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的流言,沈怀梅没有空去管。左相府派来传话的人,沈怀梅也暂时没有工夫去接见。因为府里来传话,祖母叫她回家看信。

    信,自然是她爹的信。镇国公传消息回来说将要回家,也一并附上了家书送回府里。只是沈怀梅一直忙于追凶,还没来得及看。

    她也没什么心情看。他爹传回来的信每年都大同小异,不过是敦促她多运动,养好身体。还要多读书,学习她母亲,之后便是长篇累牍地怀念母亲。年年如此,怀念的内容竟然还没有重样的。

    沈怀梅以前只能通过父亲的怀念中勾勒母亲的模样。但是父亲看母亲,与子女看母亲,总归是不一样的。以前沈怀梅不懂,认识了慕娘之后才懂。她懂了之后,便对父亲的信件没有那么热衷了。

    如今慕子瑜长睡不醒,慕娘却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沈怀梅忧心这两人还不够,确实没想过去看一看信件。

    谁知道,这次祖母竟然还特地叫她回去看信。

    沈怀梅回了府,直奔祖母的佛堂。仍旧是先给佛祖上了三炷香。

    “这些日子你好像一直在外面,可还好?”看着沈怀梅上香,祖母先开口了。

    沈怀梅不知道祖母是否听到了外面的流言,说话便模棱两可起来:“都好,与以前也没有不同。”

    “我要同你道歉。”祖母看了沈怀梅一眼,叹息:“之前说让你找个好的,恐怕是不行了,你父亲给你说了门亲事。”

    “什么?”沈怀梅一惊,都顾不上同祖母谦逊,便要信来看。

    祖母也知道她急,将写给她的那封信递给她说:“带回去好好看吧。虽然你父亲回来还有些日子,咱们也要早点准备起来了。”

    沈怀梅咬着牙,还不忘记礼数,“不用祖母忙碌,我叫他们准备就好。”

    祖母似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是叹息,“也好。”

    沈怀梅告别祖母,回了自己院落,发现沈嬷嬷正带着她身边的四个丫鬟做绣品。她凑过去一看,大红的锦布上一副鸳鸯戏水已经快完工了,再看别人,虽然只见雏形,却也看得出是吉祥图案。

    沈怀梅倒吸一口气,“你们什么时候得到消息的,怎么手这么快?”

    众人这时候才发现沈怀梅回来,都起身去迎。沈怀梅就坐进她们让出来的位子,让她们接着绣。

    春蝉给沈怀梅端了杯茶来,“嬷嬷那个早就开始准备了,我们的才是收到信才开始做呢。”

    沈怀梅让她放到一边,自己拆开信看起来。

    信纸很厚,是她爹一贯啰里吧嗦的风格。沈怀梅快速掠过那些叮嘱她运动强身的话,再浏览了一下他爹对母亲的怀念,才终于在末尾一段找到她想要的内容。

    还有半年你便该及笄,右相同我通信,有意求娶于你。我记得他家那个小郎君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还得过你几句夸赞,便同意了。这次回京,便可为你操办婚事……

    后面都是她爹对于婚礼的畅想。因为沈怀梅母亲早逝,镇国公府中也没有个操持家事的人,沈怀梅一直都是这么糊弄着过来的。镇国公觉得,婚礼不能再糊弄,便在信中详细写了许多事项,要沈怀梅安排人去做。

    还说拜托了祖母一起操持,怪不得刚刚祖母说要管事,原来是他爹的馊主意。沈怀梅又把这些内容全都跳过去了。

    说完了这些安排,他爹又开始絮絮叨叨。说些虽然他们父女相见时日不多,但是他很惦记她,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虽然有些仓促,但是右相人很好,右相之子人也很好,若她嫁了一定会很好的,之类的话。

    这些之后他爹又说,这次回家还带了妹妹,妹妹也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在边关受苦了,想要养在京中。只是可惜她将要出嫁,她们姐妹不能多相处一下云云。

    顺着这话,他爹又讲了许多这位妹妹,与妹妹的兄长,和姨娘的脾气秉性。说,这次他们都一起回京,好叫沈怀梅认认人。

    信件到这里就结束了,沈怀梅又从头看了一遍,这一次仔仔细细地,也没见到他爹提及她的兄长。

    沈怀梅又取出兄长寄来的信,这封信她倒是已经看了。她哥哥平日里沉默寡言,写信也很言简意赅,只是向沈怀梅问好,又说这次自己不会回京,剩下的内容更像是哥哥的游记和礼单。沈怀梅之前草草扫了一眼,这次也认真通读一遍,才发现虽然没有恭贺她新婚的话语,礼单里却有不少结婚要用的贺仪。

    沈怀梅重读信件结尾一句,“荣镇虽然荒凉,却也自有其风光,你若是在京城待得腻烦,也可以来荣镇找哥哥。”品出了一点别的意思,这是叫她如果不满意就直接逃婚呢。

    本来还在气愤她爹不仅将她仓促嫁了,还让姨娘一家回来观礼,却留她亲哥哥镇守荣镇。读完这一句,觉得她哥哥回不来其实也不冤。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沈怀梅问左右:“我没记错的话,右丞相只有一名独子吧?”

