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姜奉为趁着离夏睡眼惺忪时,赶忙宣读完域泽王下达谕旨,将丝笺往胥桃手中一放,掉头就跑。
独独留下胥桃,无辜承受了这位小王妃几小时地怒吼——
“父王一定是疯了!”离夏气得满屋暴走,“尘世里的男人,一个北木荒还不够我受得么!成天念些酸诗,隔老远都能闻见一股馊味儿!”
“诶!小王妃!”胥桃连忙上前两步,捂嘴未果,只好从另一个方面开解道:“小王妃,您的婚事国君昭告的是九州。修仙练武的将领可不在少数,哪儿能都和殿下一样呢……”
她降低音量,“再说了,国君既让小王妃自己挑选,到时候您就说谁都没看上,想来国君也不会强迫您的。”
离夏鼓着腮帮子听罢,双手叉腰,撇了眼胥桃手中被捏得皱巴巴的丝笺,的确有“九州”二字。
她虽不爱念书,但这俩字还是认得的。
于是内心暗自思忖一番,觉着胥桃说的挺在理。
其一,她并不抵触婚事,只是厌烦比她还娇弱的男子当她未来夫婿。
其二,她自小便对一些道法剑术颇为感兴趣,若能趁此机会见见各方大侠,也不失为美事一桩。
所谓情爱不成,师徒义在。
说不准儿碰上个修仙法师,摸她根骨清奇,把她收了做徒去。
到时父王再想阻拦她离开浮生岛,估摸着也无计可施了。
思及此,离夏拿过丝笺,细嫩掌心一寸寸地将褶皱抚得平平整整。
好似此刻上面印着不是一道不可违背的“命令”,而是自己光明的前程。
碧空万里,风轻云净。
九州之下,唯浮生岛悬挂的烈阳,一连晒了好几日。
离夏半倚在长廊亭台边,满心烦躁地扯着胸口领襟扇风。
聊胜于无的气流散得极快,她咂着嘴,时不时朝路的尽头处望两眼。
披散脑后的珠链被她晃得叮叮当当,终于在一连串脆响中,她瞧见了端着铜盆急忙赶来的胥桃。
“小王妃!您快快”
胥桃气都没喘匀,放下铜盆就将离夏的手往水里搁。
暑气瞬间消散大半,离夏刚吁了一口气,又听得胥桃在耳边抱怨。
“不知尘世近日有何大事要发生,竟把各国使者都引来了,要不是他们把整条路堵得水泄不通,哪儿能让小王妃等这么久。”
“各国使者?”离夏抬起眼。
“是呀!”胥桃立刻接茬,“我看他们个个儿人高马大,衣服穿得五颜六色,不像是从一个地方来的。”
话音将落,隔壁庭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诸位使者,皆为王妃婚事远道而来,国君特命将这座院落洒扫干净,请诸位在此处先歇息几日。”
——是常呆在父王身边的姜侍中,姜奉为。
王妃的婚事
我的婚事???
离夏用素巾擦手的动作忽顿住了,嘴一歪,朝旁侧高墙转过头,耳朵支起八丈高。
可再想细听时,那头只剩下四面散开的窸窣脚步声。
心头思绪宛如猫抓,她一个鲤鱼打挺,翻坐起身,抱着墙根底下的矮凳跨了上去。
就见姜奉为前脚刚跨出院落门槛,后头几十处厢房折门便映着穿梭人影,“吱吱呀呀”地响个不停。
眉清目秀、白面儒生、宽肩窄腰
“啧啧啧!”离夏一边瞧,一边叹,“怎就没一个能入我法眼的?”
胥桃俯在她脚边,声气怯懦,“小王妃,咱要不先下来吧,这要让人看见了,多——”
“诶!”
忽然,离夏双眼发光,紧盯着东角梧桐树下的一道魁梧身影,欣喜道:“有了!有了!”
她虽刻意压低了音量,但那人却十分敏捷地转过身。
隔着几段斑驳树影,两人遥遥对望了一眼。
身高、体壮。
方脸、浓眉。
直挺的鼻梁、络腮的胡子。
每个特征,都与她心中的“夫君”完美契合。
“胥桃,我出去一趟,晚饭别等我啊——”
“诶!小王呸呸呸”
一阵风沙,猛地向后扬起。
胥桃前一秒还在喊,下一秒就开始刨嘴里的土。
世人谁不知,浮生岛小王妃的真身是阵儿轻飘飘的风。
若非周身垂挂珠饰,只怕这后腿一蹬,便径直螺旋升空了。
两个庭院虽相邻,但离夏还是多留了个心眼儿。
不走正门,绕远道。
她指尖捏着腰际裙角,猫着腰,躬身钻进了杂草林。
悬挂于周身的珠串被树影间的微光一照,脚下绿叶霎时间反射出成片斑斓的光点。
正随着她前进的脚步,忽起忽落。
“砰!”
光点灵动,她看得起劲,往前冲的脑袋却猛然撞到一处软绵绵的玩意儿。
“哎哟——”
离夏猝不及防栽了个跟头,仰坐在地上捂着尾椎骨没忍住嚎了声。
痛自然是不痛的,甚至按她平日的训练强度来说,这点力道连撞倒她都不够。
可偏偏眼下,她摔了个底朝天。
颜面何存呐!!!
