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如笑,水绿山青。

    暮山的林木苍翠欲滴,郁郁葱葱。蜿蜒至上的石子小路没入绿林尽头,徐姜抬手用手帕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帕子半遮住刺目的太阳光,她叹气,这路怎么走不到头呢!

    红缨见小姐停下,知道她是累了。便招呼她休息:“小姐,走这么久,我们休息一会。”

    “再走一会儿,”她收好帕子,继续往小路尽头赶去。过路行人已经不多,偶尔能听到鸟儿叽喳声。

    走着走着,两人便发现周围古木参天,浓荫蔽日,竟见不多少阳光,原本略出些薄汗,此时竟有些阴凉。身边只是偶有行人,本想停下歇会的心思又打住了,感觉并不安全,还是先上山为好。

    殊不知她在行人眼中,才是那摄人魂魄的山中精魅。

    慢慢地,入目终不尽是绿色,日光洒在身上,才有一丝暖意。

    远处的嘈杂声传入耳中,两人有些好奇,这袱禊的百姓大都紧赶慢赶往山顶走,谁成想这半山腰竟然会聚集这么多人。

    两人走进,发现行人都津津有味看向路中间。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个看着极年轻却梳着妇人头的女人,这女人绫罗绸缎穿金戴银,一看就不是小门小户家的夫人。

    可她此刻正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双手紧握她身旁男人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难道是两人吵架?

    下一秒,男人伸手将女人葱白般的手,挥扯下去,女人不曾想过自己心爱的男人竟会如此。一个不注意,整个身子失力趴落在地。她吃力地撑起上半身,眼眶中泪珠似掉非掉,眼皮一眨,剔透的泪珠就顺着眼角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她仰头地怒视自己的爱人。

    眼角泪珠仍簌簌地往下淌,她一开口,声音温柔婉转,“李郎,你为何如此待我。”

    男人虽将她的手从他身上扯落,但人并没有动,还是站定在原地。看来并非没有情意。

    “梅娘,不是我心狠。”男子转过身,半跪在地,想扶起梅娘身子。

    梅娘便借机抱住男人的腰身,眼泪仍旧止不住下落,“你不同意,我便不撒手!”娇滴滴的声音让徐姜打了个寒颤。

    四周的百姓都像看乐子一般望着两人。正在此时,一声冷笑引起了徐姜的注意,发出声响的正是她右前方的姑娘。

    这姑娘身形匀称,穿的是最时兴的浅蓝色的纱衫配同色系渐变襦裙,头上戴的是白玉簪和珍珠配饰,眉似远黛,眼型狭长,鼻子小而翘,嘴唇极薄而唇色淡。看起来清清冷冷,不好接近的样子。

    她缓缓凑过去,好奇道:“这位姑娘难道与这两人认识?”

    “不认识。”泠泠的声音倒是与她的长相极为相配。

    “那姑娘反应为何如此不同?”

    “不过是见得多了,”她打量起徐姜,像是突然起了兴趣,嘴角微翘,“我问你个问题。”

    “你可觉得这女子可怜?”

    “嗯,哭得梨花带雨,委实可怜。”

    “你瞧,这女人能不能达到她的目的?”她目光指向梅娘,脸上透着嘲弄。

    “什么目的?”

    “你可知这二人何种关系?”

    “夫妻?”

    她摇摇头,“你且继续看。”

    不过片刻,突然气势汹汹的赶来一伙人,为首的也是个女子,这女子风风火火的二话不说,直接一脚踹向李郎。

    大声呵斥,眼中透着决绝,“你若非要这个狐媚子进门,你就等着收我的和离书!”

    周围路人议论的更大声了。

    “这是吕老板吧!”

    “没错!福南饭庄的老板娘。”

    “这老板娘可是真厉害,独自一人白手起家,仅仅花了五年便从街边小摊到盘下福南饭庄。她这相公听说是个账房先生,没本事,全都倚靠老板娘一人。”

    “就这样,居然还背着老板娘养外室。”

    “这外室确是美。”

    “那又怎样,花得可是老板娘的钱。”

    徐姜也大概弄懂了几人关系。她琢磨一番,回答右前方的女子,“我觉得不能。”

    “为何?这女子故作姿态,早就拿捏住她那李郎的心肝。”

    “可若这李郎是一家之主,家中顶梁柱,那这梅娘可能真有机会。”

    “可你看,他确是个吃软饭的。”

    “那我问问你,你觉得她可会为了那梅娘放弃自己的娘子?”

    “自然不会。”

    两人相视一笑,这吃惯软饭的男人如何会打碎自己的饭碗呢?!

    分明是短暂交流到有种意气相投之感。

    徐姜来京都许久,还不曾有朋友。姑娘看似清冷寡言,却正合自己脾胃,自然要多亲近亲近。

    于是她一双剪水瞳笑意盈盈地望着清冷女子,主动示好。

    “你是要去取泉水吗?”

