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才和沈桑宁互通心意的苏勒，怎么可能舍得与她分别。
何况还是一场自己并无十足把握的战事。
但在沈桑宁面前，在西凉的所有军士臣子面前，他必须要做出运筹帷幄的样子。
“有空的时候，给我寄信。”沈桑宁最后说。
“嗯。”苏勒想让她宽心，笑笑，“快回去。”
乌烈没有多说什么，驾着马带沈桑宁离开了，沈桑宁一路上频频回头，直到再也看不清楚王帐前苏勒的面容，这才罢休。
马跑远了，苏勒回到王帐内，从案上堆放在一起的文卷册子地图之中，抽出一封信来。
这封信没有署名，但若是沈桑宁看见，必定能一眼认出这上面的字迹，属于哥哥沈濯。
信是五日前寄到漠山的。
上面只有短短两句话：
“圣上已起兵，派我来镇。”
“计划可行。”
外头将士们发出整齐又响彻云霄的呼号声，苏勒将那信在火上烧了，走出了王帐。
－
沈桑宁一路都很沉默。
一开始速度很慢，后来一言不发地夹住马腹，让逐云的速度越来越快，后来行进一片沙砾众多的荒漠，乌烈只得提醒王后慢些。
回去西凉，照旧是两日的时间，沈桑宁有娜依和云岫照顾，只是她经常看着马蹄下不断向后退的景色，就出神地开始想前线战事。
乌烈能看出她一路都心不在焉，说了些安慰的话，终究没有安慰进沈桑宁心里。
直到某日沈桑宁又忍不住问起，一般前线会遇到哪些危险时，乌烈只道：“王后放心吧。”
“他不会那么容易死。”
沈桑宁微怔。
苏勒的左膀右臂，乌烈和胡塞两人，都是他从小的玩伴，胡塞寡言，乌烈的性格倒是相当不羁随性，也只有他，能说出些别人不敢说的话。
“前首领留下了将近二十个儿子。但现在，王后您可曾在西凉看到他们其中任何一人？”
“王后你得相信，一个十二岁孤身前往群狼环伺的玉京，又平安活着回来，后来去边地带兵七年，又在二十余人的斗争中成为最终的那一个人，他绝不仅仅有能力。”
“他还有运，强运。”乌烈只道，“神会保佑他。”
沈桑宁道：“他十二岁被送去玉京，仅仅是因为瞳色吗”
这听上去实在有些滑稽。
“他出生的时候，前首领已经有十余个儿子了，换做是谁，也会随意些。”乌烈道，“何况，还有他母亲的事。”
见沈桑宁想问，乌烈却不准备再继续往下说：“王后，这件事还是不知道为妙。”
“总之，您同我们一样，相信他就行了。”
沈桑宁闷闷点了下头，乌烈刚刚说的，让她心惊。
如今她见到的已经是久经历练的苏勒，细细推来，苏勒在她这个年纪，已经经历了质子岁月，并且开始在边境带兵了。
西凉已经够偏够远，西凉人所说的“边境”，那该是个什么恐怖的地方？
两日后，沈桑宁回了西凉。
侧殿的样子一如既往，青嬷嬷和柳絮将殿内各种物件都收拾得整整齐齐。但前方又起了战事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整个西凉的宫殿内弥漫着惴惴的气息。
食物没有缺少，衣裳也是穿惯了的那些，只是白天开始显而易见地变短，往往还没吃过晚膳，一抬头便发现天已经黑了。
写满西凉话的册子是再也看不进去了，唯有翻翻从大孟带来的医书，读一读当初母妃的圈点和批注，沈桑宁才能稍稍平静一些。
除了担心苏勒，沈桑宁还担心古丽和法依则。他们两个刚刚新婚，不多久就遇见战事，只怕还没能好好休息，便又得去打仗。
云岫和柳絮发现，不过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沈桑宁便又瘦了回去。
简直和她刚来西凉，饮食不适应的时候差不多了。
云岫和柳絮只能变着花样地劝沈桑宁多吃些，但无济于事。
某日，沈桑宁找到乌烈，询问若是从前线寄信回来，得多久能送到。
乌烈深深看了她一眼，把原本的五日故意说成了十日。
沈桑宁信了，但她却道：“原来只需十日。”
但自那日与苏勒分别后，她便没有收到过苏勒亲笔写的书信。
明明临走前还叮嘱过他。
乌烈垂眸看她。
按照他对于战事的了解，一个月的时间没有来信，想必前方的战况不佳。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怕徒增沈桑宁的担忧。
不过，消息还是传来了。
那日的天阴沉沉的，沈桑宁总觉得有些不安。
云岫劝了她几声休息，沈桑宁虽躺下，但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殿外的马蹄声便在此刻响起了。那马蹄声焦急，叫沈桑宁一下子坐了起来，急忙对云岫道：“出去看看，是不是前线来信了！”
云岫赶忙应了一声，便离开了内殿。
沈桑宁也飞快套上了外衫，往殿外走。
