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香新绿俏枝头,芭蕉树下赏闲风。

    一声哭诉惊了枝头麻雀,麻雀四散逃窜,只剩下颤动的枝丫和因惊吓飞速掉落的温热鸟粪。

    “啪”地落在苏尚书的云靴靴头上,柳姨娘嫌恶地皱眉侧身,避开云靴抱住他小腿继续哭,“苏郎!”

    “我们晚娘也是你的女儿啊!你可得一视同仁啊~”她一双细腻圆润的手渐渐松开小腿,像条灵巧的小蛇蜿蜒向上。

    苏尚书纹丝未动道貌凛然,面上一丝不苟,透着掌权者的威严。

    “苏郎~”她缓缓仰头,露出年轻漂亮的脸蛋和光滑不见一丝褶皱的白嫩脖颈,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到脖颈流进锁骨深处消失不见。天光也格外贪恋这娇嫩身子,将她的照得愈发明艳动人。

    苏尚书脸上的静穆像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瓷瓶,随着致命一击的下落,开始出现裂纹,随着身下那灵巧小蛇直击要害,瓷瓶瞬间迸裂,分崩离析。

    他脸上仍维持着冷峻威仪,但手上急不可耐的动作和身下的反应都暴露了他此刻的想法。

    只见他一手抄起身下女子,三步跨作两步,一脚踹开主屋槅门,巨大的声响和脚力使小门摇摇欲坠。看来要换门了。

    一青色身影从小院外闪过。一群麻雀又悄然登上树枝叉,排成一排互相梳理鸟羽,欣赏这白日荒唐事。

    “世风日下!伤风败俗!”墨紫色的大袖拍在实木圆桌上,震得桌上的白瓷茶杯一颤,“柳白秦这骚蹄子整日勾搭老爷白日宣淫。”人往桌边一带,袖子摩擦在真丝桌布上,直接将本就歪倒的茶杯带到地上,啪,苏夫人的心跟着茶杯一起四分五裂。

    好在杯中滚水都浸入真丝桌布和袖摆上,濡湿一片,水渍的浸染更加深了怒气。

    青衣丫头嘴上连忙说起讨巧话,“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苏夫人看着满桌狼藉,只觉事事都与她作对,老爷如此,柳白琴那个贱人如此,如今这茶具都欺负到她头上。无名孽火在她心中升腾,无处发泄的憋闷感让她窒息。

    她看那圆桌半响,倏地拉起桌布边垂下的流苏猛然一扯,桌布蓦然离桌像是宝蓝色的水波涌动,顷刻间“啪擦砰嗙”声不绝于耳,待完全寂静,才终于呼出胸中一口闷气。

    那青衣丫头像是已经习以为常,扶着已经安静的苏夫人回里间坐下,倒上一杯安神香茶,点上一柱奶甜山檀,便退出来冷静地招呼洒扫丫头进来清理这一地零落。嘴里还低声叮嘱,“都是瓷器碎片,清理认真些,若是伤到夫人,有你们好果子吃。”

    时不时还会伸脖子像里间望,看看夫人是否还在静心凝神,是否需要她服侍。待看到夫人好似动了一下,才又回到里间。

    “夫人,大夫说了,您这病最忌动怒。”她熟稔地将香灰倒掉,担忧地留意苏夫人的动向,又是一言不发。

    夫人好像病得更重了。奶甜香气充盈整个屋子,却填不满夫人空荡荡的心。

    “夫人?夫人?”青衣想把夫人叫回魂,可她知道,若不是夫人自己清醒,任由谁也叫不回来。

    大夫说这是心病,药石无医,只能自己排解。

    这心病说起来,还是三年前,那是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

    苏夫人浑身被暴雨浇透,冰冷的雨水顺着发顶脸颊和着胭脂从脖颈衣领裙摆淌下来,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一般,面无表情,目光呆滞,谁叫也不搭理。丫鬟们想要上前搀扶,却被站在一旁冷眼相看的苏尚书厉眼斥退。

    雨水不住的冲刷着世间污浊,呆立雨中的苏夫人也在接受它的洗涤,洗净罪恶。

    短短一句,“从今日起,夫人禁足。”便结束了与苏夫人少年夫妻的情谊。

    从那以后,苏尚书再未踏足竹木院。

    从白日青天到日暮黄昏,里间人才终于颤抖地拿起水杯,原是坐得太久了,四肢麻木口干舌燥。待她斜斜洒洒地将白瓷杯到满,在厢房听到动静的青衣才喘着粗气跑进来。

    她知道夫人最不喜潮湿的黏腻感,立马拿起抹布将洒出来的水渍拭去。

    夫人颤颤巍巍地将手中杯举起,但下一瞬就杯摔水撒。她阖住眼,心中的荒芜像无边无际的黑色空洞正在吞食她。脑中的思绪在拉扯她,思绪和身体的腥风血雨让她又不得不停下手中事。

    她可不能这样,明日就是百花宴,晴娘还在等着她主持大局。

    又过了许久,她才缓缓睁开眼睫,说出了今天发病后的第一句话:“青衣,明日百花宴一定要跟紧我,可不能再生出这样的事。”

    “是,”青衣驾轻就熟地给苏夫人按捏肩颈,松泛松泛身子。抬起的手指忽然顿住,“夫人,今日这事要不要通报小姐。”

    “不可。”苏夫人阖着眼,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紊乱的心恢复平缓。

    “待明日公布婚事,她左不过三月也就要出嫁了。待她彻底离了这龌龊腌臜地儿,我这些事就更不必添她心烦。

    “我也不想她总念着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可说到龌龊腌臜,哪个后宅又是和和美美,姐妹亲厚呢?