    沈嬷嬷早就打听好了,“正是呢。我听说小郎君可是个才貌双全的风流才子呢。”

    沈怀梅冷笑,“才不才子不知道,风流应该是真风流。”

    真当谁不知道呢,那右丞独子给妓赎身闹得沸沸扬扬,沈怀梅在醉花楼中听见过好几回。

    评价倒是都挺好的,说他多情,说他们才子佳人,说他们情深意笃一段佳话。沈怀梅听着的时候也跟着赞过几句,可若是这人成了自己未来夫君,她可就不是这个态度了。

    既然那么情投意合,怎么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呢,干嘛还要另娶呢。沈怀梅当然知道所谓从一而终都是奢望,她爹日日怀念她母亲,也不耽误他娶姨娘,还要带着他们一起进京。

    “小姐是说小郎君给那妓赎身的事。小郎君对着妓都如此情深义重,等成了亲,定然也会一样对小姐的。”沈嬷嬷是真的高兴,笑得都看不见眼睛了。

    丫鬟也纷纷接话,七嘴八舌畅想着新姑爷。

    沈怀梅张张嘴,却没有说话。所有人都当那桩风流韵事是那右丞独子的优点,沈怀梅只觉得荒谬。

    若那人真的是个痴情种,那怎么会弃了那妓转而喜欢她。若那人真的能弃了那个妓,又怎么知道他将来见了更好的不会也一样弃了她。无论那人如何,都不会是沈怀梅的良配。

    可没有一个人想到此处,好像只有沈怀梅特殊。对此,沈怀梅已经习惯,她常常不被人理解。正如之前她希望别人能够正视她,而非镇国公之女。

    无人理解她到底在意的是什么。

    除了慕子瑜。

    沈怀梅突然格外地想念他,想念那个仍旧昏睡着的人。

    她不想再在这里听她们夸奖那个并不完美的人,沈怀梅突然站起来,左右一静,都看着她。“你们继续绣吧,我外面还有事。”

    说着沈怀梅就想走,沈嬷嬷劝了一句:“小姐自己也要绣几针的呀,复杂的我都交给我们,可也不能一针不动的。”

    这正时,有人来报,“左相大公子亲自登门了。”

    沈怀梅见左相大公子自然不能在自己的闺房,沈怀梅让下人请大公子到书房,自己也顺势摆脱了嬷嬷。

    这个书房是专门待客用的,里面的陈设简单,只摆了些常用的物件,和一立柜用来装样子的书。

    沈怀梅进门的时候,就看见大公子在书柜前面徘徊,便说:“大公子要有喜欢的,可以带几本回去。这些书放在这里,也只是充样子,明珠蒙尘,实在不该。”

    “书只要有人读,便不会蒙尘。我记得女公子也是爱读书之人,怎么会只是充样子呢。”

    沈怀梅请大公子坐下,亲手斟了茶,“若是我喜欢的书,早就搬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把它们放在这不常用的房间,便只是为了充样子。”

    “这些书颇为贵重,女公子这么轻易便送人也舍得吗?”

    “以物易物,我便不亏。”沈怀梅笑道。

    大公子抿着嘴,推过去一个锦盒。沈怀梅打开一看,里面摆着一枚玉章,玉章通体狭长,是一个规整的长立方体。章头阴刻“慎言敏行”四字,侧面则浅刻了一个“衍”字用作标记。

    沈怀梅曾经听慕娘描述过玉章的样子,此时检查,与描述中分毫不差。便将锦盒合上,同大公子道谢。

    大公子交出了玉章便准备告辞,却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我不理解,慕子瑜是那个家中最没有机会的,女公子对那母子二人如此尽心尽力,所图为何?”

    沈怀梅将锦盒揣进怀中,笑了,“小女子与大公子不同,我看不见那些波诡云谲,只看得小情小爱。我喜欢一个人,便想努力对他好。”

    大公子哑声,离去了。

    送别了左相大公子,沈怀梅也同样叫了马车。

    如今万事皆备,只等慕子瑜醒来养好了伤,便可以离开了。沈怀梅怀着自己也不能理解的雀跃心情,向醉花楼赶去。坐在马车中,突然想起哥哥信中鼓励她逃婚。

    也许,也许不需要去投奔哥哥。眼前就有一个人,一个她选出来的好的夫婿,能够带她离开荣国的她喜欢的人。一个理解她,喜欢她的人。

    以前从未将离开作为选项,可一旦开始这样思考,沈怀梅便觉得心动不已。

    她要同慕子瑜一起走。

    她要同他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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