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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一片寂静。艾达和莱莫瑞恩互相看着对方,仿佛时间凝固了一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艾达突如其来的质问确实让莱莫瑞恩有些震惊,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反倒是艾达,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愈发难以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为什么不回答?” 

 莱莫瑞恩笑了笑:“我为什么要回答?”说着,他低下头开始整理桌上的文件,不再看艾达一眼。 

 窗边的树枝摇摆起来,发出沙沙的响声,艾达感到额上一阵冰凉,抬手探去,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出了一身冷汗。 

 ‘你来这里是接受审讯的。’ 

 艾达忽然想起这句话——的确。被审者没有提问的权力,这是这间房子里的规则。 

 而离开这间房子,克拉迪法的皇帝也没有义务回答一个普通克萨约尔人的问题。 

 两个人的地位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莱莫瑞恩愿意毫不掩饰地和她讲那么多,只是因为当她是个毫无城府的孩子。可一旦艾达开始抱着目的试探,将交谈变成了博弈,那么莱莫瑞恩也无需再用对待孩子的态度对待她,而是将她视为博弈的对手。 

 艾达又怎是一个在权力旋涡中摸爬滚打多年的帝王的对手。 

 趁对方毫无防备时出击确实能占领先机,但这种领先不过是暂时的。莱莫瑞恩甚至无需动用权力、战力或帝王的威压,只是无视并搁置话题,便能轻易化解艾达的攻势。 

 没有压制对方的实力,也没有对方索求的利益,那么就连加入战局的资格也没有。 

 艾达只是年幼,但并不愚蠢。她隐隐约约地想到了这些道理,只是心里仍有不甘——就差一步了,假如不是莱莫瑞恩反应这么快,但凡他顺着话题再多说几句…… 

 莱莫瑞恩也很清楚自己差一点就被摆了一道,表面看起来云淡风轻,心里其实火大得很。他打定主意,在心里那股郁气散去之前,就把那小丫头晾在一旁,让她自己反省反省。 

 然而…… 

 “——阿嚏!” 

 艾达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她刚刚受了惊吓,全身被血浸湿;又出了一身冷汗,在风口待了大半天,显然是着凉了。 

 艾达低头望着自己身上单薄的衣服,无奈地想道:早知道刚才把那杯热茶喝了,还能暖暖身子…… 

 这时莱莫瑞恩从座位上起身,绕过桌子朝着她走了过去。艾达既不想和他说话,也不想看他,便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腿。 

 莱莫瑞恩抬手将自己的披风罩在了她身上—— 

 “等等,血,我身上有血!”艾达下意识想要拒绝。 

 “穿着。” 

 莱莫瑞恩的火气还没消,不想多说废话。艾达看着他俯身在自己身边,将披风扣子一个个摁上,又开始系绑带,但始终冷着一张脸,不知为什么忽然感到一阵委屈。 

 这种委屈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现在艾达身上了——夹杂着一丝陌生的熟悉感,像是旧日时光扑面而来,又像是回忆遗失了画面,只有酸涩的刺痛沿着胸腔蔓延,让呼吸变得粘稠,眼眶也跟着热了起来。 

 艾达觉得自己太奇怪了,连忙闭上眼睛,将那股莫名其妙涌起的难过压了回去。莱莫瑞恩听到了轻轻吸鼻子的声音,有点担心艾达真的着凉了,正想试试她的额温,便看到她一副被欺负了的表情,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莱莫瑞恩哭笑不得地看着艾达那张因为过于努力而瘪得极为难看的脸,心想这分明还是个受不得委屈的小孩子,自己干嘛要和她置气? 

 他叹了口气,抬起的手顺势按上艾达的头揉了揉:“行了,我承认你猜得没错,特卡里拿走的是件仿制品。只不过你的猜测也并非全对,我并没有希望他成功的意思,如果可能,我倒是希望能尽量拖住他,不要让他这么早发现东西已经被掉包了。” 

 “真的?” 