    年轻时她亲自挑选父亲把关的寒门弟子,在自家的扶持下,终于不负众望身居高位,可等待她又是什么呢?无尽争吵和一台小娇,一身粉红的柳白琴就从侧门进了府。

    她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可母亲的劝说和父亲直呼不懂事的摇头,苏尚书长达三月的不理不睬。让她褪去一身骄傲灰不溜丢地回了苏府。

    她的哭闹争吵,是所有人眼中的不容人,善妒,没有主母风范。

    可怜天下父母心,苏夫人筹谋半生年轻时为自己,为那让人可笑的爱情,现在也不过是为女儿罢了。

    “今日柳白琴那贱人如此讨好老爷,怕是有所图谋。你盯着她点,若她敢有动作,”看她这会已恢复往日脾性,看来目前是真的无事了。“哼……我定让她后悔她的所作所为。”她拂了拂衣袖,刻意将衣摆的褶子抚平,似乎如此看来才符合她尚书夫人的名号。

    "去将我私藏的浮光锦绣玉兰花纹的大袖衫拿去给晴娘,明日我儿必须万众瞩目,"说罢又去亲自挑起首饰,准备一并给苏晴娘送去。

    同时在还未明天的宴会忙碌的还有将军府的徐姜。

    不论怎样,这也是徐姜第一次参加京都宴会,还是尚书府的百花宴。高官名门,虽说苏尚书寒门出身,可他夫人是正正经经的王氏二房嫡小姐,背靠世家的尚书自是不能小觑。

    她的名声在京都已经臭不可闻,为此,正好借用此次百花宴露露脸,至少不能说传闻中个暴躁易怒恶毒爱打人又爱看春宫还恋爱脑的狐媚子。

    待明日不说把谣言一一打破,但至少要得挽回一二把。

    “红缨!给我拿两本诗集,要应景的,春末夏初的那种!”脑中既然有了思绪,那边一不做二不休,立即开干!

    “红缨!再把《南华经》拿来!”这庄白玄既然自称为道家学派传人,推崇庄子。那她自然要投其所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既不信佛也不信道更不信其他小众教派,但以现在高官贵族对他的狂热程度,她也不是不可以假模假样的信个道家。

    “红缨!还有我那把十年没谈的焦尾琴。”或许临时抱佛脚,也能小露一手,毕竟学过嘛!

    “红缨!那个笔墨纸砚备好,我去书房!”

    “红缨!”

    “停!”红缨踩着虚浮的步子抱着隔扇门,手紧扣着回字海棠纹,有气无力道,“小姐!咱们一次说完好不好!”

    徐姜抱歉地吐吐舌头,让红缨歇着,自己去书房头悬梁锥刺股了。

    不多时,书房中倒真传出了朗朗读书声,“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清脆的声音顺着墙头一字不漏地溜进了院角品茶的裴礼耳中。

    只见他园中小亭的石椅不坐,非要摆张藤条躺椅在园子东北角。

    烈日当头,骄阳似火。

    安平去地窖取一小碗冰放在公子脚边,自己早就不知去哪个凉快地偷闲躲静去了。

    只剩下一身穿凉快长袍的裴礼在藤椅上瘫着,怕是天光太过热辣,他将打开的折扇盖在俊脸上像是在遮阳,虽看不清脸上表情,但透过扇骨仍能看到每当隔壁念错字发出懊恼的咆哮声时,忍不住上翘的嘴角。

    裴礼都能想象出,这时的徐姜一定手拿绢丝圆扇,毫无形象地趴坐在书房的美人榻上,她好像十分怕热,不止一看到她露出纤细白嫩的手臂,肯定穿着清凉亦或是只穿抱腹,他想到这,脸上不禁有些泛热。回想起上次马车上的惊鸿一瞥,若是此时手上也戴上那支碧玉手镯……他翻身从冰桶中拾起一小块冰放进口中,以此来消除心中燥热。

    他深吸一口气,足底的冰块散发着冷气升腾向上,像是那袅袅香烟,给一颗被炙烤的燥热的心带来片刻镇静。

    但脑海中挥不去她一手托着腮,一手抱着书,嘴中念念有词的样子。漆黑的瞳孔紧盯着书上小字,可就算是盯破个洞,不认识的字还是不是认识,一顿抓耳挠腮搓手顿脚后,像是认清了自己胸无点墨的本质,片刻后,就响起琴音。

    啊,是放弃了。平躺的人忍不住轻“呵”出声,肩膀不住松动,身子蜷缩着似是痛苦,可下一瞬,却爆出大笑,眼角似有泪珠,笑声震天动地。

    “滚滚滚!!!!”恼羞成怒的徐姜听见笑声破口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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