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以来,京兆尹已经同沈怀梅问过数次凶贼的下落,无论怎么问沈怀梅都是同样的话:“我带着侍卫循着那凶手的踪迹,一路查到那个院子就不见了。我还好好的保护了现场,派人请大人您亲自看过,怎么查到那是左相的房子,大人就不查了呢。”

    京兆尹自接手这起当街行凶的案件开始,便诸事不顺。

    前脚他刚夸了沈怀梅识大体,后脚这位善解人意的女公子就带着镇国公府的侍卫满大街追凶。闹得满城风雨,百姓请命,简直是不将贼人枭首示众不足以平民愤。

    然而京兆府根本没抓着凶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还是镇国公府的侍卫来报发现了在一户院子发现了踪迹。线索在院子里断了,按理说就该连院子带房屋全都细细搜查一遍,就算掘地三尺也该有点线索。结果一查,这处院子在左相名下。京兆尹地也不敢掘了,屋也不敢细细看了,没找到线索就退了出来,还要到左相府上名为询问实为赔罪地拜访一番。

    除此之外,这贼人还曾经混迹于巫国使团。沈怀梅虽然没同使团争执,却将贼人的房间封了,还派人把守。使团因为这事同朝廷反映了多次,觉得荣国无礼,趁机狮子大开口。惹得负责谈判的典客大人无事就往京兆府里一坐,催促他赶紧结案。最好再将那贼人和使团拉上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好让大荣谈判的时候再咬下几成利来。

    所有人都盯着京兆尹,看他怎么判。

    他能怎么判?

    他既惹不起典客和巫国使团,又惹不起沈怀梅,也无法强令醉花楼的侍卫退去。至于左相,京兆尹就更惹不起了。正经算起来,他还算是左相的门生呢。他连上左相门都不敢穿着官衣去,被左相一句“不知”就给撅回来了,赔罪的话都没说利索。

    京兆尹盘算着,竟然是巫国使团最好处理了,就那么放着呗。典客大人他爱坐就坐,京兆府又缺不了他那一口茶。说起来,这事一开始就是典客处事不周,竟然让使团住到醉花楼里,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京中也不是没有专供来使居住的驿馆,只是年久失修,不好待客。后来又听闻巫国使团已经自己住进了醉花楼中,朝廷也就拨了银子给醉花楼让他们好生招待。醉花楼是沈怀梅名下私产,朝廷征用来做使馆也要好好给钱。之前觉得只需要花银子就办成了事,真是省心,如今出了事,才觉出来麻烦。

    如今沈怀梅仍旧客客气气待客,就是围了屋子,又派人看守。巫国使团去问了,她还要说是因为凶徒出在使团中,定是醉花楼守卫不力。既然是醉花楼怠慢了,那就赶紧补上,真是一点错都挑不出来。

    如果就这么放着事情能过去,京兆尹一定什么都不做。可惜事情过不去,朝中也催得急。京兆尹明知现在那个凶贼如何根本不是问题的关键,还是要按着一般的查案步骤来与沈怀梅交涉,问那凶贼的下落。

    沈怀梅仍旧是那句话:“还请府尹大人去查那院子。”

    她都把那院子围得水泄不通,都没有发现,他还查什么。

    京兆尹实在是急于了结此事。他已然看明白此事的症结,沈怀梅不知道为什么和左相府较上了劲。

    他不知道凶手到底被藏到何处,是死是活,流了那么多血估计也活不了。他只知道,若是沈怀梅愿意,就算他从大牢里提一个死囚说他是凶贼当街斩了都行。若是沈怀梅不愿意,他就算真的拿到那凶贼,百姓也能说他急于结案,以假乱真。

    “女公子也是看着我们查的那院子,亲眼见着我们一无所获,不知道女公子还想让某查些什么?”京兆尹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只希望沈怀梅赶紧松口,把事情了结。

    “大人说笑了,就连我都知道这么大一个院子,修个密室,修个地窖有多容易,大人竟然一个都没找出来呢。”沈怀梅还是客客气气的,问什么答什么。

    搁前几天,对话进展到这里就该不欢而散了,可今天京兆尹实在不愿意再拖,一定要问个明白,“那可是左相的院子。”

    闻言,沈怀梅终于露出一个带着情绪的笑,似鄙夷似嘲笑地说:“左相便不会窝藏凶犯了吗?”

    “就算他真的窝藏了又怎么样?我还真的能抓他下狱吗?”京兆尹几近崩溃,“女公子,你给我句实话,你到底想要如何?如今朝中局势你是真的看不清吗?大家和和美美的不好吗?镇国公难道真的要和左相反目吗?”

    “也没看出来有多和美。”沈怀梅嗤笑,到底露了句实话:“听说府尹大人是左相门生,还烦请帮我向您老师带句话。就说这贼人伤人是为了玉章,左相府藏人也是为了玉章,既然如此,不如将玉章物归原主。”

    “女公子便肯定这贼人在左相手上吗?”