 艾达被莱莫瑞恩的话吸引了注意,情绪也渐渐平复。莱莫瑞恩无奈地点点头:“房间的禁制并没有撤除,只是这类结界不能和其它防御措施兼顾,因此只能防特卡里,不能防普通人;传送印记我们确实没有检查出来,它应该是近期才被印上去的,是谁做的我还在查。 

 “禁魔结界也不是我们撤除的,而是被特卡里控制的尤利娅破坏的——他在攻击四楼卫兵的时候,剑气破坏了其中一个禁魔柱,因为太快了,你才会误以为从一开始禁魔结界就没有生效。” 

 莱莫瑞恩走到窗边,将打开的窗户关上,又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新为艾达倒了杯茶,“至于卫兵的问题,说来就复杂了。” 

 将茶水递给艾达,莱莫瑞恩继续说道,“

    前面已经说过,特卡里一定会控制他人来达成计划,所以最重要的是断绝他维持控制的可能——用静音结界阻碍人偶音咒,用禁魔结界让夺魂咒失效,这样一来,他就要先破坏这两个结界才能维持控制。为了防止他和他的同伙这样做,我们在禁魔柱附近留了人手保护结界。” 

 “你们那时候还不知道他可以替灵人类?” 

 “没错。而且我们也没想到他们能想办法传送到四楼。在当初的判断里,他要么从一楼正面入侵,要么就是从楼顶潜入,所以法米尔他们被安排在了这些必经之路上,四楼则只安排了卫兵——乐纹师控制的人战斗力很低,夺魂术控制的人则只能听取简单的指令,难以执行复杂的任务,就算入侵者成功破坏了结界,特卡里控制的人闯上了四楼,凭他的战斗力也不足以对抗一整队的卫兵。” 

 莱莫瑞恩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得出艾达正在消化这些消息,刚倒的茶又被她晾在了桌上。他将茶水往她的方向推了推:“趁热喝了,再放又要凉了。” 

 看着艾达将茶水一点点喝下去,莱莫瑞恩才再次开口:“这下放心了吗?你刚才那么激动,主要就是因为这件事吧。” 

 艾达惊讶地看向莱莫瑞恩:“你怎么知道……” 

 “既然你都已经推理到这个程度了,那么只要把每件事都捋一遍,就能看出这里面只有这件事最为罪大恶极,也最让你难以接受,不是吗?” 

 莱莫瑞恩微笑道,“你怀疑我从一开始就放弃了那些士兵的性命,所以一直在套我的话——其实何必这样大费周章,你直接问我就可以了。” 

 “我是来被审讯的,哪有资格问你啊。” 

 艾达用茶杯掩着表情,眼神飘向一旁,小声说道。莱莫瑞恩气乐了:“刚刚一句接一句质问我时气势不是很足吗?” 

 “……” 

 被莱莫瑞恩这样一说,艾达又想起了刚才的情景,心情有些低落——不过是借着一股冲劲,想要把话讲出来罢了,对方不回应,再强的气势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你知道了,因为我的判断失误,他们才丢掉性命,这件事我确实负有责任。但这一切绝非我刻意为之——虽然我算不上有多仁慈,但也不至于是这种视人命为草芥的暴君。”莱莫瑞恩说道,“下次再有什么疑问就直接问吧,不要再动这些小心思。” 

 “我问了你都会回答吗?” 

 “那要看你问的是什么了。” 

 莱莫瑞恩笑了笑,“你也有不少事瞒着我,不至于要求我事事都向你坦诚吧?” 

 “那,如果我用我知道的事,向你交换呢?” 

 艾达放下茶杯,抬头看着莱莫瑞恩的眼睛,认真地问道。 

 莱莫瑞恩愣了一下:“你又想知道什么?”不等艾达回答,他皱起眉头又道,“还主动要用信息来换,艾达,有些事情你最好不要知道。知道得越少,你就越安全。” 

 “何以见得?” 

