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楚叶拿着两个大包裹出门,楚父楚母难得的将她送到门口,今天楚光耀也起的格外早,因为他昨天就说好要送楚叶去学校。

    原本老两口有些犹豫,不过看楚叶一个人拿着行李确实辛苦,再加上楚光耀软磨硬泡说是要去市里见世面,想了想也就随他去了。

    走出院门口,楚叶就看见建文哥赶着牛车往这边来。

    约莫今早天还不亮时建文就出门去大队那儿,直接把牛车赶到家门口,就是想着楚叶东西多,这样能少受点累。

    不过等牛车靠近,上面却坐着一个出乎意料的人,正是牧家骏,他穿着简单的白衣黑裤,只是看材质就知道不便宜,此时坐在上面,把牛车也衬得没有那么土气。

    “你怎么大清早的出现在这里?”楚叶跟建文哥打了个招呼,拿着行李就往牛车上放,接着扭头问道。

    “我正好也要去回家一趟,就趁个车。”牧家骏先礼貌地跟楚家父母打了个招呼,接着回答她的话,随后搭手把楚叶的行李摆好。

    等楚光耀也上来后,三人各自坐稳,朝家人摆摆手,牛车缓缓往村口走。

    等到了镇上,楚叶刚想拿过行李,不想一左一右伸出两只手,干净利落的拿起行李就下了车。

    楚叶还有些愣神,却听牧家骏已经走开两步,扭头催促道,“愣什么呢,这一班的客车马上要出发了,快下来。”

    等车的人一般都在固定的地方,那是镇上有名的国营饭店斜对面,有一片空地,如今他们三人离那里不远,走个两三分钟就到了。

    楚叶拢了拢肩上的布包,准备下车,却被建文哥喊住,只见他手往口袋里掏去,拿出一个格子方巾,打开后赫然是腌制好的梅干。

    “这是今早你念慈姐非让我装起来拿给你的,说是你这一去就要好几月才回来,她怪想你的。家里也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拿了些自己晒的梅干,让你去学校当零嘴吃。”

    小帕子里是厚厚一层的紫黑色梅干,表面裹着糖霜,看着就让人吞口水。

    楚叶张了张嘴,心中划过感动,随后接过收好,谢过念慈姐的心意。

    接着建文又叮嘱楚光耀晚上来镇上接他,便驾着牛车原路返回了。

    两道瘦高的身影都拿着包裹,中间夹着一个小女生,三人刚上客车,一股汽油混合着各种脚臭汗臭以及难以描述的香水味统统冲进鼻腔。

    楚叶下意识捂着鼻腔,随后又觉着行为不妥,她看向楚光耀,发现他神情不变,接着又扭头看向牧家骏,他也只是皱了皱眉毛。

    楚叶放下手,跟随两人找了个空位,他们行李多,上车前都绑在了车顶,索性这会儿车上人不多,她和楚光耀坐在一块,牧家骏紧挨着坐在楚叶后座。

    眼下太阳已经高高挂起,炎热的火气透过铁皮车顶往下,车里的人像是蒸笼上的馒头,有人迫不及待的把玻璃窗打开,然而无济于事。

    售票员腰间垮着皮包,从前往后开始收钱,随着轰隆一声,司机一踩油门,车尾的排烟管道瞬间飘出一抹黑烟,随后车辆左右轻晃,接着快速向前驶去。

    这还是楚叶第一次坐客车,车辆驶动后,窗口有风吹进来,尽管还是带着热气,但好歹是吹散了心头的烦燥。

    刚才选位置的时候她特意挑了窗边,这会儿她把脸紧紧贴在玻璃上,睁大眼睛好奇看着外面,明明是往日看惯的街镇日常,如今许是坐的高了,看过去又是一番不同的心境。

    对楚光耀来说,这也是人生第一次坐客车,前十几年他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就是巧克力。

    刚才他姐选了这个靠窗的位置,他想着坐这里能看外面的风景,便也想坐这里,却不料楚叶手一指,让他可以坐隔了一个过道的那边,那边靠窗也有空位,只是这样一来他就不能和楚叶挨着。

    他纠结的想了想,最终还是挨着楚叶坐下,说到底他还是个初中生,又是第一次坐车,第一次出远门,到底心中还是怯的,想和自己最亲近的人坐一起,心里也踏实。

    于是看楚叶紧贴在窗户上,他也忍不住凑了过去,楚叶只感觉原本因吹风凉快一会儿的身子又热了起来,侧头发现是楚光耀。

    大约是因为男生体温总是比女生高,他刚一靠近,楚叶就感觉是一个人形小火炉放在身边,偏偏这个小火炉还毫无察觉,学着楚叶的样子,也好奇地打量外面,她心里忍了忍,最终没说什么,偏过头继续看风景。

