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皇帝忽然温和了脸色,轻声道:“梅庄主,此番你辛苦了,听说你身上还有伤,不如先回去歇息,晚些时候,朕再派太医去给你瞧一瞧。”

    皇帝说的虽是关心之语,可梅岁寒分明从他眼中看出了威胁之意,他知道,他若是说错了话,就是死路一条,他暗暗压下心中的恐惧,坦然道:“草民谢主隆恩。”

    “只是…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梅庄主是个聪明人,想必不用朕再多说了吧!”皇帝面色虽还带着笑意,看眼神却像是在看死人一般。

    “草民因为使了些不大磊落的手段,这才得了这批玉石,因此遭人嫉恨,被人报复刺杀。恰巧遇见太子出门涉猎,得太子施救,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皇帝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算他还算识时务,眼底浮现些许笑意,“皇后正好缺了些玉石打造首饰,梅庄主可愿将这些玉石卖与朕?”

    “能入陛下和娘娘的眼,草民荣幸至极。”梅岁寒面上挂着从容的笑意,这是打算用钱来收买他?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说出去,能多一笔钱财,他自然应该笑纳,因此脸上的笑意也真诚了些。

    “晗儿,此事你怎么看?”待梅岁寒离开后,皇帝这才看向一直站在边上旁听的萧晗。

    “父皇,儿臣以为,逆王之事真假难料,可乌桓王其心不轨却是事实。”

    “哦!何以见得?”

    “其一,若逆王之事为真,而逆王残部又出现在北境,那么此事与乌桓王定然脱不了干系;其二,若此事为假,那么是谁伪造了这些证据,要么是乌桓王有意放出假消息,想吸引逆王旧部投靠于他,要么就是梅岁寒自导自演,可他一介商人,没有必要将自己置之险境。如此看来,便只有乌桓王了,据儿臣所知,自两年前,老乌桓王去世后,如今这位新乌桓王上位后便一直在招兵买马,其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皇帝耐心的听他说完,颇为欣慰的看着他,知道要往外布眼线了,看来确实是成长了,“吾儿这番推测很有道理,可你却漏了一点。”

    漏了一点?萧晗不解的看向皇帝。

    “兴和十年,朕的三个儿子为了争夺一个太子之位,一个死了,一个终身监禁,下场最轻的那个也被朕判了流放,晗儿,你觉得你这位被流放的二哥甘心吗?”

    萧晗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手不自觉的握紧。

    皇帝在心里喟叹一息,他这个小儿子哪哪儿都好,就是太善良了些,不愿将亲人往坏处想,却是不知,身在皇家,往往对你最狠的也是至亲之人:“晗儿,你可知,你六岁那年中毒,是何人所为?”

    萧晗低下头,就在皇帝以为他不会说时,却听他道:“是二哥。”

    这回皇帝倒是有些意外:“你知道?”

    萧晗抬起头来,却不愿直视皇帝,将头偏向一边:“二哥判流放那日,我偷偷去看了他。”

    “那你……”皇帝略微有些不解,他这回倒有点儿看不清这个儿子了,不过看不清好啊,为君者,最忌讳的便是叫人轻易识破了心中所想,他在心里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等着他的下文。

    “父皇,二哥的流放之地在廊州,距北境相差三千二百里,若二哥真有复起之心,与西羌合作不是更方便?”

    “更何况,廊州知州简杨一心为国,若二哥有异动,他又岂会置之不理。”

    “好好好。”皇帝连道了三个好字,他原先还担心他这个太子缺少些手腕,如今看来,他这儿子不知不觉竟已经成长了这么多。那简杨性子傲得很,脾气还臭,这小子竟然能安排得动他,看来也是有些本事,也不算枉费他这些年对这臭小子的历练了。

    皇帝站起身来,用没受伤的手高兴得拍了拍萧晗的背,“没想到你这臭小子不知不觉竟成长了这么多,为父甚是欣慰,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由你去查办。”

    “儿臣领旨。”

    皇帝满意点头,随后阔步离开。

    萧晗静静的看着皇帝的背影,轻抿着唇,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兴和十年,二皇子参与谋反,虽及时悔悟,缴械投降,但还是被判了流放之行,那时他才不过七岁,他出生时,上面几位皇子已经成年,太子之争与他也没什么关系,而她的母后当时也只是一个不起眼淑仪,两人偏安一隅,与世无争,倒是并没有被卷入党派纷争中。

    三王事败后不久,皇帝便立了萧晗为太子,并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二哥流放那日,他装病躲在东宫不出,实则是偷偷跑出宫外去见二哥了。

    他不明白,为何他们会了一个并不轻松的位置兄弟相残,最后死的死,伤的伤,就连他一直以为强硬如钢铁一般的父皇,也时常会独自坐在黑暗里抬头望着窗外,眼底一片复杂神色,他看不懂父皇眼底的复杂,只觉得那个身影十分落寞,一向挺拔的背脊,不知何时已有了几分佝偻。

