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何被阔别才几星期的飞机折腾到只剩半条命这件事暂且不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短时间内连续受到折腾,这次的晕机反应比我想象得还要严重一点。即便是看见学院安排起飞的飞机上的乘客都亮着黄金瞳,探究的看着我们这一群生面孔,我对此的反应也不过是恹恹的捂嘴克制自己的呕吐欲。

    难受。

    还有,别炫耀自己的眼睛可以发光了,这亮度都够我看书了。

    等飞机落地后我马不停蹄来到订好的酒店倒在床上囫囵睡了几个小时,再勉强爬起来让自己活动几个小时,好让自己的生物钟尽快调整到当地的时间。

    芬格尔看了都要庆幸自己有个不会晕机的好体质。

    等到我总算缓过来,他们的进展与刚来时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最多是通过活泼的向导知道了北京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

    令人怀疑他们是否算是公费旅游。

    现在剧情到哪里了?

    我用手支起身体,从床铺上慢慢起身。赤脚在地板上摸索被我不知道踢到哪里的拖鞋,坐在床边发呆。

    “嘟嘟。”有人在敲门。我披上外套去开门,看见门外的人是夏弥。

    她抬手调整了一下帽檐,看起来更显得脸小,她笑容灿烂(话说她好像在我面前一直都是元气满满的样子)的对我说早上好。

    “现在去广场正好能赶上升旗仪式。”她说。

    我醒来的时间点已经不适合去占看升旗的最佳位置,不过还是来得及看仪式最后的小尾巴。

    我抬头看着天空中鲜艳的红色。鲜亮的红色,像血液一样的红色。不同于我在美国看到红色时肾上激素急速上升的刺激,这红色让我心安。

    但是。

    “与我想象中的北京不太一样。”我喃喃。

    “那师姐认为的北京是什么样的?夏弥听见了。

    我回想了一下曾经在教材上读过的,关于北京的描述,努力回答,“很热闹,很有生活气息,大街小巷都有手艺人或是小摊贩的叫卖声,胡同巷里可能还有酒味和小孩到处跑的身影……之类的?”

    “如果师姐你想看这些,我可以带你过去看。”夏弥说。“师姐想象的北京这里也有,不过不是在这里,在那里。”她遥遥指向一个方向。

    她向我解释:“北京这儿其他区和办公区分得比较开。”

    我看了看那边像是策划做了地图但是没有被允许入内的办公区,再看这里人声鼎沸的商业街,觉得这不是只有“比较”的程度。

    曾听说过站在北京会有苏联人想起家乡的传闻,我没见过苏联,只是在未来的视频里见到了泛旧的画面,但那些视频无法给我带来任何感想,于是我站在北京大街上对苏联的印象就是北京的印象了。

    ……

    我很难在这里绷紧神经以迎接未知的危险。一想到我在中国就实在没忍住放松神经,或许也有我被楚子航养得懒散的原因在。

    这里有捏泥人的手艺人,夏弥似乎跟那个手艺人很熟的样子,亲亲热热的喊她王奶奶。

    王姓是个大众姓氏,不说别的,光是在小学里随便找三个班就足够我遇上至少十名同样姓氏的同学,因此在得知那位老人也姓王后我也没对她多在意,最多也不过是同样眉眼弯弯道声好。

    她一定下了不少功夫,在完善“夏弥”的人设上。

    我已经看见了不少人在看见夏弥后主动打招呼,并套着近乎想要打听卡塞尔学院或者只是单纯的赞扬她没有白费努力考上了自己的心仪大学。

    夏弥保持着那张笑脸,游刃有余的应对着那些人的问好。

    也难怪学院的人不会发现不对劲。我注视着夏弥,像是能透过那个被一点点填充了血肉的人类皮囊下窥见他们口中的龙王。

    夏弥是什么样的人呢?

    阳光,蜜糖和雏菊。

    龙王是怎么组成的呢?

    血腥,权力,抛弃一切的怪物。

    那耶梦加得呢?