哀叹声止,她掌心一撑,从地面一骨碌爬了起来。
想着,不管撞到是活物还是死物,都得高低骂上两句。
正欲开口时,猛地瞧见一张脸。
准确的说,是一双眼——
不似日月夺目,而是始终萦绕于日月周围,温和沉默的一切。
离夏一时愣神,对方也呆站着。
于是她又顺着流转的视线,细细打量了起来。
就见那人身着一袭素白长衫垂地,腰间系了根麻绳模样的东西,挂着的一条细穗尾端,坠了颗小物件。
亮晶晶的,似是她庭院云池里的珍珠贝。
头发随意披散,无甚装饰。
肤白、脸小、身量高,却极其瘦弱。
瞧着么,眼生,不像浮生岛的人。
倒像是个小娘子,跟着那群前来参加招亲的人身边的贴身丫鬟。
“你不去帮你家主子寻招亲用的红绸,在这里瞎晃悠什么?”
摸清对方身份,离夏赶紧端上了架子。
趁着对方开口前,她扯嗓撂下一句,“赶紧回去!”后,脚一抬,镇定自若地离开了。
她走后不久,荒芜小径旁侧忽晃过两道人影。一胖一瘦。
“昨日带你走了好几遍,域泽王宫殿在那边!”
身着暗色短衣的体胖男子撩开杂草,语气十分不耐。
他急步行至长衣男子身前,斥责道:“怎的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你又走错了?!”
将霖默下眼帘,只轻声答了四个字,“我没注意。”
“嘿你——”
短衣男子怒气更甚,“跟你这种缺根筋的人说话就是费劲!要不是为了还你师父当初恩情,我才不带上你这大麻烦呢。”
说罢,他朝四周打量了一圈,望见成片梧桐树时,忽了然于胸地冷笑一声。
语意嘲讽道:“国王的宫殿和王妃的宫殿,你将霖能分不清?世人皆知,浮生岛小王妃最爱梧桐树,我说怎么偏要跟我们这支商队,原你是知晓域泽王近日正在为他最宠爱的小王妃择选夫婿,我看你是痴心妄想,早有打算啊!”
“呵呵呵”短衣男子讥笑两声,手臂朝上一挥,“可惜了,你这只凤凰飞不上那高枝儿!”
他转头,往旁侧高墙抬了抬下巴,“你也不瞧瞧那庭院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要么体格健壮的,要么率军打仗的。”
“再看看你?”他不屑地挑眉,“身子骨这般羸弱不说,连骨头都缺一块儿,拿什么和别人比?”
他越说声儿越大,跟在他身后的瘦子怕惹麻烦,率先一步打断了他。
“好了。将霖只是走错路,怎就被你说成这副势力的模样。”
瘦子将两人的距离拉远了些,“我看我们还是快些走吧,要是晚了,碰上域泽王安寝,咱们的通关文牒又得延后一天。”
短衣男子见状,扯着衣领往后一扬,提口气,嘟嘟囔囔地向外走。
“啁——啁——”
风过无声,头顶云雀漫归。
将霖垂头盯着自己的脚背,方才跃动其上的斑斓光点没了踪影,耳畔丁零的脆响声也消散了。
飞不上梧桐枝头的凤凰么
他抬眼,望向杂草丛生的道路尽头。
倘若并非那一劫,他又如何做不得那只凤凰呢。
-
走出小径回到大道上时,黄昏已将至。
短衣男子一人独行在前,他常年带着商队走镖,这般脚力活自不在话下。
瘦子紧随其后,两个人四只脚紧赶慢赶,可到了昭阳殿仍是吃了个闭门羹。
想来近日域泽王也正为小王妃的婚事发愁,否则怎的太阳还未落山,就已经歇息了。
“丧门星!”
短衣男子缩到一侧墙根,索性腿一抻,就地坐下。
望着驻守宫殿大门的将士,他忍不住对着远处摇摇晃晃的身影咒骂了句。
旁边的瘦子抬着胳膊肘拱了拱他,也蹲下身来。
短衣男子不服气,又一连骂了好几声。
但距离相隔甚远,将霖一个字都没听见。
可他瞅着此番场景,心中已有了些许计较。
果然刚行至两人对面的金柱下,瘦子便朝他使了个眼色。
他心领神会,对短衣男子的嘟哝声默然不语,只安静地盘腿坐下了。
见他不接茬,短衣男子瞬觉无趣。
一路赶来他也疲惫不堪,于是翻了两个白眼,头一偏,靠着城墙很快昏睡了过去。
清净的氛围飘来悠然花香,将霖沉下心神,浅浅阖上了眼眸。
他跟随的这支商队,自北国来,向西域去。
但因他常迷路的原因,一众人在浮生岛逗留的时日早超出了预期。
而此时的“守株待兔”,只为明日一早,以最短的时间向域泽王取得通关文牒。
否则再耽搁一刻,这单就全盘作废了。
月夜中的昭阳殿,万籁俱寂。
将霖思绪迷离,晃神间,竟不知何时入了梦境。
直到——
“小小王妃,国君没传旨,咱,咱酱婶儿贸然觐见,不大不大好吧?”
“你怕什么?”离夏扯着大汉衣角往前一拽,“本王妃对你是一见钟情,咱俩合起来就是两厢情愿!两全其美!”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37_37401/233537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