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碎南墙 > 第20章
    晨曦刚露头,通往祝神庙的石梯下等待供奉香火的信众,已排起长队。

    卜卜手心攥着白布条,蹲在菩提古树最靠里的枝叉上,同人群一样耐心等候着。

    上次她太过鲁莽,在金铃刚丢失不久便孤身前往,中了埋伏不说,还差点一命归西。

    “咚——”

    “咚——”

    “咚——”

    三声沉闷的铜钟声回荡四周,须臾,一位白衣修士便从庙中走来。

    他行至平台处,用双手虔敬地取下石碑上的金铃后,分别朝三个方向晃了晃,寓意山门大开。

    队伍蠕动,信众们以此为讯号,开始有序地攀爬石梯。

    卜卜纵身一跃,正往前迈的左脚还悬在半空时,身后猛地旋来一阵风,把她吹得一个趔趄,差点儿给祝神庙行个跪拜大礼。

    好在她七扭八扭,总算没倒下去。流浪神与真神虽称不上宿敌,但真神对待流浪神,常常犹如过街老鼠。

    好险,差点违背原则。

    她拍着胸脯,下一秒,眼神里的寒光就向风吹的方向猛地射了过去。

    死神手一挥,气流消散,他悠闲地靠着菩提古树,揶揄道:“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上次侥幸逃生,怎的今日又回来了?”

    卜卜冷眼横着他,暗自在心底啐了一句,呸!阴魂不散的偷窥狂。

    见她不接话,死神将目光挪到不远处的神庙大门处,“难不成这儿真有什么特别吸引你的地方?还是说,你仍旧在寻那个流浪神的下落?”

    卜卜把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后悔当初听到他说归黎哥哥的事簿丢失时,没直接一口把他咬死。

    “我自己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小姑娘,你忘记我是谁了吗?”死神收起懒散的模样,提步上前。

    “凡世间有灵之物的生死,皆是我一人善后,我只怕你屡次硬闯祝神庙,再被里面的小修士给逮住,散灭了,可就直接落到我手上了。”

    “散灭又如何?”卜卜不屑地笑了声,“就算你长着一颗心,也不过是一个破收尸的,没什么了不起。”

    说罢,她转身大步朝祝神庙迈去,全然不理会身后死神的大喊:“不是每一次都会这么好运!”

    “嚓,嚓,嚓。”

    她提着脚,踏在青绿的草坪上愈发用力。

    看来世间不光流浪神分三六九等,真神也一样。

    有的只会不合时宜地出现,与她斗嘴惹她生气,有的则当着众弟子的面,收回她身上的捕灵网,堂而皇之地放走她。

    他有一颗如此悲悯众生的心,一定会告诉她归黎哥哥的去向……

    “你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思绪中断,卜卜愕然地看向挡在身前的死神,“你你!!”

    她双手叉腰,雪白的脸颊被气得通红,语无伦次地指了他好半晌。

    “你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还硬闯去里面做什么?”

    “我我谁说我没有!”

    她震怒地大吼一通,抬起右手,闪着淡蓝光晕的水灵珠便浮在她掌中。

    脸上的表情还未从愤怒转为得意,死神忽地伸出食指,“咕”地一声,水球如气泡般破了。

    “别再找他了,卜卜。”

    她落寞地垂下头,想起古树下,被同伴背叛、被本念主遗忘而散灭的归黎哥哥。

    他是她见过最爱多管闲事的流浪神,教她分辨善恶,与自身属性作斗争。

    但在生命尽头,他却和她说,别步他的后尘……

    发丝掩住她的视线,只感觉一阵微风向自己游来,下一秒,一只宽大的手掌伸进她的发帘,正欲撩开她的碎发。

    她瞅准时机,一把钳住他的小臂,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你若想阻拦我,就直接杀了我!”

