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星君的话本 > 第三十五章 编发
    仙子坊是双月城中东市有名的乐场,乐伶无数,各个风姿绰约,是城中富家郎君最喜爱之地。

    论毅捧了本册子,在仙子坊前站了一会儿,踌躇半晌,还是迈开了步子,进去了。

    堂内一个约莫三十六七岁左右年纪的老鸨前来,一身艳红翠烟衫,身披薄烟纱,肩头流露隐隐约约,折纤腰以微步,手中拿着一把团扇,她看到论毅就抬扇遮羞脸:“郎君好生眼熟,似是在哪见呢。”她眼睛往那张脸上打量,突然扇子在手上一拍:“哟!这不是美男榜第二的毅郎君?快些坐下,可有想听的曲儿?我叫玲儿姑娘来给你弹曲!”

    论毅忙摆手道:“不,我不是来听曲儿的,我…我想来学编发。”

    那老鸨一怔:“来这学编发?郎君…你莫不是开玩笑的?城中要听玲儿姑娘唱曲的人都排到城外了,你竟来学编发作甚?”

    论毅低了低头,耳根子红了红:“我想给心仪的姑娘编,你们这可有会编好看发式的姑娘?我付十倍价钱。”

    老鸨抬团扇扇了扇风,一听“十倍价钱”眸色突然一亮:“这…也成,我们这会编发不过是个小丫头,我领你到阁上去,稍等片刻,我唤她来。”

    于是论毅便被带至阁间,自堂上跟随老鸨走过,好奇的乐伶纷纷瞟过几眼,又继续弹唱。

    论毅在一间亮堂的阁间等候了片刻,喝了杯茶,半响,有两位姑娘过来,穿着朴素的衣裙,个子不高,看上去也不过十二来岁,唯有水汪汪的大眼称得灵动。

    她们朝论毅揖礼,穿着青色布裙的姑娘道:“郎君,我们是妈妈叫过来的,我叫青兰。”她伸手指向另一位姑娘:“她叫紫娣,听闻郎君要学编发,不知学哪一种?”

    论毅想了想,道:“嗯……好看就行,譬如姑娘最喜欢的那种。”

    青兰道:“这…姑娘各有不同,有些喜欢把头发盘起来,有些喜欢垂髻……”

    “那都学吧。”论毅道:“我带了册子,劳烦姑娘教我的时候慢些,我要记画下来。”

    于是青兰就让紫娣坐下,一一束了几种发式,论毅一步一骤画下。

    这一画便是一天,论毅想,待再过几日,就能将这本册子制好,每日都给穗安换不同的发式。

    坊中乐伶们不禁奇叹,竟有人不是来此听曲,偏要学编发?且还是个郎君。

    论毅从阁楼上走下,付了老鸨银子,捧着册子独自走回家中,穗安在院中呆坐,木栏被论毅推开,他走到穗安跟前,轻笑道:“我今日学了编发,不如我给你编吧?”

    穗安抬眼看他,神情有些漠然,启齿道:“我想问你件事…”

    论毅莫名捏紧衣袖。

    “其实…”穗安道:“你我根本不是兄妹,对吧。”

    论毅不作声。

    “那我们是什么呢?”穗安问道。

    论毅哽咽,还是不作声。

    穗安轻叹:“瞧你,又不说话,昨日你拉我去姻缘堂签写了八字,你我相隔一日出生,不过,我其实也听闻有相隔几日出生的双胎,但我始终不懂某些事,譬如你为何要我把绣球抛给你,不懂你拉我去姻缘堂何故,也不懂你为何不许我同张郎在一块,更不懂和你说某些话时你在脸红什么,你说,我们总不是夫妻吧?”