是来信了，但不是书信，是口信。
是苏勒的口信，说前方战事吃紧，要求西凉增援。
乌烈自战争开始后便没有睡过好觉，往往夙兴夜寐，即便入睡也是和衣而卧。
听到消息，自是直接翻身坐起，沉着声问了那使者一些情况，随后便叫了几位臣子一同进了殿，开始研究地图和对策。
议事的殿中灯火亮了一晚，愈发增添沈桑宁的不安，殿内出入的所有人看见她，都带着些讳莫如深的表情，更叫沈桑宁相信，有事瞒着自己。
临近天亮，她从乌烈的口中撬出了消息。
这才知晓，原是前线已经紧张到如此地步，而苏勒，竟也受了伤。
沈桑宁坐不住了，对从殿中走出的乌烈道：“你们不是要增援么？我要去。”
乌烈皱了皱眉，原先他对王后还能和颜悦色，此刻却被繁重的军务压得有些不耐烦了：“王后，您知道这主意并不明智。”
他也换了装，不多时便要出发，一边毫不留情地拒绝，一边脚步不停。
沈桑宁看他从自己身边越了过去，赶忙据理力争道：“我会医术！”
乌烈的背影停了停，随后继续往前走。
“他们受伤的人很多，是不是？我会一些医术，让我去，我能起到作用！”沈桑宁见他迟疑，又继续道，“在前线，医者永远也不嫌多！”
这话叫乌烈停下了脚步，仰头看了一眼天，长叹一口气。
“但愿王上在前线看到您，不会以照看不周之罪将我直接就地处决。”
乌烈回身看她：“王后，收拾东西吧，留给我们的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
马蹄飞奔，朝向的不是河西。
沈桑宁心下疑惑，便问起乌烈，得到的回答是前线军士们已经兵分三路进行包抄，不与河西的大孟军进行正面作战，此行他们的目的地，不是河西，而是敕城。
沈桑宁细细问起，这才知道敕城在百年前还是敕族建立的城邦，位于东北方，常年有商队来往。
但后来一场千年难遇的风沙袭来，将敕城整个掩盖在了黄沙底下，那些成功逃离的敕族并未再建立新的城邦，大约是从这次飞来横祸中长了教训，选择了游牧而居。
并在今年年初的时候，被姜暨率兵鲸吞。
“也就是说。”沈桑宁听懂了，“现在的敕城，没有人？”
“无人，是一座鬼城。”乌烈淡淡道。
尽管已经无人居住，遍布黄沙，但之前一些高的建筑物还能留下了不少断壁残垣，倒是大军安掩身的绝佳地址。
闷头策马了两天一夜，乌烈和沈桑宁带着一队增援军以最快的速度到了敕城。
一阵风吹过，将敕城地上的黄沙掀起，残缺的城门上依稀还可以辨认出西凉文字，但已经在风沙侵蚀下变得摇摇欲坠。
这座城正如沈桑宁想的那样，空无一人，若不是乌烈所说，她断然不会认为，此刻西凉有一批大军正躲藏在里面。
“王上在这里么？”她问。
“在。”
“走吧。”乌烈看了此情此景并未有什么表示，淡淡地走在前面，跨过那城门。
城内一片萧条，地上竟然还能看到些骨头，沈桑宁心中一骇，这些日子在西凉，见到的兽骨已然不少，但地上那骨头的形状与大小，竟像是人骨。
乌烈看出沈桑宁欲言又止，便道：“王后猜得没错，正是人骨。”
“先前黄沙虽然掩盖了敕城，但是商队并未放弃从这里经过，因为这些建筑物可以遮挡风沙，商队可休整片刻。”乌烈解释道，马并未停下来，像是已经对此见惯不惯了似的。
“那些商队会用人骨作为路标。”
沈桑宁慢慢点了点头。
她也发觉，乌烈也正用这些人骨辨别着方向，一路顺着有路标的地方前进。
这些敕族人，大约想不到在被黄沙掩埋的千百年之后，自己的骨头会被后人翻出来，以这种方式再次利用。
“晚上偶尔还会有鬼火。”乌烈想了想，又叮嘱道，“若王后看见，不要害怕，也不要跑。否则那鬼火会跟上来。”
“我都记着了。”
尽管沈桑宁在西凉，已经觉得生活比玉京苦了许多，但今日来到鬼城敕城，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苦难外还有更深更重的苦难。
敕城并不大，但里面道路竟有些难找。乌烈靠着那些人骨艰难辨别着方向。
听见马蹄声，里面的人先是警惕地探出半边脸，当看到来者是沈桑宁和乌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赶忙向苏勒报告，然后迎了出来。
人走出来之后，增援军们终在一处建筑物后看到了他们。
人数不多，恐不到百人，敕城的地形特点，若藏身过多人必定会暴露。
苏勒走了过来，却第一眼看见了沈桑宁，眸子蓦地一寒，转向了乌烈。
“你忘记本王先前说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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