    -

    天色凄清,坐落于荒僻山头的庙宇廊檐下,断线雨珠正淅淅沥沥地打在青灰石砖。

    几分钟前,花暗还半躺在藤椅上,摇着蒲扇,悠闲地听着雨打芭蕉。

    现下她双手扶着门框,呼哧气喘,两只眼瞪得比牛大——

    花暗守着玲珑山上这座无名道观,算起来,已有二十余年之久。

    世间对这道观的传闻,她多少也听说过一二,譬如“地狱的入口”、“镇压着邪神”

    虽真假难辨,但她上山修行本就为躲个清净,何况连他师父都不搭理的流言,她就更无须多费口舌了。

    只是这样的沉默,倒让“流言”的神秘性,在一众世人眼中又增添了几分。

    从前就没人肯来,而今流言漫天,更是渺无人踪了。

    故而这么些年,在花暗的记忆里,敲开过这扇纹路斑驳的木门的人,只有俩。

    其一,是那年晨曦破晓时,衣着破落,满脸堆笑的男人。

    当时他唯唯诺诺地站在门边,撵也撵不走,苦苦央求她给一位他自己都记不得名字的神明奉了处供台。

    而那个男人,她也就见过一面,若是没记错,他应当是叫陈鹏。

    至于另一个人,则是此时此刻正站在她跟前,面色清冷,额间只冒了点薄汗的女学生。

    花暗拦着门,眸光细细地端详了她好一阵儿。

    喉头忽咕嘟一声,穿着轻薄长衫的后背莫名浸出了层层冷汗。

    起初她听见门外窸窸窣窣的动静,还以为是云游在外的师父回来了。

    于是慌慌张张地藏好藤椅,一个箭步冲上前,谁知门一敞,她满是讨好的笑登时僵在了嘴边。

    女的,陌生面孔,年纪轻,身板瘦弱

    重要的是,她在她身上没有瞧出一丁点儿,和她师父相同的“仙气儿”。

    花暗的视线继续朝下,落在了女学生挽起裤脚的脚踝处。

    眉头蹙了一瞬,她又仰头望了望头顶的天色,顺道儿朝她背后的空地瞟了两眼。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今日这雨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从几时开始落的她是一清二楚。

    且不说眼前这女学生细胳膊细腿儿的,能在天色将晚时分,独身一人攀上山顶,属实不易。

    更何况她一没打伞,二没任何遮挡物,怎就能浑身留不下一处被雨点打湿的痕迹呢?

    甚至就连她裸/露的脚踝,都寻不到一个泥点。

    傍晚、久无人烟的庙宇、法术一点儿不会的道姑

    种种条件聚齐,此刻能摸上门的,除了吸人魂魄养丹的精怪,花暗再想不到另一个可能了。

    答案刚从心尖儿冒到头顶,花暗扶着门框的手一滑,脸色白如纸屑。

    自己这道行,别人不清楚,她自己还能掂量不出吗!

    说来真真儿后悔,她拜的这师父,常年不是云游就是闭关,偶尔回来待上几个时辰烧柱香,跟着就又没影儿了。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她师父这般不正经,那她的修为又能高到哪儿去

    哪怕这“女妖”都杵她眼前了,你就是现在给她手里塞一个法器,她也不会使啊!

    “呵”

    花暗内心万分绝望,一时想得入神,竟莫名地哼出了声。

    可眼看这女妖已然修成人身,指不定也多了点慈悲心,她就是死,也想死个明白。

    起码为了道观名声,她至少也得坚持上个一时半刻的。

    于是她稳了稳心神,想着拖延会儿时间,开口问道:“你找谁?”

    “你。”

    简洁明了的一个字,让花暗死了的心重又活泛了回来。

    虽说她一副学生模样的装扮,浑身有一股未褪的稚气,可她望着她的眼神这般笃定

    难不成并非寻人吃的精怪,而是她上山前的某位旧友?

    花暗想着,再次抬眼扫视了一遍女学生的五官。

    的确眼熟,但要说在哪儿见过,又着实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住在道观的几十年间,她见过的人极少,其另一个原因是——她脸盲啊!

