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鹰师没死之前，我在海边踏浪。
说是踏浪，其实是去赶早潮。太早，得抹黑起床，然后穿上棉袄，跟房东大妈一起去捡贝壳。
我捡到一块玉的碎片，是浅绿色，周围的海鸟跪在地上，高喊孔雀的谥号。
好吧，说点别的。
这边的海是我喜欢的颜色，清早金光，煎得油温微烫，然后放虾，还有抹黑捡的贝壳。
然后炸了，被斑铜扔出厨房。
伤好之后，本打算直接去搞鹰师，没想到居然不顺风，被风暴给刮回来了。
于是我们顺路到了狮鹫之岛。
我们的丝绸、烟草与香料，都卖给了当地大壕。他们的琥珀贼便宜，不要钱一样，三块铁锭能买一吨原矿。
我找他们的国王，用船里最美的鸵鸟，换了批等死的工匠。听说他们在祖坟里偷偷建造太空飞船——然后就被邻居举报。
串成一串，游街，去菜市场。
然后腰斩，死掉。
但我把他们买下来了。
这里的鸟，生来就戴着镣铐。不许飞翔，不许微笑，他们有一个专门的机构，帮你修剪长长的羽毛。
我的船上，载满琥珀、蓝钻、黄金与工匠。还剩下三只鸵鸟。
两男一女，真的超级高。
斑铜有空时，会去他们的船舱。
终于有一天，他问我会不会把他卖掉。
我想了想，决定对他冷笑。
“我是贵族。”是时候翻身做主人了，我心想。
“我们不要的东西，只会杀掉。”
然后那天晚饭贼难吃。
斑铜说他没办法，害怕，手抖——做菜放盐，多了两勺。
行吧。
我大概真不是个绝世强攻的料。
我想吃炸小鱼。
还有小麻花。
所以，还是好好认错吧…
众生平等——
我绝望地想。
39
关于孔雀，安锡劝我先别信鹰师的。
“那年元宵我没在京，被孔雀派去山西，挖煤去了……不过我倒真没听说你把鹰师砍了个半死。”
安锡叨一片毛肚，涮锅，继续说：“不管你在大殿上说了什么，孔雀都下死手封住了秘密，这一点，确定无疑。”
毛肚熟了，微微有些老，安锡喜欢这样涮，说是有嚼劲。
我和安锡从没说过这么多话，感觉挺新奇。这个火锅很辣，底料是斑铜的，他从蜀地带的珍藏，我之前都不知道他包里还有这东西。
今天斑铜和安静出去玩了，安静是安锡的女儿，才八岁，斑铜教她叫哥哥去了。
于是他的火锅底料就被安锡翻出来炖上，安锡很能吃。在这种重雪压枝的山上，我俩一人抱一热水袋，围着火锅，涮肉。
“参加宴会的都有谁，你记得么？”
我头大，我失忆。
“现在帝国崩成这鬼样子，称王称霸者不知凡几。除去那上不了台面的，也就有四人还算可以。”安锡一边涮蘑菇，一边分析。
“雾岭白枭、南山黑豹、东海龙王……哦鹰师给你搞死了，那就剩仨。”他蘸酱，吃肉，然后继续。
“他们的话不足为信——在感情上你再不是东西，但就冲你这狗脾气，他们也得抢破头皮来拉拢你。”
“啊？”我辣得嘴唇通红，舌头有点大：“什么？”
“谁不想成为第二个孔雀——”
“统一天下，再驯服你？”
40
我忽然感觉有点不妙。
总感觉安锡…唔…有点…钙钙的？
孔雀说的，嗯，的确，唔，很有道理。
41
“这么晚了？”我看一眼表，嗯，晚上十一点半。又瞅瞅门口，嗯，俩熊孩子还没回来。
“你家安静把斑铜埋雪坑里了么？还不回来，这都几点了？”我指指表，对安锡皱眉：“这么大雪，外面还那么黑，俩小孩子，别给人拐卖了。”
越说越担心，火锅也不吃了，伸手就去拿我大衣。
安锡一把握住我的手腕，说：“十岁的斑鸠，八岁的乌鹊——你当他们是小孩子？”
“不是小孩子还能是啥？刚十岁没几天儿……”我有点反应过来，但声音弱了一点，问他：“你是说他俩已经成年了？”
安锡点点头，说：“一般来说贵家子女成婚会比平常人家稍晚一些，但也不会超过十岁。”
“现在战乱，朝不保夕……年轻人的事情，就随他们去吧……”
“你……”我的表情已经算的上是惊骇了，爪爪都颤了，指着安锡说不出来话。
“你不会已经……”
安锡额角跳筋，但仍保持了他优雅的微笑：“是的，安静是我最小的女儿，从我往下数，可以凑个‘九世同堂’。”
我放弃了算他的辈分，彻底没话说了。
“你们…都这么…”我使劲想了想：“早熟？”
“我们早熟？”安锡实在捏不断筷子，只好把它放下。“不如说是你们鸩鸟晚熟好吧？”
“和我们相比，你们的生命太过漫长。我们的一生，也不及你童年的一半时光。”
安锡抿了一口酒，微笑着，举杯。
“你是最后的鸩鸟，很多事，你都不知道。”
“你只能一个人往前走——没有老师，没有向导，没有人能陪你走过你的一生……”
“你的同族早已消亡，留你一人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末代王朝……”
“你是孤儿，你是弃子……”
“你是神最后的怨恨——有毒的鸩鸟。”
42
去年，我清理地下室的时候，从旧书堆里翻出了一本破破烂烂的《易容大法》。
这是以前上学时在旧书摊上淘的，我和孔雀学了些皮毛，就跑到校门口卖彩票，买了房。
这几天又翻了翻，感觉不是很难——我可以变成猫了。
听说猫有九条命。
还可以去那个地方。
我一身黑漆漆的猫，踩着雪，溜出门去。
我想看斑铜和他的新女朋友。
安锡说他才不陪我，说什么哪有当爹的亲自抓奸，会被女儿打死的。
我就自己去。
反正这个世界上，没人知道我可以变成猫。
孔雀死的早，她也不知道。
我不大会找人，还喜欢迷路，但这种只会下雪的夜晚，跟着直觉走就可以了。
然后我就看见他们两只小鸟相互依偎着，在林中冰池上跳舞。
两对儿尖锐的鸟爪，冰刀般划开冰面上薄薄的积雪，留下如丝如缕的花纹——像天堂马的尾巴。
我远远地躲在树梢上，密密匝匝的黑色枝丫将我与他们隔离。
他们凑得很近，好像在说话。
我想起来那年秋天，我和孔雀乘船，去找她十九哥打架。当画船渡过大松花江的时候，她哥忽然在上游开闸。
暴涨的江水涌过两岸的枫林，千米巨浪卷着红叶，如群马般，人立而起——船向侧面倾斜，我和孔雀挤在一起，仰着脖子，看这满江红叶，如胄如甲。
孔雀说她想要这种颜色的披风，红的，好看。
我倒想要红色的马。
那边，今晚刚成的这对小情侣钻雪窝里去了。
我站起来，抖抖身上的雪，打算回安锡他家。
后面的事情，书上写的太多了。
所以，这就是爱情吗。
我叹口气，这天气，真的好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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