    车子起步后跑的飞快,很快穿过街道,又走上了一条大道。

    于是眼睛里的风景也由热闹的街道变成了数不清的树木,入目满是绿色,不待看清就嗖嗖飞过,楚叶不得不感叹车子行驶之快。

    “你好,咱们去哪里?”售票员的声音出现,打断了两人看风景的兴致。

    楚家姐弟的脑袋齐齐转回来,只见体型微胖的阿姨手里拿着一叠票据,另一只手刚把收到的钱装进皮包,此时低头看着他俩。

    楚叶反应过来,赶紧把手伸进布包,“我们三个人,都去市里,一共多少钱?”边说,她伸手指了下坐在她后面的牧家骏,示意要把他的车费也掏了。

    售票的阿姨满目狐疑,视线在三人身上打转。

    楚家姐弟自然不用说,一副老实的农村人装扮,就算楚叶长的小脸精致,此时也因为夏日的劳作,脸上胳膊上晒的黄黑,让人心底生不出怜爱。

    反观牧家骏,身上的白衬衣在太阳下泛着流光,一看就是上好的材质,尽管皮肤不那么白皙,不过倒别有一番阳光健康的感觉。

    “一共七块二。”

    闻言,楚叶瞬间皱巴着小脸,内心感叹票价之贵,不过感叹之余,她还是老实的把手伸进布包,摸索一会儿掏出一把纸钱,随后数了足够的数字,递了过去。

    售票员刚才一直睨着看她数钱,也知道数目正确,此时直接接过,又从票据本上撕下三张,一起递了过去。

    楚叶收好票据,又从剩下的零钱里数出两块四毛钱,随后犹豫一下,把四张一毛收回去,拿出一张五毛钱。

    “这是你回来的车费,放好了。”她把钱递给楚光耀,嘱托道。

    一整个夏天,她赚了十四块三毛钱,如今就只剩下四毛六。

    她感觉自己的钱包有点痛,心里也有点痛,索性拉过楚光耀的手,直接把钱放在掌心,随后仿佛大伤元气般头靠玻璃窗,无神地看着窗外。

    然而她的一系列动作都被身后的牧家骏看在眼中,牧家骏个子高,就是坐在那里也有半个头露着,稍微坐直就能看到楚叶的各种动作。

    他眼看着楚叶上车后看到窗外景色的兴奋,看前面两颗毛绒绒的脑袋挤在一起,又看到楚叶大气地说包了他们三个人的车费,接着如同咸鱼般无望地头抵玻璃。

    他无声发笑,只觉得现在的楚叶和几个月前的她很不一样,也许是因为相处下来逐渐熟络,楚叶会无意间流露出真实的性格,而不像之前那样拘谨冷淡。

    他从自己带着的皮包中拿出本子和笔,随后在一张空白页上写了什么,接着轻声撕下这页,又从包里取出二十块钱,折了几下放在纸上。

    阳光下,牧家骏手指翻动,几个呼吸间一张白纸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信封,将最后一角折进去,就成了一个一指长,三指宽的小长方形。

    他把这个小小的纸张放进裤子上的口袋里,接着头仰靠在后座,双眼盯着车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们镇子离市里近,车程下来也就六七十公里,不过全程都是黄土路,路面颠簸并不好走,所以客车的速度并不高,一趟下来也得三四个小时。

    同阳市师范学校就在离市区不远的地方,客车往市里去会经过这里,三人趁机喊停司机,取下行李下车。

    因着今天是同一开学的日子,路边人不少,也有小贩推着自己做的板车在学校附近售卖吃食。

    如今是下午一点多,正是太阳高照的时候,八月的空气中满是热气弥漫,就是一口水落在地面都是升起白气,随后迅速深入底下。

    楚叶舔了舔干的皱起的嘴唇,肚子在这时响起咕咕的叫声。

    牧家骏在这时开口,“我们先吃些东西吧,总不能一直饿着肚子。”

    说完,他拿着大包裹,率先走到一处卖馄饨的地方,直接开口要了三大碗肉馄饨,等楚叶反应过来着急掏钱时,被牧家骏抢了先。

    楚叶皱眉,刚想说话,又被牧家骏抢了先。

    “掏了车费后你的钱也不多了,还是自己留着花吧,这个就当是我庆祝你开学。”说完,他朝楚叶一笑,牙齿也因为晒黑的皮肤显得洁白。

    随后他在旁边找了快还算干净的地方,招呼楚光耀过来,把包裹先放在这里,扭头就见小贩已经把三碗馄饨做好,一一放在了支着的小木桌上。

    那木桌正好在树下,三人坐下后落在树荫里,瞬间身上凉快几分。

    只见桌上的碗里漂浮着碧绿的葱花,碗边还有橙黄的油粒,一碗大约二十多个馄饨,个个飘着纯白的面皮边,仿佛仙女的裙摆。

    粉嫩的猪肉透过白色面皮浮在碗里,看着格外让人胃口大开。

    原本就饥饿的楚叶此时狠狠咽了口水,牧家骏率先坐过去,招待这俩姐弟赶快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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