    修行这么久,师父让她背的各路神仙的脸谱图到现在都还没认全,更何况这凭空冒出来的小丫头。

    于是花暗抬了抬下巴,试探着问:“找我?你找我何事?我们不认识吧?”

    梁知秋踮了踮脚,朝门缝里头望了两眼后,将视线挪回到蓝衫女修士紧张扯动的唇角上。

    她的疑惑并非空穴来风,两人的确不认识。

    严格来说,甚至一面都未曾见过。

    但梁知秋听过她的声音,拢在一处沉闷的堂屋中,诵着一段经文。

    所以她的回答十分肯定,“对,找你。”

    花暗懵了,车轱辘话来回说了好几遍,就连思考她究竟是何身份的脑子也不转了。

    而所谓三十六计,自然是——

    “哐当哐啷——”

    “砰!!!”

    猛然,一段木门被迅捷合上的组合音,在一道清脆利落的掌心处,戛然而止。

    周遭气温骤降,宛若极寒霜冻,而与之同样怔愣在原地的,还有单脚脚尖悬在半空的花暗。

    为了逃跑,她关门的力气很足。

    可通过一道极窄的门缝看见的女学生,此刻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连唇角的弧度都未曾变过。

    花暗深吸一口气,方才后知后觉。

    那女学生五根纤弱的手指映入眼帘时,她产生了一种错觉——

    在她掌中劲风猛拍下去的刹那,有一股莫名的风,不知从何处生起,硬生生将她使出的力气化成了一摊棉花。

    “呼——”

    蓦地,一阵柔风自眼前卷过,打到花暗身后载满雨水的枝叶,噼噼啪啪地落了满地。

    扶住门框的手悄然垂下,她尴尬地笑了两声,登时身子一斜,毕恭毕敬地站在旁侧,低头,顺从地做出一个“请进”的动作。

    时也,势也。

    她花暗就是再没有修行天赋,起码心眼儿还是不缺的。

    望着女学生抬脚往里迈的背影,花暗明白了一件事。

    这女学生是个正常人,真正邪门儿的,是她身上带着的那“东西”。

    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梁知秋跨过门槛,便目不斜视地往正中堂屋走。

    雨水洗刷后的石板路,朦胧地印着一抹嫣红,踏上石阶前,她下意识扭转头。

    就见一处朱砂檐顶,透过摇晃的苍翠绿叶,若隐若现地悬挂在旁侧。

    “叮——”

    恍然时,耳畔忽响起一段清脆铃音。

    可惜雾里看花,总归不真切。

    梁知秋内心暗慨,这段铃音也随着身后赶来的脚步声,沉入了一片淅沥小雨。

    正值残阳晚时,一派古旧氛围的堂屋并未点灯,仅有几缕昏黄日光从窗户投射进来。

    梁知秋漫不经心地环视一圈,抬脚,坐在了最靠里的竹椅上。

    “呃不知您你,怎么怎么称呼?”

    花暗跟着后脚走进门,绕到一旁木桌寻了个瓷杯,往里咕嘟咕嘟地斟倒茶水。

    “梁知秋。”

    简洁字音将将落地,花暗手中的瓷杯也正好放到了她面前。

    “哦好名字,好名字!”

    花暗听罢,慌忙站起身,双手叠放于身前,十分敷衍地回了两句,眼神却是忍不住往正中的香炉瞟。

    她在想,来者皆是客,女学生能喝茶,她身上那“东西”肯定喝不得。

    要不,给“它”也烧柱香?

    毕竟是道观,别的不说,香火管够。

    万一“它”看在她如此识趣的份儿上,索性绕她一命呢。

    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她一抬眼,便见女学生垂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右手掌心瞧。

    花暗跟着看过去,如果她没记错,方才卡在门缝的,也是这只手。

    没有淤青,白白净净。

    梁知秋的视线定格在自己掌心,眼中清晰的画面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变得模糊。

    回忆如夜色,倾覆于那一段柔光里,宛若缥缈皓月,自半空缓慢摊开——

    梁知秋有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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