    清冷女子点点头。

    “我们正好一同去。我叫徐姜,是徐将军的女儿,”

    “李浅浅,我爹是户部侍郎。”

    本以为这荒诞的一幕就要结束,却来了一位身着大袖白衣之人。头发披散于身后长及脚裸,只用一根白色丝带在后腰处松松垮垮地系住,额前耳边碎发及肩,别于耳后,偶有一两缕不听话的发丝遮住脸颊,看似胡乱却显随性,反曾美感。雌雄莫辨,善恶难分。

    这男子竟连发丝都美得惊人。更别说那张白玉无瑕的脸,眉若烟雨远黛,一双眸子浸满愁绪,鼻挺口小,却不沾血色。

    这病容愁绪般气质姿态竟显得徐姜李浅浅有些黯然失色。

    这人是谁?徐姜纳罕。

    李浅浅解释道,“这是庄白玄。”

    徐姜听过几次这人的名声,但却从没见过。只知传闻中这天师极受追捧,如今看来,这容貌更胜。

    刚刚还围作一团百姓,早已没有了刚才语笑喧闐,居然自发散开为天师让路。

    他见此点头致谢,众人敬若神明般丝毫不敢怠慢。

    徐姜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再看中间刚刚还炒作一团的三人,还呆立在路中。

    这天师不紧不慢踱步到他们跟前,微微俯身,柔顺的发丝缓缓垂下,摇曳于空中,遮住他脸上的神情,那梅娘不知听了什么,眼中茫然化为惊喜,局促不安地连连道谢。

    天师说完起身继续往前走去。

    “什么情况?”

    “许是被邀请入净土教。”

    “净土教?”

    “净土教是这天师创立的,在城外净土山庄。好像是只有教众才能出入,而想要入教却是非常之难。我舅舅想入教,却一直不得方法。”

    此时小路畅通无阻,好像刚刚的荒诞场景像是不曾存在般。

    两人并行继续往山上走去,侍女紧随其后。在不远处,还有一个手持折扇的翩翩公子大摇大摆地闲逛,他身边的小厮却东张西望鬼鬼祟祟。

    “公子,您不是有事要和徐姑娘商量,咱们这么跟在身后也不是个事儿啊。”

    “哪那么多废话。”

    再说前头的两个姑娘,终于到了山顶泉眼处。这里与山腰景色又是不同,真是十里春色,处处景不同。

    两人用竹罐装满泉水,就去另一处六角小亭处领药包。

    却看到那分发药包的竟是路上偶遇的天师。怪不得六角小亭排起长队,一眼望不头的那种。

    这位天师虽然整个人病态姿容中透着疏离但面对手中工作却一丝不苟,不管他对面的人是身着旧袍,还是衣衫褴褛,亦或是锦绣华服,皆是一视同仁,未曾怠慢丝毫。

    突然,一位老头激动地用龟裂黝黑的双手握住天师,因为太过兴奋竟说不出话来,天师见状,附耳上前想听清老头在说些什么,他轻抚老头的双手以示安慰,粗糙的触感和指缝的污泥并未让他面出不适。依旧柔声细语,反倒难得给了好颜色。

    徐姜见状,她缓缓闭上因吃惊而张开的嘴巴,面露钦佩,“这个人果然是个能干大事的!”

    “据说他在为自己积福报,你看他那副病容,听说是真的生了很严重的病。”

    “我看他身体康健得很,我怕上山来都累得半死,你再看他,还能生龙活虎地给那么多人发药包呢?”徐姜抬起下巴向后望去,那比肩叠踵掎裳连袂地人潮。

    “待下次你去参加他的传道宴会,自会明白。”

    左等右排,仍不到他们,徐姜无奈,只好差红缨和前面人买了个位置。红缨更加无奈,忍痛掏了银子。

    才终于轮到她们。

    徐姜想起李浅浅说过,这宴会难进,她便心生一计。

    只见她嘴角上翘,轻轻歪头,耳后流苏垂于肩膀,言笑晏晏地看着庄白玄。

    “这位公子!我想问问,你的宴会我能参加吗”

    对面的天师闻言,抬眼看她,刚想说什么,却突然抬手,层层叠叠的大袖滑落手肘,露出纤细惨白的手臂,手捂住嘴,发丝随着肩头耸动,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响彻耳边。好一会儿,才缓和下来。

    徐姜分明看见那青白的掌心上沾着一滩鲜红血迹。

    这人身体竟已如此,如何还能独自爬上山来。莫非他还真有些玄虚在身?

    “当然可以,”声音似甘冽清泉,极为悦耳。

    “那我记下啦,下次就报公子的名号!请问你怎么称呼?”

    “你只要报上白玄,自会有人引你入内。”

    “谢谢啦!”

    那双皮肤薄的能看见青色血管的手将一包药草递过。

    她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病容却美得惊心动魄的男人,还是于心不忍地叮嘱道,“公子若是身体不适,还请多加保重。”

    说罢便去找李浅浅炫耀好消息。

    她冲着李浅浅眨眨眼睛,露出一副得逞的笑容,眼角小痣透着狡黠。

    李浅浅也没想到,她舅舅次次被拒的天净宴,竟然让徐姜这个小机灵鬼如此轻易就能入场。

    徐姜还想再和浅浅显摆显摆,却被不知何时赶来的安平唤住。

    “徐小姐!”

    徐姜皱起眉头,不作理会,往竹林走去。裴礼的小厮跟他一样讨人厌。

    “徐小姐”他气喘吁吁地拦在她满前。

    她十分不耐烦,站定转身,“怎么了?”

    “我们公子让你离那庄白玄远些。”腰背微弯,带着讨好。

    他一想起自己公子是用何种生硬的语气吩咐自己前来带话,不由心冷哼,要是没我,你得何时才能和徐小姐在一起。

    “不用你家公子管。”她百无聊赖地听着,随脚踢着地上的小石头。

    安平一听,有些着急,“您不是仰慕远舟居士吗?”

    “那又如何?”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古板至极!“我喜欢远舟居士,难道就不能喜欢别人了吗?”

    安平呆愣在原地,面露悲怆。那我家公子可怎么办啊!

    徐姜白了他一眼,带着红缨往竹林走去。

    等安平回过神来,人早就不知所踪。他突地一拍脑门,完了!公子让带的话还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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