    在京兆尹看来,凶,是沈怀梅同侍卫一起追的。凶贼跑得没有影子,痕迹又是沈怀梅同侍卫们发现的。京兆尹确实顺着这条线查了,可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什么。再看沈怀梅一口咬住左相府的样子,便开始怀疑人已经被她藏起来了,伪造痕迹想要威胁左相府。

    虽然他不知道玉章是什么,可沈怀梅这话倒像是验证了他的猜想。

    “大人传话便是。”

    看沈怀梅油盐不进的样子,京兆尹又苦着脸去左相府。他不敢去见左相,先同左相大公子商议:“师兄,那镇国公府的小女娘可真厉害,熬了我这么多天终于露了一句,说要什么玉章。”

    “玉章?什么玉章,她怎么说的?”

    大公子面上一派镇定,可京兆尹与他同窗学习,对他了解颇多,自然看得出他的虚张声势。京兆尹也不挑明,只是将沈怀梅的话完整复述一遍。

    “我们府上玉章可不少呢,却都来路正当可查,谈何物归原主。女公子定是误会了什么,胡师弟,我这可要同女公子好好解释的,不能毁了我府清誉。”

    “正是,正是。”京兆尹应和着,心里却突然没了底。这左相府不会真的有什么问题吧,“师兄这里没有什么线索,那某便告辞了,这案子一日不结,大家都没个安生日子。”

    大公子还想邀请京兆尹一同去找沈怀梅,代为见证,被京兆尹以查案要紧给辞了。镇国公与左相之间的纠葛,京兆尹可不想掺和进去。他出了左相府门便回了府衙,也不去找沈怀梅。他是京兆尹,又不是沈怀梅的信使,话都给她带到了,有什么问题让他们两方去掰扯吧,只希望他们能快点给出一个结果来让他结案。

    谁知道府衙里,典客大人又来了,这一回,他却不催着结案了。典客见着京兆尹,张口便是:“胡老弟啊,镇国公要回来啦。”

    “镇国公三年未归,也是时候回来休息一下了。”京兆尹自觉结案有望,又听闻镇国公将归,想来以镇国公的威名定能镇住巫人,不须他再改动结案结果锦上添花。一时间喜不自胜,开心得真情实意。

    “胡老弟你是真的糊涂啊。”典客看着京兆尹喜上眉梢的样子就觉得来气,“你想想那受伤的是什么人,百姓们又是怎么传的?就算你案子结了,那传言能结束吗?镇国公在荣镇守了三年,一回来就要被送个儿子,要是你你愿意吗?”

    看着京兆尹越发难看的脸色,典客满意了,“你再想想,到时候镇国公会先去找谁的麻烦?”

    “我的。”京兆尹闭上了眼睛,沉痛地说:“可这流言是醉花楼里,镇国公的女儿一手炮制的。就算我去澄清,又有什么用呢,百姓怎么会信?”

    京兆尹回想流言传播的整个过程,万念俱灰。流言刚起的时候他没有重视,后来得知源头来自醉花楼他也就放任了,现在流言早就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他又该如何去禁。

    “胡老弟,你还是不明白。”典客摇了摇头,对京兆尹说:“流言百禁不绝既是坏事,又是好事。你手底下那么多兵卒,你再编些别的流言叫他们去散播。百姓不过随波逐流,只要你的流言足够惊世骇俗,他们也就忘了之前的那些,等镇国公回来自然也就听不到了。”

    京兆听着听着又觉出不对,可典客又确实言之有理,他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问:“那什么流言称得上惊世骇俗,还请郑大人指教。”

    “你看京中刚刚镇国公之子被伤之事,镇国公就传信说要回来。百姓们听了怎么想?”典客偏不直说,反问京兆尹。

    “替子报仇。”

    典客一脸孺子可教的欣慰,接着说:“既然是替子报仇,又该向谁报仇?”

    “巫人。”话至此处,京兆尹也品出典客的意思了,他仍旧想要与巫人争利,“典客大人,我已经多番查证,那凶贼确实与巫人无关。”

    典客斜他一眼,“你知道,百姓又不知道。我已经不要你写在结案卷宗上了,怎么传个流言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要感谢镇国公,要不是他回来得正是时候,咱们也找不到这么妙的法子。”

    京兆尹唯唯应诺,找来少尹吩咐此事。

    京兆尹也不是个吃亏的个性,这名少尹姓林,是右相族中子侄。京兆尹与林少尹虽为上下级,平日里却并不亲密,这种不太好看的小手段本来不应该交给他去做的。

    可这小手段又不是京兆尹自己想出来的,他就当着典客的面同少尹下令,言必称“典客大人吩咐”,说得典客脸都绿了,还不能发作。典客专司外交事务,手中只有些善辩经的文官,这种传流言的活计只能交给京兆尹。

    典客忍气吞声,还是要催促一句:“巫人已经在京中逗留许久,还是要快些见效,把他们送走才好。”

    少尹领命去了,典客也告辞走了,留京兆尹一人独坐,忍不住咒骂:“都来欺负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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