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妃!小王妃你慢点儿!你等等胥桃啊”
“驾!”
一望无际的草原,金光抛洒,马蹄飞踏。
眉眼如画的少女手握缰绳,乌黑长发扬在耳后,琳琅珠饰垂挂其间,同她腰际宽带上镶嵌的宝石碰撞出清脆叮铃声。
风如浪涌,她眼神坚定地凝视前方,不顾身后人追赶,肆意驰骋。
烈阳直射,照得不远处的一座高台上没有一丝阴影。
“国君,尘世日头毒辣。”
姜奉为攀上阶梯,撑开伞,急步行至身型魁梧的男子身后。
肩头的烧灼感瞬时减去大半,域泽王负手站定,眸光紧随着那抹身影。
半晌,才微微颔首道:“她又胡闹多久了?”
“驾——!!!”
姜奉为正欲开口,半空中忽传来嘹亮的驭马声。
他抿起唇角,转了话头,“国君,尘世日光纯净养人。”他握住伞柄的手往下挪了挪,头埋低了些,“小王妃又是自浮生岛的浮期出生,较他人开朗些也寻常。”
“本王还未说要如何惩戒她,你倒是先一步劝和起来了。”
域泽王偏过视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一个侍中,竟比我这个父王还惯着她。”
“国君对小王妃的爱人尽皆知,只是”
“只是?”
姜奉为站直了身,“不善表达罢了。”
域泽王摇头轻笑,回转了目光。
无边草场,少女手持长鞭,意气风发,满身赤金臂环堪与日光争辉,毫不逊色。
但太过炽烈的光芒,对曾久居深海的浮生岛来说,是望而却步的存在。
“当初便不该给她取这个名字。”域泽王退下台阶,摁了摁酸胀的双眼。
姜奉为即刻会意,唤来身后使女端了盛满净水的铜盆,放至域泽王面前轻声道:“国君泡手消消暑气。”
言落,一双宽厚手掌便浸入了铜盆。
寒意弥散,域泽王盯着自己的指尖,正暗自思量——
“小小王妃,等等等胥桃”
——忽然,一道沙哑嗓音从低处悠悠飘来。
域泽王叹了口气,“让胥桃别追了,等她玩累了自然就回来了。”
旁侧护卫领命撤下后,他又看向姜奉为,问道:“我们来岸上多少年了?”
姜奉为念念有词地掐算了片刻,合掌回复:“国君,现今已是隆五元年。”
“隆五元年”
他抬起头,望着天边复诵了几遍,低声自语,“时间不多了”
“国君,该拭手了。”
再回神时,姜奉为手中已捧了素巾,他伸手接过,极细致地擦干了掌中水分。
沉底的深海水,每一毫厘都附着了森冷寒气,如一排细密尖齿,会咬人。
只是未想过,曾那般惧怕的东西,如今竟成了苦口良药。
“姜奉为,传我谕旨,王妃名讳自今日起,从立夏更改为离夏。”
“国君这是?”
域泽王抬眼,“往来浮生岛的各国商队众多,你可听他们提起别国王妃的模样?”
姜奉为抹了把额间细汗,大致明了了国君此举用意。
“尘世的女儿家,无论容貌脾性,皆是柔婉和顺。”
话音稍顿,域泽王又朝草场望了眼,叹道,“有哪个像她这般,性格刚烈,飞扬跋扈的?”
“小王妃自幼便在尘世长大,这——”
“行了。”域泽王打断姜奉为的老生常谈,“希望这个名字,能让她性子温和些,否则沉岛期至时,谁还能镇得住她。”
姜奉为一时哑口,身后忽传来一连串“哒哒”的脚步声。
“国君,南疆商队在正殿求见。”
域泽王嗯了声,不再看姜奉为,紧了紧身上披肩,随护卫一起回了昭阳殿。
适才高台上的憧憧人影,瞬间少了一大半儿。
姜奉为正进退两难,耳畔忽又响起了熟悉的驭马声。
“驾——!父王!”
他扭过头,就见一袭素袍的少女勒绳下马,身上金饰撞出哐啷啷脆响。
隔着砖石高台,两人遥遥对视了一眼,旋即通道内便响起了一连串的清脆音。
姜奉为慌了神,赶忙拿起墙角折伞,才总算赶在小王妃攀上最末一节阶梯前保住自己一条小命。
只因,无论是深海的浮生岛,亦或而今的浮生岛,从古至今,都无人敢于太阳并肩。
“姜侍中,父王怎么不等我就走了?”
“离夏王妃,国君有要务在身,便先行离开了。”
少女眉心一蹙,面带怒气,“姜侍中,你是舌头捋不直,还是活太久活够了?竟连本王妃的名讳都能叫错?!”
姜奉为低着头,始终保持着谦卑的姿势,“离夏王妃,国君方才传下谕旨,自今日起,您的名字便从立夏改作离夏了。”
离夏闻言,眉头蹙得更紧了,“我不信,丝笺呢?拿来我看看。”
姜奉为攥着伞柄,缓声道:“是国君的口谕,没有丝笺。”
口谕?这般着急?