 艾达不以为意道,“当初你不要我继续参与对玛法赛丽亚记忆的调查,我退出了;奥莉菲亚让我安心学习,不要操心她在做的事,我也听话了。但是你看,我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还是卷入了今天的事件。” 

 说到这里,艾达自嘲地笑了笑,“反倒是多知道一些,或许我还有办法提前预见到危险,说不定还能避开危险呢。” 

 “哪会事事都让你遇上……” 

 “这可不好说。才开学两个月,我就遇到好几次危险了。” 

 “所以我才说……” 

 “让我不要参与这些事,是吗?”艾达笑了,“你瞧,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被当作‘被保护者’。你们对我的要求也永远都是‘这和你无关’、‘不要参与’和‘你的任务只是学习’。” 

 “因为你年纪还小。” 

 莱莫瑞恩说道,“不论你现在是强还是弱,你都还是个孩子。你还有很多成长空间,现在就置身于危险中对你来说还太早了!” 

 “真的吗?” 

 艾达盯着莱莫瑞恩,反问道,“可我记得,你们克拉迪法不是有一位非常有名的少年将领吗?你应该比我熟悉多了,那是你的亲哥哥,名字叫做伊泽法·法兰,听说十岁起便跟着国王上了战场,比我现在还年少好几岁呢,难道他不算是孩子吗?” 

 “他……” 

 听到“伊泽法”这个名字的瞬间,莱莫瑞恩呼吸一滞,攥紧的手指用力抵着手心,好像这样能让自己冷静下来似的, 

 “他不一样。” 

 “对哦。” 

 艾达没有察觉莱莫瑞恩的反常,自嘲道,“我听奥莉菲亚说过,他是天纵奇才。我又怎么能和这样的人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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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才又怎样……” 

 莱莫瑞恩垂下眼,冷笑道,“还不是早早就死在了克萨约尔人手里。既然奥莉菲亚和你提起过他,你应该不会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吧?” 

 “那就要看你说的是哪一种说法了。” 

 艾达想起了围绕着伊泽法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语气也冷了下来,“我记得对于他的死因,克萨约尔和克拉迪法有着很大的分歧。至少克萨约尔王室从来没有承认过人是我们杀的。但是你父亲根本不听解释……” 

 正是因为穆里尔将伊泽法的死因强行归咎于克萨约尔,才会发生那场著名的秋实惨案,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和哥哥,正像穆里尔宣战时说的那样,他们都是为伊泽法陪葬的牺牲品。 

 莱莫瑞恩大概猜到了艾达在想什么,便等到她心情平复下来后才继续说道:“我知道这场战争对你的伤害很大,而且不仅仅是对你,它对我们两国来说都是一场灾难。既然你也听说过这场纷争的由来,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它也和那件事有关?” 

 “你是说……” 

 艾达惊得站了起来,莱莫瑞恩点了点头:“它同时具备了‘在和平时期挑起战争’和‘两国之间的认知存在分歧’的特征,结合之前的推论来看,这太可疑了。” 

 就像当初兄弟一样的瑟莱提安和索西埃瓦不知为何会反目成仇一样,这次意外也很可能是因为某人的图谋不轨才发生的。 

 “竟然是这样吗……” 

 比起遥远的历史,这件害死了奥莉菲亚的父母兄弟、让艾达变成了孤儿的惨案才是她真正的痛苦之源,一想到那一夜过后自己的一切都被夺走了,深藏在回忆中的苦楚和绝望便汹涌而至,沉重到令她窒息。 

 “为什么……” 

 艾达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和平的生活多么难能可贵,为什么要这样做?那场战争夺走了我的父母和兄长,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好人,艾文哥哥当时才7岁,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只要远离纷争就可以保护自己,他又是怎么好端端地死在自己家里的?” 

 艾达按着桌子的手微微发抖,“你们总说我年幼,想让我远离动荡,但处在动荡核心的你们又能比我大几岁呢?现在时局混乱、人心不安,不一定什么时候,战争便会卷土重来。等到了那个时候,能否活着都成问题,还谈什么远离纷争? 

 “还在收藏室时我就在想,如果我死在了那,我一定会后悔之前的每一次退缩。” 

 她望着莱莫瑞恩,眼神里有一种令人生畏的决绝,“所以我不会再妥协了。 

 “就算你们让我放弃,我也不会停下脚步;就算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还是会用我自己的方式调查下去。格里迪奥人攀上叶卡琳娜之峰,是由第一颗敲进罗安冰崖的岩钉开始的。如果我继续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问,那我一路努力坚持到现在的意义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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