    很遗憾,我不知道。

    我的人物侧写得分是我所修的课程里罕见的、少有的,不及格。

    “你不太擅长揣摩人的心理,亲爱的。”回忆里面目模糊的教授端坐于我记忆里的办公椅中——那张华而不实的办公椅一点儿也不符合人体力学,坐在上面久了会腰酸背痛,唯一的优点大约是它很名贵——他露出了一副大约算是可惜的表情,“一般而言,蛇的拥有者大多是心思敏感的人,这样的人在学习艺术或是侧写会比其他言灵拥有者更事半功倍。”

    “但是亲爱的。”他说,语气柔软的像是在哄一个有点棘手的孩童,教授斟酌着词汇,“不是所有蛇都一样拥有对艺术极度纤细敏感的神经,也许你适合其他方面。”

    我对人物的侧写不能说完全不合格,可以说如果愿意多花时间培养还是有一定机会,可比起花时间去点亮这个技能点,不如我多花点心思把文书技能点到精湛。

    因为陈墨瞳的原因我居然认为侧写很容易上手,真是草率了。

    更何况侧写这事……

    我沉吟半晌,觉得有时间花大功夫去侧写被楚子航一个照面不管经过如何总归结局是被秒了的对手,还不如重新选个专业课去补缺失的学分。

    至少后者不必经受辛辛苦苦做了半天侧写,苦口婆心对搭档说了一大堆话后面对搭档相当符合暴力美学的执行过程陷入沉默。

    就……怎么说呢?也没人规定搭档里一定要有人会侧写分析对吧?

    我不太清楚楚子航后来有没有选修侧写课。也许有,也许没有。我到底不是个喜欢随意把搭档的思想随时随地倒腾出来看的搭档——即便我早先被哨向设定错误引导,早早向他大开方便之门。即便我也早先看到了他的部分记忆。

    在面对“楚子航喜欢夏弥”的事实,我想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好。

    但是在面对夏弥主动接近,我有点不太清楚怎么办。

    平心而论,夏弥真的很讨人喜欢。情商高,说话风趣幽默,配合她讲话时不经意带出的京腔,听她说话是一种享受。更别说被掌握着权的龙王带着介绍自己的首都是多么新奇的事。

    但是,为什么?

    我对龙王并不算是有多了解,不过题倒是遇上过几道。人类的劣根和兽的纯粹完全龙的身上共存。祂们会因为渴望更高更大的权力把自己的姊妹吞噬,也会因为失去最亲近的半身而痛苦不堪。

    那么,祂们会有不带任何目的的,纯粹的去接近一个人,或是某个生物吗?还是我身上有什么值得她费功夫的价值吗?

    我思考了一下我自身能榨出的所有:血统?在龙王面前一切都只能算个混了一些龙血的人类。言灵?蛇能造成多大的破坏力?情报?她都打入学院内部了看这架势,只要表现得不太拉胯,她能接触到她想要的大概只是时间问题。能力?我不觉得祂会用到我言灵的时候。外貌?直接略掉。

    我自己能榨出的价值被我一一列举摆在天平的一端,回头看向天平的另一端她用别的方式去获取与我同等价值时所付出的精力。

    结局不言而喻。

    那么,她依然愿意接近我,掏出作为“夏弥”的善意来靠近我是因为什么呢?我身上并没有多余的价值存在。她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是楚子航……吗?我不太确定的提出设想,在前面被一一否决的猜测中,结合剧本,这个设想该死的有说服力。

    更何况当事人所想要的“报酬”还真跟上了。莫名有我是吊在毛驴面前的胡萝卜的既视感。

    没有骂楚子航的意思在。

    我回头看了眼跟在我们后面,沦为无情的提包工具人的楚子航,感受着手臂上传来微微收紧的力道,把头转回来。

    或许那些传说也不是没有依据,比如龙一般占有欲强什么的。

    “师姐,你看看这个。”夏弥捧着个手链说,“这个真漂亮,师姐你带一下看看吧。”

    那个手链的确很漂亮。红色的线和蓝色的线交织在一起,那上边坠着个小巧精致的模样像是长命锁一般的包着金边的东西。

    听店主说这个叫什么古法烧蓝金?

    我对那些传统东西是不太懂的,但它看起来的确很漂亮,就算摆在桌子上也会是很好看的装饰。

    我伸出手想要接过来细看,她曲解了我的动作,眼疾手快的把那手链挂在我手上。

    我:“……”

    算了,在手腕上看和在手心里看没什么区别。

    我细看手腕上的编绳,觉得上面挂着的类似长命锁一般的挂坠不太适合我。

    待会看看有没有其他类似的吧。

    “我就说师姐你戴上一定很好看。”夏弥说,“师姐这么漂亮,不打扮一下简直暴殄天物!”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到了条跟我手上看起来相似的编绳,同样套在手腕上跟我的手臂贴合,“看!”

