓放粮,包括禹州发放军粮一事,他也是同意了的,是沈伯益故意扣押奏章,谎言皇帝不同意,等事态严重了他再拿出来说是自己多次劝谏的功劳。增加赋税,派军援助他国,都是沈伯益的主意,当时皇帝的贴身太监就是孙季,他擅书法,模仿了皇帝的字迹,更为沈伯益盗取了玉玺。而沈伯益这么做,就是想彻底摧毁百姓对皇帝的期待和信任。这是引发民变的事,还没算上之前的。沈伯益的恶行数之不尽,只可惜皇帝被他蒙蔽,那些事都算在了皇帝的头上。”
顾婉兮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她远远没想到,自己父亲牵扯的事情会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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