离夏不解地摸了摸下巴,姜奉为跟在父王身边几十年,不会骗她。
于是继续追问:“姜侍中,你可知是为何?”
姜奉为默了片刻,才想到一个合适的表达,“国君是希望您贤良淑德一些。”
说罢他折过身,绕开这位呆楞在原地的小王妃,快步离开了高台。
小王妃脾气火爆,王宫寻不到第二个敢这般拐弯“骂”她的人。
但按他以往对她的了解来说,光这四个字,也够她琢磨上好一阵儿了。起码足够他逃回宫殿。
——“小小王妃”
确如姜奉为所想,他走后离夏一直愣在原地,直到脚边响起熟悉的话音。
是自幼同她一起长大的使女,胥桃。
只是
离夏循声埋头,就见那“人”蓬头垢面,双颊斑驳地飞着白皮屑,眼角晕出了几条裂纹。
活像是只脱水的鱼,被五花大绑晒成了干尸。
“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胥桃想哭。
可烈日之下,她追在马屁股后头跑了几十圈,此刻别说是眼泪了,但凡是她身体里流动的,都被尽数蒸发得一干二净。
毕竟身处尘世中,她一普通生灵,能在日头下行走已属不易,哪经得住小王妃这般折腾啊
离夏见胥桃不答话,只好架起她一只胳膊,将她扶到阴凉处歇息。
日暮西山时,两人才站起身,慢悠悠地往宅院走。
缱绻柔风,轻拂而过。
她们一前一后穿过长廊,两侧花卉开得正艳丽,淡然花香散至鼻息。
离夏却连头也没抬,仍在一门心思琢磨着。
“嘶胥桃,你说,父王好端端的 ,改我名讳做什么?”
胥桃挠了挠脱皮的脸颊,朗声道:“反正是为了小王妃好。你骑马的时候,国君的眼神都一直追随着你呢。”
闻言,离夏挑了挑眉,不以为意。
父王爱她,不可否认,但太过隐晦的爱,她感受不到,更懒得去猜。
故而胥桃此话一出,她直接反抛了回去,“那你知道这是为何么?”
胥桃心直口快,“那还用说!自然是因为小王妃是浮生岛第一个降世的血脉啦!”
“第一个?”离夏蹙眉,顿了顿又问:“那北木荒呢?”
“他如何与小王妃比!”胥桃一个跨步凑到了离夏跟前,“您可是——”
离夏一脸期待,“是啥?”
倒真的盼着能听到什么好词儿。
可话到嘴边,胥桃忽想起什么似的立马打住了。
缩回脖子讪笑道:“您可是头一个,被国君赐了两次名讳的后裔呢”
“说不定等小王妃大婚后,国君直接传位也不是不可能。”
“”
大婚
“按浮生历来算,小王妃您今年——”
胥桃径自埋头数手指,全然没注意稍走在前方的身影已悄然碎了。
“哎哟!”
直至额头撞到了处硬物,胥桃惊呼一声,盯着眼前站得板板正正的离夏。
脑子里忽冒出一根线,噼里啪啦地燃起了火花。
须臾,幽静长廊,两道女高音同时响起——
“大婚???!!!”
-
入夜不久,浮生岛下了场淅沥小雨。
姜奉为行至昭阳殿,迈过门槛,三两步走上御台后,自然地接过了旁侧使女手中的蒲扇。
一时,周遭寂静,只剩下稳坐塌椅上的人手中,纸张翻折的沙沙声。
“她可有什么情绪?”
“暂时没有。”姜奉为略微犹疑。
域泽王合上簿册,泄出口气,半靠进金雕镂空的椅背,支起手,将簿册放到了姜奉为眼前,示意他打开。
“这是南疆商队今日送来的通关文牒。”
姜奉为逐字看过,玉镯金钗、翠羽明珠,厚厚一叠簿册,写满了各式奇珍异宝。
他只看了前两行便明白过来,这些应当是南疆皇室某个王妃的嫁妆。
但他没敢吭声,目光一路往下扫视。
只因对浮生岛来说,金银珠宝无甚稀奇。
九州之下,周边大国分别占据了东西南北方。
而浮生岛恰巧处于中心枢纽之地,故而各国间若有贸易往来等事,皆需进入浮生岛,取一张通关文牒方可过关。
奇的是,国君前脚刚改了小王妃名讳,这会儿又递给他婚嫁珠饰的清单给他瞧。
心中思虑,不言而喻。
果真,他的视线刚离开簿册一秒,域泽王便伸手从桌上拿起了一卷新丝笺。
姜奉为内心一紧,通常国君宣告一些重要谕旨时,才会用上此物——
“为离夏选亲一事,本王已托今日通关商队昭告诸国。这份谕旨你交给小王妃,届时由她自己挑选。”
——因为白纸黑字,代表木已成舟,毫无退路。
姜奉为颤巍巍地接下,浑身冒冷汗。看来这一劫,他始终没躲过。
蓦然,他想起了某事,躬身迟疑道:“国君,小王妃既要招亲,那木荒殿下那边”
耳畔音量渐低,域泽王转了转食指圆戒,沉下声,“他的婚事,北国王后自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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