    她洋洋得意的样子就好像作出了多么了不得的事情。那双与我同样色泽的棕黑色眼睛在那一瞬间我觉得曾经受到的赞美可以用在她的眼睛上。

    ——像太妃糖一样。

    “是啊。”我说,咽下了拒绝的话,“很漂亮。”

    最后我买下了这两条手链。

    付钱的时候稍微花了一点时间,等出来后我看见了路明非正和楚子航和夏弥在一块,俊男美女的组合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路明非……

    在学院时看他时倒不是很明显,但与其他行人作对比的情况下,他那身初见时畏首畏尾的样子也淡了不少。

    不过感觉还是很衰。

    我上前一步。

    “抱歉,久等了。”我对他们笑笑,“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刚刚路明非的表情一脸震惊……不会是在说些什么我不知道的八卦新闻吧?”

    “我们在聊星座。”夏弥很痛快的说出来,“师姐,我发现师兄的真实星座是巨蟹座哎!”

    聊星座?

    所以现在楚子航算是正式开窍了?

    我看了一眼楚子航,没看出个所以然。我只好把视线重新回到夏弥的脸上。

    “真实星座?”我露出疑惑的表情,但还是微笑着略过这个话题,“巨蟹座的话,我记得很容易受伤,而且还喜欢待在舒适和温馨的环境的星座。”

    我点头表示肯定:“他的确很容易受伤。”

    “不师姐,我觉得巨蟹容易受伤不是这个意思的受伤。”路明非有种淡淡的无力感。

    夏弥相当捧场的笑得前仰后合。

    我眼睛看向夏弥,“会长居然也会陪你们胡闹,明明之前也没看他对星座感兴趣。我还以为他不信星座一类的东西。”

    按照陈墨瞳的小说进展,现在的情节应该是作为助攻的我不经意间透露男主的种种异常,好让女主意识到她对于他来说是特殊的。

    但文学到底有些逻辑在,现实可不一定会按文学发展——就比如我面前的女主角似乎完全没听出我的言外之意。

    楚子航在一旁幽幽道:“……你也没对星座感兴趣。”

    我这是被倒打一耙了?

    “上高中时还信的啦。”我叹了口气,“但是一看我的星座我就把它打成信的时候信一下,不信的时候就当成封建迷信啦。”

    “那师姐你是什么星座?”

    “是狮子哦。”我无奈回答,“所以说关于星座的刻板印象要不得啦。”

    阳光,自信和热情……到是与我半点不搭噶,如果要是扮演的话也不是不能表演出来,恺撒倒是合适得紧,只是他是射手。

    “那师姐你跟师兄的情况差不多哎。”

    夏弥掐指一算,故作深沉,她嘴里念叨着什么,听起来还有点中西结合,实在听不懂,好在我听懂了最后一句。

    “你是说我也是巨蟹?”

    “哇哦,没想到我们这一行人居然有两个真巨蟹。”她看起来兴致勃勃,“感觉不说点有关巨蟹的话题都有些说不过去……不如我来说说巨蟹喜欢一个人时的表现吧!”

    我:“……哎?”

    等等,话题是怎么拐到这上面去了?

    该说因为是龙所以才执行力强,还是因为“童年”遭遇才执行力强,夏弥跟报菜名样突突的吐出许多据说是巨蟹喜欢一个人的五个表现。

    她竖起五根手指,每说出一个表现就屈起一根手指:

    “会用充满热情的目光注视喜欢的人;会频繁地出现在喜欢的人的身边。”她说出一个喜欢的表现就屈起一根手指,“和喜欢的人聊天时变得毫无章法,或者话题跳跃性很大;对有好感的对象喜欢肢体接触……不过也有可能是小心翼翼的想要靠近又觉得太唐突的矛盾;还有最后一个,对喜欢人给予关心与照顾。”

    我听着夏弥说的一一对照楚子航的行为,试图从中来找出“楚子航喜欢夏弥”这一证据。

    但是,我找不到。

    夏弥入学时间不长,我很容易回想出她在学校里通常跟谁一起——也许是那段时间我拒绝和楚子航同行导致我没有看见夏弥和楚子航在一起的样子,在我的记忆里,她好像出现在我周围的频率更频繁些。

    我眼珠动了动,对于夏弥疑似脱离剧本的行为感到了惊奇。

    我作出深思的表情,抬头:“代入会长的话,听起来有点像是恐怖故事。”

    路明非有点好奇:“为什么这么怎么说?”

    我幽幽道:“因为只有在做任务的时候,他才会出现上面的表现。”

    楚子航反驳:“我没有。”

    路明非也不信,一边说师姐别开玩笑了一边让我举例:“用热切的目光注视喜欢的人?”

