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老头哪里敢收郭泰那么多银钱，只取一半便连说足够。
陈羽见石老头主意已定，自然也不再坚持，任由郭泰起身离开。
“你们看够了没有！”郭泰恶狠狠地推开人群，灰溜溜地走了，狼狈至极。
“好个捕快！真是好啊！”郭泰心里恨到了极致，“我对你好言好语，你却叫我在大庭广众之下，颜面尽失，叫我以后还怎么有脸在这条街上混。”
“今日之辱，来日我必要偿还！”
在他心里，收不齐供奉钱，便理所当然要通过“打砸抢”来解决，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流程，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又何错之有？
黄万金目送郭泰远远离去，走近道：“得罪万象门，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陈羽把正想跪下给自己磕头的老人家扶起来，环视了一圈围观之人，只见群情激奋，于是笑道：“你看看他们有多开心？我倒是觉得，这就是一件好事。”
黄万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这几日还是小心些。”
陈羽哼了一声：“我身为捕快，行大夏律法，守一方百姓，身正影直，岂会怕他？”
……
万象门，春雨堂。
作为平离城最大的势力，万象门下辖四座分堂，分别名曰“春雨、夏虫、秋风、冬雪”。每一座分堂皆设有堂主一名，统领门下弟子百余。
郭泰连身干净的衣服都没换，就直接拖着两条破裤管子来到了春雨堂前，然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弟子郭泰，求见孙堂主！”郭泰带着一丝哭腔大叫道。
不一会儿，木质大门“吱呀”一声从内侧打开。
一名青年弟子探出身子：“是郭师兄呀，孙堂主叫你进去说话。”
郭泰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竟然流下两行泪来，刚直起身子，立刻便是一晃，差点摔倒。
“请师弟扶我一下……”郭泰声音发颤。
那青年弟子见自己师兄如此狼狈，心里生出几分同情，赶紧上前一步搀扶住似乎随时都可能跌倒的郭泰，陪着他进了堂内。
“找我何事？”
春雨堂堂主孙有良年过五十，头发白了一半，身材略瘦，穿着一件淡青色长衫，尤其是他的一双胳膊，又细又长。
此时，正伏在一张宽大书桌前，验算一本账目。
他头不抬，笔不停，淡淡地问道。
春雨滋润万物，春雨堂得有此名，便是由于其在万象门内，负责着收租、记账之类跟钱打交道的事。
小到发放月钱，大到置办货物，全部都由春雨堂一手包办。
它就如同春雨一般，滋润着整个万象门。
“回禀堂主……”郭泰又跪了下来，哭诉道，“今天我去东大街收租，遇到一个面生的捕快，竟敢欺辱于我！”
“哦？”孙堂主手中毛笔一顿，抬头看向郭泰，“面生的捕快？”
“对，想来应该是衙门里新来的。”
“嘿！”孙有良怪叫一声，又问道，“你可曾告诉他，你是万象门的人？”
郭泰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一把泪水，道：“说啦，我不说还好，说完他还打了我一顿，您看我这腿！”
说着，郭泰往后一仰坐在地上，伸出两条粗壮的大腿。
破损的裤管下，膝盖上的皮肉被磨得血红。
“别给我哭哭啼啼的，看得就烦！”孙有良把笔重重往桌子上一拍，狐疑道，“你且把事情经过细细说来。”
郭泰立马收住哭声，停了片刻，才缓缓道：“今天我按您的指示，去东大街上的几处铺子收取供奉钱。前几家都十分配合，我到时，他们已经备足了银两。直到最后一家成衣铺时，那店主是个女娃，年纪也小，见我来了，她又不够银两上供，便哭了起来。”
孙有良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
“然后，我便在那安慰起她来。就在这时，那捕快到了，硬说我是横征暴敛，把我一通辱骂。我解释了缘由，又说了自己乃是万象门人，结果……”
紧要之处，郭泰突然吞吞吐吐起来。
“结果怎样？”孙有良的手指有规律地敲打着桌子，发出“笃笃”声响。
“结果他便跟我动起手来，还说万象门里根本没一个好人，他早晚都要把……把咱们赶出平离……”郭泰嗫嚅道，“弟子……弟子被他偷袭，扣住了手腕，便被打成了这样，依我看，定是……”
“定是什么？”孙有良又问。
“定是那捕快见女店家姿色颇丰，为了显摆自己，才故意折辱咱们万象门，好显得他自己威风。”
“呵。”孙有良问道，“那件成衣铺，可是叫做‘崔记’？”
“孙堂主妙算！正是！正是！”郭泰赶紧磕头道。
“行了，此事我已知晓，你先下去疗伤吧。”孙有良又拿起笔，算起账目。
“这……”郭泰一脸茫然。
“阿忠，扶你师兄去养伤。”
“是。”侍候在身旁的年轻弟子应了一声，送走了两步一回头的郭泰后，又回到孙有良的身边。
孙有良算完一本账，又从书桌边拿起另一本，随口问道：“刚才郭泰说的事，你怎么看？”
阿忠一怔，思索了片刻，答道：“那新来的捕快竟敢对本门如此无礼，或许不是本地人士。”
孙有良笑道：“确实，本地人士除非是发了疯，否则不可能如此，还有么？”
“还有……”阿忠接着答道，“那捕快一招便能制服郭师兄，而且郭师兄看起来受伤极重，站都站不稳了，想来他的武艺十分了得。”
郭泰生得人高马大，在并不以武力为先的春雨堂中，算是顶尖的战斗力了。
“哈哈。”孙有良笑道，“你郭师兄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伤，他那是在装可怜，卖惨呢。”
阿忠挠了挠头道：“堂主，我只能想到这些了。”
孙有良呵呵一笑，温言道：“我来告诉你吧。”
“阿忠洗耳恭听。”
“要说也巧，那成衣铺的崔家姑娘，前几日已经提前托人把供奉送到了。那郭泰说去收租，崔姑娘岂会说‘不够银两’？”
阿忠一愣，道：“郭师兄说的是假话？”
“也不完全是假的，至少他的伤是真的。”孙有良眯着眼道，“想来，他是‘旧病复发’了。”
阿忠疑惑地看着孙有良。
“之前就有弟子来报，说郭泰打着本门的名号，私收银钱。”孙有良解释道，“本门所定下的供奉钱，每铺每摊，皆有定数，是我细细推算后才得出的。豪门高铺譬如黄家，需收得五十两到二百两，而寻常铺子，只收得一两到五两。”
阿忠点头道：“理当如此，这才是细水长流之法。”
“可是这郭泰，曾多次私自抬高供奉数额。这多出来的部分，便进了他自己的口袋。”
阿忠惊道：“郭师兄他怎么敢？”
孙有良仿佛在说一件小事，语气平平道：“两年前，我已经惩罚过他一次，谁知他好了伤疤忘了疼。”
阿忠不语。
孙有良续道：“如果他只是稍微抬高一些，获点小利，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加入本门这么久，也有些功劳。但他竟足足把定额翻上一倍！呵，好大的胃口。”
阿忠恍然道：“店家若是负担不起，闭门歇业，那本门便是实打实的少了一份收入。”
“不错。”孙有良称赞了一声，又道，“你得记牢，要把本门的利益排在个人利益之前，这才是我万象门人的本份。”
阿忠心中一凛，连连称是，然后问道：“那捕快的事情，咱们就算了么？”
“算了？”孙有良斜了阿忠一眼，冷冷道，“怎么能算了？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这捕快……自然也不能饶了。”
“在平离城，就连城主府也要敬咱们三分，他一个捕快，又算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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