    “六弟,你可真是好运气啊,我们三个斗得你死我活,却没想到最后竟是你渔翁得利。”二皇子萧邵颓败的坐在囚车里,手脚都锁着铁链,蓬头垢面,再无半点昔日独属于二皇子的光鲜。

    萧晗紧握着小小的拳头,神情肃穆的看着他,小小的眼眸中似透露着几分难过。

    萧邵自嘲的笑了笑,转过头不再看他。

    “此去廊州路途遥远,我给二哥准备了一点银钱,一些干粮,还有几件干净的衣裳,望二哥珍重。”萧晗自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接过包袱想递给他,不成想却是被萧邵一把扬翻。

    “不用你假惺惺的来可怜我,成王败寇,我萧邵今日有此下场,是我罪有应得。皇家从来没有亲情,我说小太子殿下,你现在这番虚情假意目的为何,是想给自己赚个好名声吗?”萧邵坐在囚车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萧晗,眼底尽是嘲讽。

    小小的萧晗看着掉在地上的包裹,心中堵塞得难受,他抿着唇抬头看向萧邵,漆黑的眼眸中透着几分委屈。

    萧邵直直的看着他,最后还是偏头躲开了他的眼神,轻嗤一声,“你可能还不知道,三个月前,你身中剧毒,险些丧命,那毒便是我下的,目的嘛,不过是为了嫁祸给三弟。三弟是先皇后之子,大哥病逝后,我居长,可偏偏还有三弟这个嫡子在,我得想方设法的除掉他,而你正好是那个倒霉鬼。”

    “可惜啊,失败咯,你没死成,事情闹得不够大,父皇就那么偏爱他,最后竟然只不痛不痒的罚了他禁闭,不过好在他蠢,自寻死路,竟然给父皇下药,真是愚蠢至极,如今他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宗人府,想必也没比我好到那儿去吧,哈哈哈。还有四弟那个蠢货,仗着手里有点兵权,竟敢起兵造反,最后被乱箭射死了吧,哈哈哈。”

    萧邵仰头大笑,可笑着笑着眼角却是留下了几滴清泪。

    萧晗立在车下静静的看着他大笑不止,他闭了闭眼,握紧的拳头最终还是慢慢松开了,他弯腰重新捡起那个灰色的包裹,轻轻拍去上面的尘土,将它放塞到囚车里,起唇轻声道:“二哥,保重。”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余光看着那一团小小的背影走远,萧邵停止了笑声,垂头看着囚车里的包裹,半晌,他将包裹拾起,一滴的滚烫的泪水落下,滴在灰色的布包上,显现出一个暗色的圆点,眼泪越来越多,似要决堤了一般,他用囚衣去擦拭眼泪,可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最后便索性让他流个够。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抬头看着六弟离去的方向,眼中似有悔恨,有痛苦,有释然。

    ——

    昨日回来时天色太晚,林清羽便没有去向皇后请安。因此今日一大早便来到了含凉殿,她在偏殿等了一会儿,皇后这才收拾妥当了出来。

    “你这孩子,昨日受了惊,怎么也不好好休息一下,何必着急过来?”皇后牵过林清羽的手,一齐来到膳厅,本来还以为这孩子今日肯定会多睡一会儿,她还特意叫小厨房做了她喜欢吃的早点,打算一会儿去看她呢,倒是没想到她竟是先过来了。

    “昨日回来得太晚,我怕云姨担心,今早特地起了个大早,漱玉来叫我起床时,还险些将她掀翻呢。”林清羽掩着嘴,笑得两眼弯弯的。

    “既然起不来,何必为难自己。”皇后轻笑着点了点她的头。

    “我想快点见到云姨嘛!”林清羽抱着皇后的袖子撒娇。

    皇后微笑着垂眸看她,想起她刚来宫里时,也是乖乖巧巧软软糯糯的,可后来知道自己被母亲抛弃在宫里,便变得沉默寡言,整日将自己闷在房间里,消沉得很。她深怕这孩子将自己给闷坏了,便时常叫萧晗带她出去逛逛,如今看她又重新变得明媚起来,她也就放心了。

    “我特意叫人给你准备了招积鲍鱼盏,珍珠翡翠汤圆,桂花糕,百合莲子粥,都是你爱吃的。”皇后亲自给她盛了一碗粥,满目慈祥的看着她。

    “谢谢云姨。”

    饭后,林清羽又将昨日发生的事都跟皇后讲了一遍,当然省去了她警告梅岁寒的那一部分。

    “云姨,你说这梅岁寒是不是很奇怪,他都已经是大周的第一皇商了,什么货物值得他亲自押送,还被人派杀手追杀?我觉得他不是好人。”林清羽说得笃定。

    现在人已经跟纪姐姐扯上关系了,而且看纪姐姐的眼神也不清白,她只好先给所有人洗脑,告诉大家梅岁寒绝不是好人,让大家对他提高警惕,即便将来他搞事情,大家也能有所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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