    “有的人可滑不溜秋了,不盯紧点会跑了的。”

    “频繁的出现在喜欢的人的身边?”

    “蜂蜜陷阱不算吗?”

    “那跳跃式话……算了跳过下一个,那对喜欢的人表达关心和体贴?”

    我泰然自若:“会长认为他们太冷了需要用火烤烤来恢复体温,这难道不够关心,不够体贴吗?”

    让冷血动物变回恒温动物很难,但是让冷血动物的体温回到375°很容易。只是会长还不太懂如何精细的控制君焰,一不小心让他们体温升过头是常有的事,当然,这点无伤大雅的小错误自然无法遮掩会长的体贴。

    路明非:“……师姐,你认知里的关心和体贴的表现形式好像不太对?”

    夏弥附和我的话:“师姐说得都对!”

    路明非悲愤道:“师姐就算了,师妹你清醒点啊!师兄,你不管一下吗?!”

    这时楚子航忽然发现周边行人的穿搭非常好看,他看得太入迷导致没听见师弟的控诉。

    路明非更悲愤了。

    天气正好,太阳也棒,更别提我们所处的地方是那样好。一个好天气合该就被人用来出来玩。

    夏弥这么说着,也是这么做的。她来之前对我说过会给我当导游,现在也是担任了这项工作。楚子航和路明非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不在我们身后,我跟着夏弥到处走。

    夏弥并没有带我逛我以为的热门景点,相反,她热衷带着我往各个犄角旮旯的地方里钻,而那些角落里往往有好吃的美食或是好看的景色。而单单只有吃的和玩的自然不能满足夏弥满溢出来的导游心,所以她跟我分享了她的趣事。

    在此期间自然不缺乏因她的好人缘来打招呼的老人家。

    她讲得很好,再平凡普通的一件事经过她的嘴里一说出让听者也不住会心一笑。绘声绘色得叫人几乎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

    她讲了很多……或者说太多了。我几乎觉得她在恨这一天时间太短。

    “师姐。”

    这个称呼她用过了很多次,从见面到现在,用不同语气在不同场合喊了我很多次。

    “师姐。”

    她又喊了一声。眼睛里隐约有金色的影子浮现。

    我没有回应,只是安静的看着她。

    看着她并不在意我忽然冷淡的态度,絮絮叨叨的抱怨这一天过得太快,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带我去看。看着她兴致勃勃的说明天要我尝尝她的手艺,看着她轻快的,漫不经心的说出剧本里的台词。也看着她在向我道别后步入人流逐渐消失不见。

    担任过《龙类神话学》教授曾言:“每位龙王都能预见自己的死亡。为了避免死亡,祂们会用尽一切方法避免死亡。”

    祂们都看见了自己的结局,祂们都想挣脱这个结局,祂们都在一步步靠近自己预见的结局。

    就像是俄狄浦斯一样,想要避免命运,却还是陷入命运的泥潭。

    我注视着夏弥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人海后,这才拿起终端编辑了一条短信,并点击发送。

    其实我对死侍啊、对龙王啊什么的,从来都没有正确的认知,哪怕我从其他人的口中和书上多次被提醒其危险性。可有太多的东西挡在我与祂们面前,隔绝了祂们对我的威胁,这导致我对祂们的了解就像是纸上谈兵,缺乏对待祂们应有的谨慎和警惕,不及格的侧写分更是让我时常会被祂们伪装的身份迷惑,放下本就不多的防备。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祂们从来不会拒绝我的靠近,甚至会用堪称热情的态度来“欢迎”我,主动拉进与我的距离。

    当然,最后的结局都是在祂们即将得手前被楚子航一一解决。无一例外。

    在祂们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我一点都不好奇,总归脱离不出“天真好骗”的标签。没有比“天真好骗”更适合当饵的标签。

    所以说执行部那帮家伙是怎么传出“毒蛇”这个代号呢?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点开通讯录,输入陌生的电话号码,只差按下绿色的按钮,这个电话将会如我所愿的打到某个人的手机上。

    再过几个小时火车站会坍塌,为了防止因伤亡人数太多导致上新闻引起太多不必要的注视,人群还是得疏散一下。当然,这种麻烦事我可掺和不了,动静会太大,先通知当地分部吧。

    在这之前我得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并好好想想用什么理由好让他们信服。

    要不干脆把地铁站疑似出现尼伯龙根这个情报上报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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