    论毅张了张嘴:“我…我只是……”

    穗安握紧手中的“阿良”,神情渐渐浅淡:“我该不是猜对了吧。”

    又是一声轻叹,穗安伸出一只手,两指在身侧的凳几旁敲了敲:“站着做什么,我抬头看你怪费劲的,坐下同我说话。”

    论毅纳纳坐下,手里的册子还在捧着,身子紧绷。

    穗安定定瞧着他,第一次想要认真去看他的脸,眉目,眼睛,鼻子,嘴巴,甚至是轮廓,其实心里还是莫名觉得变扭,像是一夜之间,平浪的小舟被海浪打翻了一般,掉进深海呛了两口水才发觉船没了,如同昨日的哥哥变成今日的情郎。

    她发觉论毅不爱作声的原由,譬如她说对了话,亦或是因为不知如何表达自己。

    论毅被盯得发麻,不自觉的把头低下,越来越低,像是快要把整个脸都埋起来。

    穗安伸手去捏他的下巴,使他抬头,蹙眉道:“我不知缘何你一开始就骗我,你可是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情?”

    论毅眼眸低垂,幽幽道:“我只想你不要记得不好的事……”

    穗安松开了手:“所以,你是真做过了?凭什么我不能记得?”

    论毅道:“这也是…心愿,往后,不会了…”

    “该不会…”穗安迟疑道:“你给我扣了绿帽子纳妾了?然后我不许,你的小妾陷害我,所以我没记忆了?”

    论毅惶恐摆手:“不是你看的那些话本…我…不是这样的,就是……因为不敢告诉你……所以才骗了你,再不会了……”

    穗安疑惑道:“不敢告诉我什么?”她蹙眉:“不说实话再也不理你了!”

    “因为……喜欢你,自小到大。”这是很小的一声,论毅甚至都不确定穗安有没有听见,他捧着的册子快要被扣出裂痕,现在颤的不是身子,是心。仿佛呼吸要在这一刻停止,他不敢去看穗安,甚至连动一下,也不敢。

    院中那棵蓝楹树在簌簌淌落残叶,冬日里的天河难得有圆月,即便是落地的残叶,轻轻呼啸的微风也在这时变得沉寂。

    唯有那声“喜欢你”,震耳欲聋。

    穗安听见了。

    良久,穗安捏紧的笔突然一松,脑子混乱,她有太多事情想问,却被突如其来的喜欢堵住了思绪,她结结巴巴,含糊道:“那…那…嘴一个呗。”她莫名将身子缓缓转向论毅,一点一点靠近,双手慢慢搂住眼前那个身子僵住,不敢动的人。

    穗安的唇慢慢贴近,论毅渐渐将屏住的呼吸放松,随即,整个身子也跟着松软下来,一瞬间将头埋在穗安的颈肩处,脸早已淹没,他小声道:“我不会…”

    “噗嗤”一声,穗安笑了,脱口道:“我教你。”

    说完,她自己也愣了一瞬,一时不明白自己何故这般口出狂言,竟大言不惭,随即又轻咳一声:“额…我…我也不会。”

    在她的记忆中,常事不记得,于风月之事,那就更不记得了,这脱口的“我教你”大抵是一时嘴快,胡侃的。

    劲肩处的人动了动,起身含糊不清道:“你…你会。”

    穗安舔了舔唇,起身道:“睡…睡觉吧。”

    屋内,穗安侧身躺在床上,一手撑着脑袋,往床榻下的地铺看了看,论毅缩在被窝,被褥将他的身子全部掩盖,穗安道:“你不闷吗?”

    论毅在被窝回道:“不闷…”

    穗安道:“伸个头出来同我说话呗。”

    半晌,论毅探出了个脑袋瓜。

    穗安道:“一时之间也不知要问你些什么,就坦白同你说吧,我觉得你我现在怪别扭的,我想了想,不如我去当关门弟子算了,也省得你睡地铺,给我洗衣做饭,这些时日就当我麻烦你,明日……我就走。”

    论毅心中一颤,立马起身半跪卧在穗安身前,道:“我从不觉得你麻烦我,是我自愿付出,我永远为我的行为买账。你不必因为我的喜欢而感到不自在,但我想你留下……”

    穗安怅然若失,幽幽道:“留下……那我该叫你什么呢……哥哥?郎君?道长?还是叫你名吗?”

    “那你…”论毅咽声道:“叫我阿毅…”

    “别扭。”穗安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如此关系,她咬了咬牙,鄙薄道:“我又能留多久,难不成赖你一辈子吗?我才…”

    “我才不要。”未能说完,论毅抢先道:“未尝不可。”

    “以什么身份?总不是夫妻吧?”穗安质疑。

    论毅怯声道:“那再好不过了……”

    穗安逐渐失色低沉,半响,点头道:“好啊,我这人可不是什么好货,最不喜听从别人了,你说一我说二,你说东我偏要往西,犟得很,话还说得难听,你当真要娶?”

    论毅豁然笑道:“可…可以吗?”

    穗安一惊,发觉他当真是油盐不进,蹙眉道:“方才说的你是一点没听进去?”

    论毅道:“听进去了,你是如何的,我都知道,所以我自愿。”

    穗安怔了怔,垂眸半响,道:“这是你说的。”

    她起身将火烛吹熄,重新回到床上静躺,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睡去。

    是梦,倾盆大雨将穗安打湿,她在空旷的一间祠堂处外呆坐,任凭雨水落在她的身上,模糊的视线中,隐隐约约瞧见一个人打着伞走来。

    青色的纱裙飘渺,身型摇曳的女子一手提着衣裙一手打着伞跑来,可惜穗安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见那青衫女子停在穗安跟前,替她挡了雨,那把伞很小,全都往穗安身上打了。

    雨水冲刷了穗安的眼帘,她抬头,替她打伞的女子脸上模糊,穗安伸手擦了擦眼中的水,那张模糊的脸渐渐看清了一双明眸善睐,是一双既淡,又清的眼,如同秋水。

    穗安莫名看得呆滞,良久,那青衫女子温声道:“可愿去我那里喝口汤?”

    这声音很熟稔,穗安却没有作声。

    那女子又道:“你不起来,我就替你撑着伞吧。”

    穗安定定看她,除了那双眸,什么都看不清,雨落得越来越大,倾斜的伞替她挡了雨,而那青衫女子早已被水淋透,却不曾蹲下来,和穗安共撑那把伞。

    场景一翻变换,像是在一间简朴又堂皇的宫殿内,穗安坐在铜镜前,青丝散落,青衫女子在旁,拿起一把梳蓖轻轻梳散穗安的发,替她盘发。

    穗安转头去看那青衫女子,原本只能看见的双眸在这时多看清了眉目,似新月如烟。

    那青衫女子轻笑,替穗安盘完发后拿起一只笔点了点墨,在一本册子上作画,道:“今日给你梳的是灵蛇髻,我要记画下来,待日后做成一本册子,你每挑一个,我便给你编盘。”

    穗安刚要开口,场面便换到了别处,眼前飘落竹叶,扶摇微风轻吹,带动她耳鬓的发,扶光撒在林间,透过细缝打在她的脸旁。

    有人挽了挽她耳鬓的发,动作轻柔如水,仿佛下一秒,穗安就要在此惬意浅眠。

    耳边传来温声细语:“今日给你编个辫子,可好?”

    穗安转头,竟又是那青衫女子,只是那青衫打了补丁,不同先前的华服亮丽,身子也瘦了很多。

    而这时,穗安又能清楚的瞧见她的眉目,双眸,以及鼻梁。

    只差一张嘴未能看清楚。

    穗安蹙了蹙眉,青衫女子挽起她的发,穗安道:“我时常梦见你…还有……”

    “阿穗姐姐。”一声幼童咿呀,一个穿着麻布衣衫的小儿前来,手里拿着一根笔,笔头处系了穗子,另外,还拿着一手竹卷,张开道:“阿穗安姐姐看我写得如何?”

    “还有…”穗安道:“这个小儿,我也时常梦见。”

    穗安努力去看清楚面前的小儿,慢慢的,她看见小儿双眼笑得弯弯,圆圆小小的鼻,细小红润的唇,却没有圆圆红红的脸,瘦得如柴伶仃。

    却不知为何,令穗安莫名感到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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